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殺父之仇
出宮路上,宋若杉憶起前世種種。
想當初,宋則鳴才是套牢人心的好手。
“孤信皇姐。”
“孤不能沒有皇姐。”
“皇姐,孤隻有你一人可依了。”
這一句句的示弱、信任和托付,叫宋若杉迷失了自己,心甘情願為大良奉獻自己的一生!
可她得到的回報是什麼?
是身死異鄉,還是史書中洗不清的罵名?
宋若杉將落在最後的葉蘭兒叫了上來。
“你之前是在哪兒當差?”
“回殿下,奴在慶華宮。”
慶華宮?!
宋若杉神色微變,一旁的晚娥卻是脫口而出:
“那個毒罐子?”
—
宋若杉對慶華宮雖不熟悉,可同裏頭的那位“主子”卻有過一段特殊的緣分。
一提起慶華宮,晚娥幾乎是跳著將宋若杉拉開。
落後一步的竹葵也霎地頓住腳步不再往前,細聲嘀咕了句:“難怪病懨懨的。”
葉蘭兒神色淡漠,像是早就料到了會有這一幕。
而晚娥口中的那個毒罐子,卻是南越國質子。
上一世,南越擊潰大良防禦長城之時,宋若杉已纏綿病榻,不問時政。
隻是她未曾想,南越攻入大良之後,大良皇室竟直接奉上金銀城池求和。
南越不僅照單全收,更要求大良獻出一名和親公主,連同歸還滯留在大良多時的質子。
那時候她和南越質子一路同行,又因對方早已身中劇毒,致使臉部潰爛、全身癱瘓,便也沒顧忌著多少男女之防。
南越使者根本沒把這位皇子當做主子,一路盡是苛責。
反而對宋若杉這位和親公主,倒是難得有幾分客氣。
若非南越這回打了勝仗,民意使然,恐怕南越皇室早就忘了在大良國還有一名質子。
同為母國棄子,宋若杉自覺與他同病相憐,還偷偷給他喂過湯藥。
說什麼“毒罐子”,五步之內便會沾染毒氣,都是唬人的。
兩人遇刺那一日,宋若杉早已心灰意冷,並無求生之誌。
也不知,這位質子,最後落得了個什麼下場?
不過如今的宋若杉也無心多想,隻提點了葉蘭兒幾句,叫她以後可繼續同慶華宮裏的人聯絡,那邊若是有什麼急用的,可告知於她。
葉蘭兒聞言,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但也隻是淡淡的,稍縱即逝。
宋若杉走得急,是因著上一世的經曆,垂拱殿這會兒該討論起她和柳聞折的婚期了。
上輩子,柳聞折也算她的半個青梅竹馬,自從訂下婚約,她一直是想著要嫁他的。
可想起後來種種……
宋若杉臉色冷了起來。
大良自開國以來,便沒有駙馬納妾的先例。
柳聞折竟在二人成婚之前,便私下與人有了首尾,還留了子嗣,將人藏起來養著。
還有!
那份舉國傳頌的“退婚書”,她可都還一字一句地都記在心裏。
這輩子,她要盡早和柳聞折退婚才是。
垂拱殿裏,皇帝果然向宋紀嘉提起了長公主的婚事。
宋紀嘉既是他們的姑母,亦是柳氏宗婦,柳聞折正兒八經的長輩,這件事由她來操持再合適不過。
“左相同皇姐青梅竹馬,若非先帝早走一步,恐怕孤如今已當了舅舅,如今三年國喪亦快到期,此事可不能再耽擱了。”
宋則鳴的想法很簡單,他忌憚宋若杉,也忌憚柳聞折。
好在半年前他已使計將宋若杉手中的那張王牌收入手裏,什麼護國長公主,如今不過是個空架子。
而柳聞折官拜左相,因著他老子的蔭蔽,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手中確有實權。
宋若杉嫁入柳家,成為家族宗婦,方能替他籠絡柳氏一族。
柳聞折淡笑著揭過,皇帝要讓司天監測算良辰吉日,他也沒攔著。
直到相府門外,宋紀嘉才不鹹不淡說了句,“言貞其實不錯,她既能以一己之力扶持鳴兒為帝,若為柳氏宗婦,必也能將府中治理得井井有條。”
“嬸母!”柳聞折神情不豫,“您知曉的,我和她,這輩子再無可能!”
