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官上任三把火
徐嬤嬤剛從漱心齋出來,便遇上了一眾管事的圍堵。
“徐嬤嬤,你說這可怎麼辦啊?當初不是你叫咱們放心幹活的麼!”
“這賬目真要叫咱給填上?可這錢早就花在前頭了,如今還怎麼拿得回來呀!”
“七日,就是把我一家老小賣了,也湊不出啊。”
早上提的那兩條賬目,可真叫眾人相信了宋若杉的厲害。
這位長公主,如今是糊弄不得了。
而徐氏剛得了宋若杉許諾的好處,幹活自然賣力。
“大家夥先別急,新官上任三把火,自建府以來,主子便不曾掌家,如今不過是一時興起,做做樣子,大家夥兒這些日子把皮都收緊了,一個個的消停些,哄得主子開心,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徐嬤嬤,這沒柴,怎麼燒啊?大家夥兒手頭都緊,這賬該怎麼填,填多少?大夥兒心裏沒底啊。”
看來還是有人存了僥幸的心思。
徐氏看了眼說話那人,是管膳房的尤氏。
剛剛被宋若杉處置的魏大是她親娘舅,兩人一人管采買,一人管膳食,平日裏配合得天衣無縫。
要說魏大做的手腳裏沒有尤氏的一份,誰信呐。
而這尤氏去年才娶了個兒媳婦,上個月孫子的滿月酒擺了偌大的排場,好不氣派,光那隨禮便不知收了多少,如今說沒錢。
嗬。
徐氏心裏頭也滴著血呢,沒了這些,自己平日裏的收入也要折了大半。
但望著更大的餅,她的態度又變得十分堅決。
她深知這是站到宋若杉身邊的第一步,這件事定要辦好才行。
“大家心裏要明白,切勿因小失大,這些都是小事,能填上便填上,大頭咬住不放才是正經。可別短視,白白糟蹋了自己捧在手裏的金飯碗。”
徐氏剜了尤氏一眼。
“可徐嬤嬤,什麼才是大頭啊?”又有人問道。
“隻在還在府裏幹活,便不愁餓肚子。待長公主這把新鮮勁兒過了,往後有的是機會。”
大家雖然難受,可聽著這話也算在理,紛紛點頭。
可剛剛被徐氏挖苦過的尤氏,卻翻了個白眼。
“徐氏,大家都是柳府舊人,怎麼之前還不曉得你還有兩副嘴臉呢,終究還是要回柳家的,若是叫那邊知道你這麼趕著巴結長公主,不知會作何感想?”
這尤氏管著膳房,是份肥差,如今要她將身上的肥膘刮下來,還不許她今後偷吃,可是真是叫她渾身難受。
她在宋若杉麵前不敢多說什麼,可逮著一反常態的徐氏,心裏的那股悶氣頓時找到了泄口。
尤氏接著道:“大家也要好好想想,長公主殿下從不理家宅事,怎麼就能突然一針見血地挖到那些不起眼小項?事後又為何將徐氏單獨留了下來,還全權交由她負責此事?”
徐氏這才反應過來,暗道不好,宋若杉特地點名叫她留下,又表現出一副打了勝仗、急於分享的模樣,可不正招人誤會麼。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她給宋若杉交的底呢!
見剛剛還在附和自己的人,目光中多了幾分猜疑,徐氏急了。
“尤氏,你可莫要血口噴人,大家不妨多想想,魏大和林氏的事,莫說是我想不到的,就是他們自己,恐怕也料不到會在這些細枝末節上栽跟頭。”
“正是因為大家同為柳府舊人,我才在主子麵前力保,隻要賬目抹平,長公主殿下願意既往不咎,我也知道諸位大手大腳慣了,難道我不是麼!隻是今日主子的厲害,大家也見識了,真想落到魏大和林氏那樣的境地,還不如早些來說,我這就代大家去殿下麵前討恩典?”
話說到這份上,大家哪還有不明白的,不過是一時難以接受罷了。
徐氏見眾人都冷靜了幾分,又道:
“這樣吧,大家賬上的一成,就由我來掏,與其在這裏爭論是非,不如快些去想法子將賬目補上方是正經。”
徐氏這兩年拿了他們不少好處,賬上缺的一成,幾乎便是叫她將這兩年收下的全都吐了出來。
她狠狠地往自己身上開刀,這才堵了悠悠眾口,叫管事們悻悻離去。
想到那一成,徐氏心裏也很難受。
可再想到今後的風光日子,便也覺得這一成,不過是蠅頭小利。
宋若杉要的便是這等效果,借力打力。
倘若不從內部瓦解,還不知這些刁奴要生出什麼樣的事端來。
宋若杉話是說得狠,但她也知道,這一個個管事,若是真聯合起來對抗她,一時間還真沒法全數發賣。
七日時限一晃就到,有徐嬤嬤不餘遺力地促成,宋若杉估摸著這賬大概也收回了八成。
她對此已很滿意。
她是真缺銀子啊!
傍晚,落鳳巷的無名酒肆中,那張唯一的小四方桌上,坐著兩人。
一人器宇軒昂,正襟危坐。
一人風華絕代,懶散斜靠。
男生女相那人身著青衣,他端起酒壺,在鼻尖輕嗅,哼笑一聲。
似是自言自語道:“倒還有點腦子,就是太仁慈了些,竟有耐性耗上七日。”
“主上,蘇下那邊有消息回報,盟中的蕭家不知從哪裏聽聞主上許久不曾露麵的消息,似乎生了異心,是否要派人盯著?”
“沒出息,莫不是以為自己真有幾兩經商的天分,不靠著盟裏的支持,也能獨擋一麵?獨酌,咱們親自去一趟,幫蕭家和柳欽差牽線搭橋。”
“是。”
酒肆裏門窗緊閉,可室內明顯暗下的光線,仍在昭示著日以近夜。
青衣男子哂笑一聲,放下未動一口的酒壺,對著駝背老丈道:“你這酒真是越釀越差了。”
那老丈也不惱,隻是笑著擺擺手,像是在催他快些離去。
“走了,主子也有伺候主子的時候。”青衣人笑著歎了口氣,也隻那麼一口氣的功夫,酒肆裏便少了一個人。
隻餘那扇被殘陽染了紅的窗子,敞於晚風中。
葉蘭兒去往漱心齋的路上,遇見了正從那邊出來的徐嬤嬤。
府裏皆知,徐嬤嬤近日春風得意,宋若杉對其信任有加,人人都要避著她的風頭。
就連主子身邊的竹葵,都偷偷拜了徐嬤嬤當幹娘。
今日同葉蘭兒迎麵撞上,徐嬤嬤記起上回葉蘭兒對她不敬的態度,正要大擺威風,卻冷不丁地聽見對方先開了口。
“賬目填完了?”
“?啊!”
不自覺地回答了葉蘭兒拋來的問題,徐嬤嬤又一次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
不是,她為何總莫名地會對這個低賤的蠢丫頭心生懼意呢?
徐嬤嬤還沒反應過來,便又聽得葉蘭兒冷笑了聲:
“好,很好。”
那陰沉沉的眸光正落在她右臂之上。
徐嬤嬤是真不知,自己那隻碰過葉蘭兒的右手,竟是因為忙著幫宋若杉做事,才保到了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