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被汙蔑謀反後,我從王府的天之驕女淪為階下囚。
我的未婚夫郎親自將我押送去天牢,命人給我上了墨刑。
“阮平南,我爹是被冤枉的。”
我跪著求他,而他隻說:“聖上之法,不得違背。”
最後還是刑官動了惻隱之心,那個恥辱的印記才烙在了我的頸側。
再後來,我被押送出京,成了臨安城的一名歌女。
三年後,他調任臨安。
第一件事,便是求我和他回京城。
1
近日臨安城的紅樂坊可出了奇事。
許多來尋樂子的人都在樂坊附近的巷子裏出了事,而且無一例外的是,他們都進過紅樂坊第一歌姬水鶯鶯的房中。
一時間,臨安很多人都在謠傳,說她遇上了癡情人。
要將碰過她的人全部殺掉。
不巧,我便是他們口中的水鶯鶯。
“姑娘,咱們是否要澄清一下?”
“不用。”
我擺擺手,抱上琵琶準備去赴宴。
侍女在身後嘀咕:“好端端的,怎麼這麼傳一起女兒家,我們姑娘身邊才沒有這樣的人。”
其實是有的。
因為臨安城無人不知,我是前攝政王唯一的女兒,是曾經那位尊貴的郡主。
天上月一朝墜入凡塵,一向是民眾最愛看的事。
故而來這三年,達官貴人也時常擠滿了小小的紅樂坊。
對我癡情一片的,也大有人在。
“這身段這容貌,皇帝老兒怎麼不懲罰得徹底一些?”
肥頭大耳的小官幾杯黃酒下肚,便敢不用敬語了。
人群霎時噤了聲,那人也清醒了幾分,慌張地看著主位正襟危坐著的男人。
“黃大人倒是說說,陛下怎麼判才合適呢?”
他薄唇輕勾出一個弧度,灼灼目光卻落在我身上。
“小的不敢!”
黃大人趕緊跪地求饒,我卻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這種話過去那三年他可沒少說,且當初因我不接他的活,他便到處造謠我,連我臍下二寸處有顆紅痣的事情也臆想了出來。
“黃大人怎見了阮將軍便不敢說話了,妾身替你說好不好?”
我含著笑,飲了杯酒後,絲毫不怯的看向那人。
“自然是做一匹揚州瘦馬,日日承歡為妙。”
啪嗒!
阮平南竟塗手捏碎了茶盞。
他一臉不悅地看向我,顧不得手中鮮血四溢,盡數滴落在了他麵前的酒中。
眾人還未反應過來,便隻見阮平南麵色狠戾起了身。
瞬時之間佩劍出鞘,一劍刺穿了那人的心口。
阮平南拔劍而出,鮮血灑了我一身,鮮豔的羅裙更是紅得嚇人。
“阮大人,你殘害同僚,可是大罪!”
我捂嘴驚道。
他額上青筋跳動,忍著怒氣走到我的身邊。
“楚應憐,跟我回京城。”
“我是臨安紅樂坊的水鶯鶯,將軍莫不是認錯人了?”
“楚應憐!”
我笑了笑,沒應,卻故意低下頭展露出了我頸間醜陋的印記。
他叫的楚應憐早就死於三年前京城的那一場大雪,現在活下來的,隻有低賤的歌女水鶯鶯。
2
那場接風宴不歡而散,阮平南給黃大人的死找了個借口。
叫調戲良家婦女。
聽到這話的我沒忍住笑出聲,我水鶯鶯算哪門子良家婦女?
再說了,黃大人那叫調戲良家婦女,那現在坐在我床上等著我的阮平南又叫什麼?
采花大盜?
“阮大人好啊。”
我裝摸做樣的行了個禮,然後把染了血的琵琶放在一旁,開始自顧自的解衣。
那衣服上染了許多血,又臟又腥,熏得我難受。
“楚應憐,你就這般輕賤自己?”
他聲音有些發抖,目光低垂卻不敢看我。
“若這就算輕賤,那我承歡時豈不是可以去死了?”
“你何時這般伶牙俐齒了?”
我沒回應,他苦笑一聲,又說:“聖上派我來臨安巡察。”
“既是巡察,那看完了趕緊滾。”
我把外衣披在身上,還未來得及繼續下逐客令,就被他整個人拉進了懷裏。
“應憐,不要這麼同我講話,你分明不是這樣子的。”
他的氣息極近,我甚至可以感受到後背傳來了他急促的心跳。
我轉身,語氣嬌嗔。
“分明是你把奴家害成這樣的,到頭來卻嫌奴家說話不好聽。”
呼吸變得更加急促,他緊緊地握住我的手。
“不是…..”
