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無漣漪
這個恍然而生的直覺狠狠擊中了阮清冰一下。
危機叢生。
她今日東施效顰宋若杉的打扮已落了劣勢,而今在柳聞折麵前決計不能暴露自己暗藏的心思。
想到這裏,阮清冰驀地轉身,雙手高舉頭頂,對著宋若杉下跪叩首。
“民女阮清冰拜見長公主殿下,殿下萬福金安。民女居於蘇下,卻一直敬仰殿下巾幗須眉,匡扶社稷,乃我閨中女子之典範。”
她需叫大家明白,她今日的打扮隻是出自於對宋若杉的敬仰及討好,而非對柳相芳心暗許。
若非前世因果,宋若杉怕是要信了她。
上一世,宋若杉欲於開春後前往蘇下籌款,聽聞阮清冰從蘇下而來,又看在柳府的麵子上,便對阮清冰生了幾分親近的心思。
玉梅宴上,因宋紀嘉的一句“清清有幾分你從前的模樣。”而喊了阮清冰一聲“妹妹”。
後來,在宋紀嘉的誤導下,她熱心地幫阮清冰與京中權貴前線搭橋,相看人家。
可原來……
嗬!
人家心裏自始至終惦記的,都是自己那個心猿意馬的未婚夫婿。
宋若杉心中冷嗤。
這輩子,她一定會幫阮清冰一把,全了阮清冰的心思。
宋若杉薄唇一抿,提起一抹淺笑。
她淡淡瞥了一眼,恍若不察,“這位是?”
宋紀嘉便說了阮家變賣蘇下產業到上京,如今暫居於相府一事。
末了,宋紀嘉又多說了一句:“言貞,仔細一瞧,清清還真有幾分你從前的味道。”
宋若杉眼尾一挑,別有深意道:“這身裝扮,也是極用心了!單看這衣裙,是有幾分像的。隻是……姑娘若真是敬佩本宮巾幗須眉,匡扶社稷之品行,為何學的卻是本宮及笄前的裝扮?”
在場皆是豪門貴族的當家祖母,哪能不明白宋若杉話裏的意思。
宋若杉刻意隻說是裝扮像,而非人像。
看似承認,實則是種否定。
至於敬仰之說辭,是阮清冰反應靈敏,可聰明反被聰明誤。
她宋若杉自打被攪入朝堂紛爭之後,便一直著的牡丹紅衣,哪裏是阮冰清今日這般珍珠白衣的清淡裝扮。
前後矛盾,未見真誠,宋若杉直接將其點破,並不買賬。
經宋若杉這麼一點撥,宴上眾貴婦不免聯想到阮家入京那一日,京中傳過的流言蜚語。
說這位相府的表姑娘同左相青梅竹馬,感情深厚。
那時,還有人將信將疑,今日再看宋若杉對阮清冰的態度,便明白此事怕是空穴來風,未必無因。
眼尖的都能看出這女子的確意圖不純。
阮清冰出身差些倒也無妨,隻是初到上京,便肖想起了大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男人。
更何況,這男人不僅有婚約在身,未婚妻還是大良地位崇高的言貞長公主。
要知道,就算是失了勢的長公主,也還頂著個皇家身份呢。
誰能得罪得起?
此人心比天高,使的手段卻是淺顯粗鄙,實在叫人看不上,更加要不得。
於是,原本欲為家中庶子相看的那些貴婦,如今不免要重新審視一番。
柳聞折在玉梅樹下看到八角亭正中那道素白的身影時,第一反應是他那個從蘇下來的表妹。
她入京那一日,便是那樣的裝扮。
而今日,又似乎愈加精致了些。
可隨後他又在人群外圍看到另一道稍顯落寞人影。
不正是阮清冰。
柳聞折的心像是忽地被砸中一般,傳來一陣鈍痛,同時伴著膽寒。
八角亭正中那道被眾星拱月的身影是誰?
她早就不作這樣的打扮了。
即便如此,他的眸光仍然不受控製地再次投入八角亭中心,去搜尋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影。
塵封的記憶再次被喚醒,眼前的與埋藏在心中的那個人影逐漸重疊而清晰。
柳聞折很清楚,宋若杉之所以改換牡丹宮裝,怕的是自己嬌俏的身量和稚嫩的容顏不足以震懾朝臣。
而今卸任,她竟又重新作起先前的打扮?
旁人或許不知,身為大良左相,他卻深知內幕,宋若杉是自願讓權的。
把持朝堂兩年有餘的護國長公主,甘願退出朝堂。
對此,柳聞折不得不多想,三年國喪即將結束,他們之間也將履行婚約,宋若杉在這個節骨眼上退出朝堂,是否和他們之間的婚約有關?
她是在為他妥協犧牲嗎?
心念百轉之時,柳聞折已行至八角亭外。
“是寂無來了。”
整個柳府中,除了沈老夫人,也就宋紀嘉仍以表字來稱呼當朝左相。
“嬸母。”
八角亭下,玉梅簌簌,所立之人卓爾不群。
大良年紀輕輕的左相,清新俊逸,威而不俗。
“是來找言貞的?”
宋紀嘉打趣,看著柳聞折,又看向宋若杉,最後眸光卻是在阮清冰身上稍作停留。
“來給嬸母請安。”
今日見了宋若杉的打扮,柳聞折心中舒坦,說話時語氣和緩,就連嘴角也不自覺地跟著微微上揚。
眸光不自覺地探自己的未婚妻,卻不見她有往日見他時的欣喜。
柳聞折心中莫名吃味,不禁斂了斂神色。
見著這般手握重權,形貌昳麗的未婚夫婿,宋若杉心中果然能夠毫無漣漪嗎?
不,不能夠。
今日,她踩著踏實的土地,感受著微甜的花香拂在麵上,前世因重病而被變相囚禁的屈辱,前往南越和親路上被烈陽炙烤、被風沙侵襲的不適,還有最後,被泛著幽藍冷光的利刃挑破咽喉的絕望……
所經受過的苦楚一湧而上。
打在她心尖。
既有因緣際會,這一世,又豈能就這麼白白放過他們?
八角亭外,柳聞折看向宋若杉,眼神示意似是有話要說,可宋若杉卻不理會他的暗示,將眸光投往八角亭最末席的一個座位。
“適才見侍郎夫人拉著阮姑娘的手,正熱切地說著什麼,本宮一來,倒是被打斷了。”
秦氏突然被點,麵上不禁流露一絲喜意。
她相中阮清冰,看中的便是她蘇下富商的身份。
江侍郎為官清廉,為人執拗,叫她在貴婦圈中應酬起來頗為吃力。
江侍郎娶妻一人,她家中雖無庶子,卻有個患有腿疾的幺兒,如今正到了娶妻的年紀。
聽聞阮家家主原先在蘇下也是一號人物,隻是兩年前患了不治之症,藥石罔效。
想來,若是阮家嫁女,嫁妝必定豐厚,如若這樁親事能成,屆時,江家便能吃穿不愁。
而她一個阮氏商女,就是有柳府這門親戚又如何,屆時也隻能為江家所用。
況且,阮清冰一旦成了她江家婦,隻需將其鎖於深閨內院,又何懼她不乖乖聽話。
再說,阮家還有一個正兒八經的兒子要操心呢。
如今長公主開了這口,秦氏自然樂得往下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