蕭嶼整張臉沉如黑水。
我幾乎能聽見他磨著後槽牙的聲音。
“好,月粼,你很好!”
“那你就一直待在這處水牢,日後也別為了你族人的事來求我!”
都死絕了,還求什麼呢?
我咬了咬唇,猶豫片刻後,喊住他。
“等等,蕭嶼。”
男人負手停下腳步,並未回頭。
我沒抱希望的問:“你知道我阿姐......在哪裏嗎?”
蕭嶼頓了頓,終究還是轉過身來,眸色複雜望著我。
通過他的眼神,他猜他應該是想說,阿姐死了。
可話到嘴邊,蕭嶼搖頭,“不知。”
“興許她已經回到大海裏了,你就莫要擔心了。”
蕭嶼走後,我的身體猛地一晃,再也支撐不住似的,搖搖欲墜。
我感覺心裏有什麼東西被剝離,眼淚慢慢融化在冰冷的水牢裏。
沒多久,莊靜嫻也來了。
“你和陛下都說了什麼?”
“沒什麼。”
莊靜嫻挑起眉梢,“也是,據說陛下離開的背影氣勢洶洶,想來你們的談話並不愉快。”
“走吧,本宮帶你去見你想見的人。”
在一處偏殿的腥臭水井裏。
我看到了被扔在裏麵自生自滅的姐姐,和我不足兩歲的女兒。
當初,蕭嶼臨行前,與我有過肌膚之親。
他走後沒多久,我發現我懷孕了。
我一直想等再見麵的時候告訴他。
後來官府突然大肆捕殺鮫人,海邊的沙子被血浸染,紅到發黑。
大海的鹹澀味也被血腥味覆蓋。
我依靠可以化形上岸逃過一劫,將女兒交給姐姐藏好,獨自來了京城求助。
沒想到,她們還是被捕了。
而那個說有困難隨時來找他的人,恰恰就是給我帶來所有苦難的人。
“阿姐?珠珠?”
我趴在井口,悲痛地呼喚她們。
“唔唔唔......”
井底傳來含糊不清的回應。
我才發現姐姐的尾巴血肉模糊,腐爛流膿。
她嘴裏的舌頭更是被生生砍掉一截。
珠珠被她抱在懷裏,麵色青灰,毫無生氣。
“怎麼樣,沒騙你吧?”莊靜嫻輕笑著,“為了留著她們一口氣,本宮時不時的還得命宮人專程來這兒倒泔水,可辛苦了。”
“月粼,你是不是該跟宮人們磕頭道個謝?”
親眼目睹如此慘相,我眼裏的恨意幾乎要噴湧而出。
“該死,我要殺了你!”
我撲到莊靜嫻麵前,尖銳的指甲就要掐上她的脖子。
貼身侍衛再次將我攔下。
兩柄長刀交錯架在我頸部,劃出血痕。
這時,殿外忽然傳來腳步聲。
莊靜嫻對護衛使了個顏色,用布條將我的嘴堵住。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蕭嶼大步進來,沉著臉質問。
他的身後還跟著莊丞相,以及其他朝廷重臣。
莊靜嫻率先告狀,“陛下,臣妾發現月粼姑娘從水牢出逃,跟著她來到這裏,才發現這個水井裏偷藏了兩個鮫人!”
那些大臣驚呼:“什麼?竟然還有漏網之魚!”
蕭嶼的視線從我身上掠過,眉頭緊皺。
他抿著唇,先低頭看了眼水井。
裏麵果然有著一大一小兩個鮫人。
大的那個他認識,小的這個,倒是從未見過。
“月粼,是你將她們藏在此處的?”
嘴被封住,我隻能雙眸泣血瞪著他。
蕭嶼似乎已經認定了這個答案,歎息一聲,回頭示意侍衛。
“拿火油來,燒了。”
我幾乎目眥欲裂,使勁掙紮,顧不上那兩柄刀還懸著。
直接衝出來,仍由刀刃深深沒.入我的脖頸,鮮血如注。
呲啦——
我還是慢了一步,愣愣看著衝天的火光從井底冒出。
“阿粼,原諒我。”
蕭嶼從背後抱住我,微涼的手掌捂上我的雙眼。
“你能化形,但她們不行,這麼多雙眼睛看著,我也是沒辦法。”
“古籍中記載,鮫人一族,性情暴戾,歌聲怪異,自古便有蠱惑人心的傳聞。雖不知真假,但我也是為了蕭國的江山社稷著想,留著隻會是禍害。”
我聲音顫抖破碎,“蕭嶼,那裏麵的是我的親姐姐,她從未做過任何壞事!”
“我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裏麵還有我們的親女兒!”
“......”
最後失血過多昏迷前,我感受到蕭嶼身體僵硬了一瞬。
似乎低語了句什麼,我沒聽清。
再睜眼,我躺在陌生的寢宮中。
蕭嶼坐在塌邊,親手端著一碗藥打算喂我。
我直勾勾盯著他的眼睛,聲音蠱惑:
“蕭嶼,我給你唱首歌吧?”
蕭嶼一頓,藥碗打翻,下意識伸手捂我的嘴。
我卻淡淡笑了,忍著劇痛,從自己胸前生生挖出一顆鮫珠。
在他錯愕驚惶的視線中,狠狠捏碎。
一刹那,鮫珠哀鳴響徹雲霄。
皇宮內所有鮫珠,跟著發出異響。
“騙你的。”我輕聲說,“操控人心不用唱歌。”
蕭嶼,去給所有死去的鮫人贖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