他說話聲音沙啞,又道:“跟我回京城。”
“不。”
我掰開他的手,再次下逐客令。
“奴家的客人馬上就要來了,還請阮將軍避讓,莫掃了客官的雅興,否則今晚奴家可要吃一頓鞭子了。”
“你要接客?”
他眸子好似要迸發星火,緊緊攥著我的手不放。
恰好門外傳來叫喚聲,阮平南冷睨一眼,喊了聲滾。
“趕走了我的客人,你賠我嗎?”
阮平南估計是聽錯了,將我打橫抱起放在床上。
“我陪你。”
他輕輕摩挲著那個印記,道:“應憐,這一生我都陪你。”
3
我和阮平南確實有過一生之約。
他是我的青梅竹馬,也是我曾經的未婚夫郎。
隻是婚期沒等到,我們攝政王府就胡倒猢猻撒了,現在的我更是不可能再與他有任何瓜葛。
“你們將軍府害了我一家,卻還想我再當你的楚應憐?”
他的動作停住,撐起身子看我。
可能他也沒想到,我遠在臨安還能知道京中之事。
“三年前獄中刑官告訴我的,就在你走之後,我勾了勾他,他便說啦。”
我摟住他的臂膀,下壓。
“阮平南,我不想回京城。”
體溫驟然升高,鴇母教我的媚術早刻在了骨子裏。
剛剛那杯酒裏,有藥。
“阮平南,你也別回去了,我們一起待在臨安好不好?”
“阮平南,求你救救我。”
一雙手在他身上撩撥得發熱。
他終是將香唇狠狠一銜,一隻手解開紅羅帳,掩去了春色。
“待我回去,我要殺了那獄卒......”
睡前,我聽他喃喃道。
我歎了口氣,真是傻小子,說什麼都信。
4
三年前,阮平南押我至獄中便走,再之後我就等來了被流放的消息。
押送出京的前一日,他也來了。
來監督我屈辱脫下外衣,任由刑部之人賜下烙印。
我跪下來求他,求他救救我父親。
他卻說父親已死,再者,聖上之法不可違背。
我哭暈了過去,再醒來之時刑官已經準備好了刑具。
“我父親分明沒有謀逆,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我哭著問刑官。
那刑官也曾受過我父親的恩惠,可惜道:“聖上早就忌憚王爺,恰好阮將軍投誠,便起了個相互製約的作用,可是眼中釘肉中刺誰都想拔,看誰比較狠心罷了。”
他說,若不是我和阮平南以命相抵要定下婚約,不然王府或將軍府的隕落會更快。
他一邊說著話,一邊落下烙印。
錐骨之痛莫過於此,意識浮沉之間我恍若又見到了那個身影。
可惜他未再出現過,否則我死也要他嘗嘗這份痛苦。
“楚小姐,若仇恨一直在心中便會使人麵目全非,忘掉吧。”
刑官對我說的話我記了三年,永遠也忘不了。
那場大雪,王府的鮮血,阮平南的絕情…..它們交雜著,成為了我的噩夢,讓我在無數次午夜夢回之時都哭紅了眼。
夢醒之後,我又是那位賣藝的清倌,難再憶那場京城舊夢。
這三年裏,我早已麵目全非。
5
深夜雨打芭蕉,我掀開羅帳下了床。
阮平南睡得正熟,終於不再是生人勿近的模樣。
這樣的他,看起來沒有那麼令人生厭。
明明之前是個天真無邪小郎君,卻偏偏要把自己偽裝起來。
銅鏡照著我脖頸旁的印記,阮平南不知發了什麼瘋,偏愛咬這裏。
若是再多咬一會,那印記大概會潰爛發紅。
幸好。
我摸索一陣,拿出鑷子揭下一塊皮料。
潔白的脖頸上無一瑕疵,潔白如玉。
阮平南自幼就習武術,奇門遁甲也略懂一二,沒想到這樣的破綻,他竟沒認出來。
畫上新的印記,我把早已準備好的東西關入匣子,放置在窗台上。
我回了床上,伸出手輕輕摩挲著他高挺的鼻梁。
若是之前,他一定會笑著抓住我的手,叫我不要再鬧。
再就是一個親吻,親完後還紅著臉不敢看我,非要我一個女眷主動去哄他。
往事翩然而至,我的手也僵在了原地。
而後訕訕收回。
他卻在這時抱住了我。
奇跡般的,我沒有想推開他,也沒再想那些痛苦的事情。
我開始回憶和他的過去。
就算過了很久,也還是記憶猶新。
桃花林裏的輕柔細吻,和永守一生的承諾。
隻可惜......