宋紀嘉所言,正好戳了柳聞折痛處。
年少懵懂時,他也曾對宋若杉真心以付。
他勤習功課,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足以匹配大良最為尊貴的公主。
知道她鎖在深宮裏,他便搜羅市井裏所有好玩的物件,隻為隨父親進宮時,向意中人獻寶。
隻消看她一眼那驚喜的神色,他便能覺得心滿意足。
可她終究還是辜負了他對她的愛意。
大良護國長公主宋若杉,她不要真心,唯愛權勢。
三年前,德宗皇帝忽然駕崩,還未及笄的宋若杉便以一己之力排除萬難,扶持年僅十三歲的宋則鳴登位。
一個十五歲的少女,何以有這樣的能力和魄力?
德宗皇帝駕崩那一夜,他的父親前任左相柳青鬆深夜奉旨入宮覲見,兩個時辰後,卻被人抬了出來。
那是柳聞折第一次在宋若杉麵前失態。
他看著眼前冷冰冰的屍體,扯著宋若杉的衣裳質問:“我父親他到底是怎麼死的?”
“柳相……殉國了。”
宋若杉臉頰上還掛著兩行清淚,可她說話時的神色卻無比冰冷。
柳聞折至今仍忘不了宋若杉當時閃躲與晦暗的眼神。
這一定不是父親死亡的真相!
她說他的父親死在了一場宮變中。
可在他後來的調查中,當年的那場“宮變”死傷竟不出十人。
一場僅僅死了十人的的宮變,何以會讓堂堂左相搭上性命?
疑竇的種子如同春草瘋漲。
直到宋紀嘉無意中向他透露,宋若杉手中似乎握有一支替他們宋氏姐弟掃清朝堂阻礙的暗衛組織。
猜疑得到了驗證,柳聞折大病了一場。
醒來後,他隻知道,德宗皇帝駕崩那一夜,他失去了這輩子最重要的兩個人。
—
柳氏這一門三兄弟,雖說已分府而居,可早年柳家老太爺有遠見,將洛水街半條路上的房產都買了下來。
如今三府相連,隔牆下都留著互通的小門。
柳家的老夫人隨著柳聞折住在相府,卻是深居簡出,不問時事,一直叫藥石吊著。
同宋紀嘉簡單道別後,柳聞折先是回了裏院,同祖母請安。
剛踏入老夫人的院子,便聞到一股濃重的藥味兒。
柳聞折不禁皺眉,祖母身子一向健朗,早年以寡母之身撐起整個柳家,若非自己最得意的兒子三年前死得蹊蹺,她又如何會就這麼一病不起?
“是寂無來了?”
柳聞折還杵在門外,便聽得裏麵的人先問了一句。
柳聞折掀開簾子,露出難得的笑顏,快步來到老婦人榻前,“祖母,是我。”
寂無是他的字,隻有家裏人會這麼稱呼。
柳聞折生得俊朗,身上既有京城年輕勳貴的氣質,又有上位者的肅然沉穩。
可到底不過二十出頭,在老人家眼裏仍是青澀的。
“今日一大早便進了宮,是為何事?”
老夫人沈氏雖說臥病在床,可到底曾是叱吒風雲的人物,那份精明一直留著。
她一直掐著日子,算著三年國喪即將期滿,宮裏頭指不準什麼時候就要讓孫兒成婚。
柳聞折是她悉心教養過的孩子,祖孫二人之間太過熟稔,柳聞折一聽便曉得祖母的意思。
“沒什麼,不過是些無關緊要的瑣事,孫兒應付得來。”
“你別想瞞我,皇帝有沒有說起你和那個妖女的婚事?”
“祖母,她……”
“怎麼!難道你還想為她辯解?及笄之年以一己之力扶持羸弱的小皇子登基為帝,爾後清朝臣,弄權術,手段不可謂不高。你以為‘妖女’這稱呼,是我一人所稱的嗎?”
“祖母,孫兒明白您的意思,您放心,孫兒對她絕無半點心思,我不會娶她!”
柳聞折心中說不出的憋悶擁堵。
說不上是怎麼回事,別人若像宋紀嘉那般維護宋若杉,隻會叫他越發生氣憤怒,可若如祖母這般惡語相向,反而……
反而叫他心生、心生……
維護。
“好!你心中要謹記你和她之間隔著殺父之仇,斷不能對那個妖女留有餘情。”
“孫兒一直不曾忘記,孫兒會尋一個合適的機會同她退婚,但也不可因退婚一事影響到柳氏一族的聲譽。”
“退婚?”老婦人輕蔑一笑,“不,你無需同她退婚,我要你大大方方將她娶進門。”
柳聞折不可置信的抬眸看向祖母,心中五味雜陳,竟一時說不清是哪種滋味占了大頭。
可接下來的一句話,卻又叫他如墮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