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誇我能吃苦,我以為這是誇獎。
後來才知能吃苦便會有吃不完的苦,我為養家嘗遍世間苦。
弟弟成親後,我和夫君落得個被祖母扔出門外活活凍死的結局。
「畫妹,早死早托生,給你弟弟省點銀子吧。」
一朝重生,我也勸她早點去死。
可是,這重生好像是假的。
1
我呆愣在靈堂前磕頭,一次又一次。
深夜所有人離開後,獨自守夜的我偷偷笑了。
沒想到話本裏才有的的事,會發生在我身上。
我重生了。
頸後的疼痛告訴我,這是真的,我回到了二十年前阿爹剛去世的時候。
我的命運也是從這天被改變,從全家人嬌寵的小女兒,淪落為這家裏最廉價的牛馬。
隻因祖母的一句話,毀了我的一輩子。
「畫妹,你能吃苦,是個好孩子。」
後來我才知道,能吃苦便會有吃不完的苦。
我們家四姐妹琴棋書畫,隻剩我和三姐待嫁閨中,本該是三姐留在家中,但她與人私奔跑了。
我無奈妥協,選擇放棄自我,留在家中照顧祖母和幼小的弟弟。
一熬就是三年,剛滿十八歲,祖母便為我安排了上門女婿,我以為她是舍不得我。
婚後我和夫君何不平,勤勤懇懇為這個家忙活。
供養弟弟讀書,拚命攢銀子為他修房娶妻。
他新婚後,祖母鄭重叫我們進屋,用世間最涼薄的語氣對我們說道:「你弟弟長大了,房子土地該還給他,你們自己出去討生活吧。」
「祖母,不平為了給弟弟修房腰都摔斷了,而且這些年我們的銀子都在您那裏,我們哪來的錢搬出去,這大冬天,您不是逼我們去死。」
祖母點了點頭,招呼堂弟們進來,把重病夫君和我扔出門外。
「我就是想你們死,死了才能給我孫子省銀子,賤丫頭,以前不是看你有用,我連說話都不想跟你說。」
「把他們扔遠點,別死門口。」
我和不平就這麼死了,死在寒風凜冽的冬日裏。
回憶起死前的寒冷,蹲在靈堂火堆前還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渾身一顫。
一雙手也在這時搭在我的肩膀上。
2
我回過頭見是三姐,不用想就是來挑刺的,我挑了挑眉等她先開口。
果然,一開口就是指責我。
「畫妹,怎麼?背著阿爹做了什麼虧心事,抖成這樣?」
「三姐,阿爹的靈堂在上,要不我們一起賭咒發誓,看看是誰做了惡心事,誰就不得好死,死無全屍。」
「畫妹,你瘋了不成。」
我站起身,圍著她打量起來,有了前世的經驗,我一眼看出她有孕在身。
難怪上輩子要私奔,想到這我湊近她耳邊:「高小公子。」
「你怎麼知道的,你這個賤丫頭!」
「噓!再賤也沒有你這要浸豬籠的賤,三姐,你說我萬一不小心說出去。」
三姐沒了剛剛的囂張跋扈,毫不猶豫給我跪下行禮。
我冷漠看著她,幼時我們也曾許諾彼此是對方世上最親近之人,可最後,我被凍死時她明明就在不遠處,也是不願現身。
這些本該是我世上最親近之人,個個盼我死。
因為我死了,他們的利益才不會損失,想清楚了這些後,我抬起姐姐的下巴,讓她照我說的做,我便會助她離開。
她驚慌離開,我搖了搖頭歎息她的結局沒比我好到哪去。
死的可慘了。
天剛蒙蒙亮,祖母的罵聲在屋裏響起。
「畫妹,書妹,你們這兩個懶丫頭,還不打掃院子做飯,祖母我要餓死了。」
往日最懶的三姐搶著打掃院子,祖母滿意點頭,瞥到還長跪不起的我。
一腳就要踢上來,我側身躲了過去,她踢空摔倒在地。
眼神裏狠毒再也藏不住,直勾勾盯著我,我裝作惶恐沒讓她開口罵,一翻眼差點暈了過去,虛弱開口。
「祖母,我做了個夢,夢見阿爹說給我們留了銀子。」
「銀子?你弟弟不娶親嗎?賤丫頭,就惦記著吃好喝好,往日你爹寵你,我這裏你休想。」
祖母掙紮起身,就要來打我時。
門被敲響,牙婆帶著一男一女走了進來。
3
牙婆臉快笑開花,湊到祖母跟前,介紹起帶來的人,北邊來的,以前是大戶人家的,身體健康手腳麻利。
說完攤開手要銀子,祖母瞪大眼睛想罵人。