“應憐…..”他無意識夢囈一聲,我將要觸碰他的手也停了下來。
“對不起。”
我驟然清醒,果斷收回了手。
阮平南,我不知你來臨安有何目的。
但我痛苦經年,你也別想好過。
6
又是纏綿一晚,第二日他不見了蹤影。
我起身接了當天的第一個新客,是臨安巡撫莫大人。
“莫大人。”
我行了禮,柔柔地坐在他對麵,唱起了曲。
我來臨安三年都不曾學會吳儂軟語,一曲《憶江南》唱得不倫不類,正欲自嘲時,外頭腳步聲漸進。
我勾唇一笑,放下琵琶道:“客官,可要歇息了?”
“啊?”
莫大人舉手護胸,麵色駭然。
他還未回話,那房門就被一腳踹開,阮平南就站在門外,一臉陰鷙的看著我們。
而我現在的姿勢可算不上雅觀。
我拉著莫大人的衣領,正要將香唇送上,臉上還帶著一絲驚愕。
“滾開!”
他氣勢洶洶進來將人提走,認出他之後更是生氣。
無他,隻因莫大人三年前還是京中的刑官。
“莫旬,你找死!”
莫旬給我遞了個眼神,隨後笑道:“我出任臨安,過來看看故人有何不可?”
“故、人。”
阮平南咬字極重,末了,還不解氣一般的踹了牆柱一腳。
莫旬還是不敵阮平南,被他推了出去。
再回頭麵對我時,我已經百無聊賴撐在案上,把玩著頭發。
“應憐,你不要作踐自己了,好嗎?”
我沒理會他這句話,隻說:“你趕走了我的恩客,他錢都還沒給。”
“我給。”
他慷慨解開荷包,一整個丟了過來,掂了掂分量,大概能買我一個月的歌喉。
“多謝阮將軍。”
我對他送了個秋波,魅惑至極。
“不過,這兒可隻夠買我一個月,一個月後,水鶯鶯可又是別人的了。”
“無需一月,明日,就明日,你跟我回京城好不好?”
他誠懇求我,而我佯裝輕歎,站起來摸摸他的臉。
“若你當時,也這麼護著我,那該有多好。
我攀著他的肩膀,親吻他的眼睛。
別的暫且不說,這麼多年來,阮平南的眼睛還是如此清澈。
隻可惜......
我轉去吻他的唇。
就這一夜,就讓我再瘋狂這一夜。
明日,我一定會殺了他,為父親報仇。
預想中的明日複仇並沒有到來,因為清晨的時候,他就不見了。
我自己梳了妝,推開窗台,並沒有最新的消息。
正欲關窗時,我嗅到了一股濃烈的血腥味。
一柄長劍竟破窗而進,直指我的命門。
是阮平南的佩劍!
我將身一閃,滾去床鋪下掏出了一直藏著的匕首。
正要與他魚死網破之時,房門便又被踹開了。
是阮平南!
“救我!”我驚呼。
“應憐!”
他衝了過來,奇跡般的,那刺客見到他之後竟沒破窗而逃,反而是提劍自刎。
是一名死士。
有人買了死士,要我楚應憐的命。
7
“應憐,你沒事吧?”
阮平南過來懷抱住我。
看到我手上的刀刃時,他欲言又止。
“你何時學會了用刀刃?”
曾經的楚應憐膽小到連看都不敢看刀光冷刃,現在卻敢直接拿他與歹徒對峙。
我臉色一變,把刀刃丟在一旁。
然後扯出一個勉強的笑。
“為求自保,不得已而為之。”
阮平南麵露憐色,我又接著道:“所以我賣身給了一名俠客一年,他便勤勤懇懇的教了我一年的防身之術。”
阮平南的眼神暗了下來,然後不動聲色的要將我抱起來。
“等會,先去處理那個死士。”
我掙紮著下來,與他一同去看那名死士。
黑色的麵罩被解開,一個眼熟的印記出現在了他的麵罩之內。
是他們阮府的家紋!
偷了阮平南的劍用來殺我,真是居心叵測。
想到這茬,阮平南的臉色也冷了幾分。
“阮平南,你家裏的人為了殺我,還真是不擇手段啊。”
阮平南竟然沒有辯解,隻是命人將那死士偷偷處理掉了。
他目光深沉的看著我,道:“我不會再讓他們傷你一分一毫。”
如何做到?
一句話哽在我的心口,想了許久,我還是沒問出來。
阮平南仔仔細細的幫我擦幹淨手上的汙漬,然後那匕首放在一邊。
“你收拾好東西,明日一早我來接你。”
“去哪?”
“去哪都好,隻要不在臨安。”
他抿唇,過了一小會又說:“京城也不要回了。”
“我不走。”
我把手抽出來,對著他道:“那把匕首,是我想拿來殺你的。”
“嗯。”
“你沒什麼想說的嗎?”
“有。”
他輕輕吻了我一下,道:“是我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