可惜牙婆不是好惹的,見祖母神色不對,叉腰開口罵。
「真是的,天還沒亮你家孫女跑來要的人,我送過來你們家還吹胡子瞪眼不說,還不給銀子,白老太太,我可不是好惹的。」
「青天白日,你發什麼瘋,我告訴你不給就去不給。」
「不給,可不要怪我亂說話。」
牙婆在祖母耳邊說了句話,祖母瞬間變了臉色,老實給了銀子。
我離得近聽到了,原來我娘和繼母都不是什麼病逝或者逃跑,她們全被祖母賣了。
大安國有律,良家女子不得販賣,就這一條便能讓她吃苦,可我才不會讓她就吃這麼點苦,我嘗過她都應該嘗。
牙婆一走,祖母命令我和三姐跪下,詢問是誰去買的人。
「兩個賤丫頭,你們爹剛走,你們就作妖,我告訴你們,休想!」
「祖母,我隻是做了個夢,夢見阿爹說我們不孝,說他害怕您累到,我們才會想著給你買兩個伺候的人。」
一提到阿爹,祖母神色緩和,那眼底一閃而過的柔情,被我捕捉到了。
我打量起祖母的背影,算起來,祖母不過四十,還算得上風韻猶存。
記得被趕走的下人說過,我這祖母才不是什麼好出身,她隻是祖父在外麵買回來的妾室。
也不知道阿爹腦袋出了什麼問題,在祖父去世後,把掌家權交給了這位祖母,還讓我們喚她祖母。
前世的我看不明白,如今重生回來的我,發現這裏麵的問題大得很。
一旁的三姐焦急開口道:「畫妹,我已經按你所說的做了,你多久幫我離開。」
「今夜。」
「你可真好。」
我點頭對她冷笑一下,想死我還能攔著不成。
若我沒記錯的話,高小公子家是富裕,可三姐自絕後路,奔者為妾。
她一輩子也沒聽上孩子叫娘,孩子也養在旁人膝下,她這個外表風光的小夫人,在孩子中舉後,便被活活勒死在春日裏。
入夜,我鑿開牆邊的狗洞,讓三姐快走。
她朝我道了聲謝,忙不迭的鑽出去跑了。
我揮手送別她,轉身要回屋裏時,一道身影攔住了我。
4
第二天,三姐私奔的事氣到祖母快發瘋。
掐著我的脖子問知不知情,沒了前世的愚鈍,我先開口哀嚎起來。
「祖母,我不知道,我一向膽小如鼠,三姐姐是不喜我的,她怎麼也不會告訴我這等隱秘之事?」
「若是再逼問下去,畫兒隻有撞死在阿爹靈位前,自證清白。」
眼見街坊四鄰圍了上來,祖母裝模作樣把我拉進懷裏,跟我說起了知心話。
讓我體諒她,讓我留在家裏照顧弟弟,她眼裏有不耐煩還有忐忑,她也怕我不答應。
我揚起漂亮的小臉,對她眉眼一彎,說願意。
更是主動提出願意招婿在家,乖巧順從的模樣,讓她挑不出半點錯。
不平很快便被媒人帶進我家,也是,找遍這附近方圓百裏,也隻有他這麼個無父無母,無家族庇佑的少年郎,除了他再找不到二個。
「畫妹,你帶著不平還有婉兒在家裏忙碌,至於長安我帶他出去看鋪子。」
「好。」
分配好後,祖母帶著下人長安開始早出晚歸。
不知不覺間,那眉眼越發媚態十足,在家的婉兒身上的怨氣肉眼可見的明顯,那模樣和小弟生氣出奇的像,我和不平忍不住相視一笑。
看來人,我們是找對了。
前世我曾聽過附近一件案子,一對北邊來的雌雄大盜,扮做下人被買賣,專挑我家這樣人口簡單的主家。
探明家中財物後,便會殺人劫財,來個賣房賣地再不知去向。
我重生回來,想到的就是這件事。
真是運氣好,讓我給撞上了這對雌雄大盜,祖母和長安的放肆,隻會加快婉兒動手的速度。
這不,長安剛到家,婉兒拉在後院吵了起來。
「婉婉,我隻是被逼不已,不得不跟她逢場作戲一下。」
「誰家被逼像你這樣開心。」
吵到一半,祖母在屋裏叫長安過去侍候,婉兒死拉著不肯鬆手。
見長安許久不去,祖母找了出來,看到婉兒也在,語氣瞬間不善,雙目掃視在二人之間。
還沒開口,婉兒先說了。
「老夫人,伺候女子的活計,還是我來,我哥哥他不方便。」
「不,我覺得他伺候很好。」
祖母扯過長安拉走,抬腳朝婉兒踢去,一腳踢到婉兒的心窩處。
她滿意笑了,讓婉兒罰跪一夜。
那夜,屋裏的她和長安鬧了一夜。
我戳破窗戶偷看出去,婉兒眼底的殺意濃到化不開。
令我沒想到的事,也很快發生。
5
早起送小弟去學堂開蒙的路上,小弟拉非要跟我說個什麼小秘密。
因著前世,我對他不冷不熱。
不等我反應,他湊過來說道:「祖母,祖母的肚子變大了,還不能吃油腥,我在學堂裏聽先生說過,這。」
「這什麼?」
「這怕是不合體統。」
被我問得臉紅,他跑進了學堂。
我叮囑他照顧好自己,一邊心裏掀起了驚濤駭浪,小弟不愧前世高中舉人,觀察入微。
一邊感歎祖母的膽子,一把年紀還真豁出去了。
突然我記起出門時,婉兒說她要給祖母煎藥一事。
我一路小跑,在最快的時間趕回了家,進灶間喝了碗涼水,拉著不平在祖母房門口坐下等看戲。
屋裏的祖母很快慘叫起來,叫罵婉兒進屋侍候不成,爬起身讓我進屋。
我朝不平噓了一聲,走進祖母屋裏。
「畫妹,你快,快帶祖母去看大夫啊,祖母要死了,那個婉兒,她給我下藥了,你快,快去賣了她,快點,半點不動啊,你怎麼!」
「祖母,寡婦怎麼懷孕?」
不管身後屋裏祖母罵的多難聽,我直接鎖上了房門,坐在門口嗑瓜子。
夕陽西下,婉兒才從外回來,屋裏的祖母也早沒了聲音。
不平推開房門走進去,差點被手持剪刀的祖母紮傷,我氣急她的歹毒,一腳把她踢了老遠。
打開櫃子,確定婉兒就在外麵後,翻起家裏的財物和地契。
完事後,伸手壓起祖母的肚子,她痛到喘不過氣,咒罵我不得好死,我點頭說是,前世死的那麼慘,這次還能更慘不成。
「祖母,痛嗎?沒有畫妹心裏的十分之一痛。」
「賤丫頭,等老娘好了要你命!」
我和不平出了屋子,路上我握緊不平的手,記起了前世。
我和不平到死前成婚十七載,並不是沒有孩子,隻是每每有了孩子,要不是意外,要不是還沒發現就沒了,幾次三番下來,我以為是我身子問題。
現在我明白了,是祖母在背後搗鬼。
這次我故意給了婉兒銀子,便是想讓她也痛一痛。
夜風下,不平摟住了我,跟說起了他的家中事安慰我。
「我爹娘外出經商遇到劫匪沒了,親叔叔霸占家業,把我趕出門,那時我才不過四歲,他們都以為我不記事,偏我不巧,生來便記事,我無數次恨過,還好遇見了養父,現在又遇見了你。」
「不平,以後我們會好的。」
我靠在不平的懷裏,給他哼唱起前世我最愛的小曲,隻是他為何唱不出來。
我和不平約定,以後離開這裏,學門手藝,關上門過自己的好日子。
一聲尖叫,打破了我們的美好憧憬。
6
走到院裏,我才知道發生了什麼。
婉兒在祖母的房外,給祖母念話本,仔細一看不得了。
全是寡婦話本,這個寡婦不得了,寡婦迷死人,寡婦才是寶。
我吐血般好奇看著這些書,開口問婉兒書是哪裏來的,婉兒的回答讓我瞳孔地震。
「從老夫人的馬車上找到的,而且書可不簡單。」
「閉嘴,你個賤丫頭,我明天出來就賣了你。」
婉兒像是沒聽到般,大聲吼了出來。
「這書比書鋪裏還要多劇情。」
就是說,這些書是祖母寫的。
還沒從震驚中緩過來,婉兒伸手朝我要銀子,要賣我個秘密。
我還在掏銀子,不平伸手先給了。
婉兒讓我伸頭過去,輕聲說道:「老夫人,出身花樓。」
祖母的陳年往事在我們眼前慢慢上演。
我這位最見不得賤籍女子的祖母,出身江南有名的花樓,隻是她可不是她豔名在外的花魁娘子,她是花魁身邊的小丫頭。
到了年紀掛牌接客,因著姿色不是太出眾,本是出不了樓,直到她遇見了一個人。
「就是你爹。」
是的,為祖母贖身的不是祖父,是我爹。
見我臉色不對,婉兒又開口說了句話,讓我長舒一口氣。
「你阿爹不是她的恩客,隻是她與你過世的嫡祖母相似,想著讓你祖父開心,哪想她進門三年,你祖父便死了。」
阿爹憐惜她守寡可憐,尊敬著她。
想來她便因守寡,恨上帶她回家的我爹,我緩慢轉身朝祖母房間看去,一片漆黑中,她在不停哀嚎。
我這才發現一直不見長安的身影,問婉兒,她未開口先落淚。
「這幾日,你們想辦法出去玩吧,別回來了。」
「想活命就聽。」
留下我和不平麵麵相覷,看來長安要動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