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親是守護瑤池的琉璃仙子,克服萬難與父親東鄞仙尊結成仙侶。
父親閉關之時,魔族血洗瑤池。
母親為護眾仙性命,被生拔仙骨,剝皮剜肉。
父親歸來,隻尋得母親的頭顱,以及被她藏在青蓮池中的我。
那日我眼見父親頃刻白頭,雙眸泣血。
三年後,西王母壽宴。
父親的壽禮是一顆王母愛子的頭顱。
十萬天兵將他圍住。
他眼中無懼,勾起嗜血的笑意。
「神負我妻,弑神!天負我妻,弑天!」
1
「阿琅,今日娘同你玩捉迷藏,誰藏到最後便吃十顆蜜餌,好不好?」
母親掌心微顫,輕撫我麵頰。
我點了點頭。
她將我藏在瑤池神座旁的青蓮池下,施以隱身咒。
而後深深望我一眼,提劍而去。
仙霧繚繞的瑤池驟然電光雷鳴,烏壓壓的魔族大軍破了守神界。
瑤池十位上仙竭力拚殺,終究不敵十萬魔兵。
我在蓮葉隙間,看到母親跪伏在突襲瑤池的魔族人身下。
「琉璃,你夫君殺我魔族至尊,你要怪就怪他吧。」
「我夫君為六界除魔,何錯之有?」
母親傲然揚首,不肯求饒。
噬神錐生生插入她的頭顱,血濺十丈白玉台。
「娘——」
我流淚哀嚎,卻被隱身咒收了聲。
我想要衝出蓮池,卻看到母親在地上掙紮著,竭盡最後氣力對我擺了擺手。
下一刹,她的雙手雙腳亦被斬斷。
仙骨從頸項間生生抽出。
生拔仙骨,是神族極刑。
母親一聲淒厲痛呼,聲貫九霄。
我親眼見母親被魔族人一刀一刀削砍成神彘。
直至骨血流幹,仙丹碎裂,灰飛煙滅。
不知哭嚎了多久,最終昏死過去。
再醒來時,我躺在瑤池邊。
眾神屍身裏,有誰正匍匐摸索。
那是我的父親東鄞仙尊。
一向睥睨天下,不惹塵埃的九天上神,白色衣袍盡染血汙。
亂發垂在額前,他口中喃喃道:「找不到,為何找不到......」
2
母親的屍身被剜得粉碎,父親想要拚合都無處可尋。
我便陪著他找,強忍惡心翻弄著屍堆。
「娘,是娘。」
竹罄仙子的身下,藏著母親不曾瞑目的頭顱。
我淚眼已涸枯,隻是呆呆地將母親的頭顱捧給父親看。
父親雙目血紅,周身震顫。
「我來晚了,阿璃!」
他抬手給了自己一掌,終於穩住身形,將母親的頭顱接進懷中。
有什麼從母親發間掉落。
父親撿拾在手,細看竟是他與母親當年定情的明珠玉簪。
「璃兒......」
滾燙的淚水大顆大顆滴落在我的臉頰。
我抹一把,掌心鮮紅。
抬頭看到父親兩眼空洞,血淚如注。
那頭迷倒六界的黑亮烏發漸漸結霜,年華不老的仙尊頃刻白頭。
瑤池的白玉磚,映出九天仙尊的入魔之相。
三日後,父親率天兵血洗魔族。
此番帶回三個錦盒,盡數放在我眼前。
我一一打開。
是親手殺死母親的魔兵首領的頭顱。
無一瞑目,容色猙獰,死狀必然慘烈。
「小仙主,別怕。」
在旁的仙侍驚叫一聲,忙捂住我的眼睛。
「別遮擋,讓她看。」父親聲音低冷,「我要讓她記住仇人的臉。」
他麵色凜冽,俯身扶住我的肩頭,將我推到魔首前麵。
「琳琅,魔族血仇既報,而引魔入瑤池者我們亦不可放過。終有一日,必要他們百倍千倍報還!」
3
父親將我帶回九天神界。
我日日守在東鄞仙府後院的如幻井旁。
如幻井的井水能照見你心中所想之人的麵容。
從前我隻覺無趣,如今望著水麵上母親的栩栩麵容,心中似有所慰。
而父親比我更默然,像一座失去生息的山。
如此冷寂的門庭,卻日日訪客不絕。
西王母源源不斷地將天族王女送來府上,美其名曰「其母故去,憂心琳琅無人照料」。
而來至仙府的神女們一位更比一位衣飾花俏。
雲錦玉帛加身,仙珠寶翠入鬢。
哪裏像是來照顧人的?
她們假模假樣來後院看我,挽唇擠出笑意:「琳琅,這井中怎有東鄞仙尊的麵容?」
在如幻井前,全都露出馬腳。
此時,我便會記起母親教我的小把戲。
偷偷在身後掐一法訣,引井水打濕她們的綺麗裙衫。
看她們狼狽離去,心中大感快意。
如此這般,趕走太多急著做東鄞仙尊繼任仙侶的神女。
直到某日。
「琳琅,這井中怎有琉璃仙子的麵容?」
我抬頭,是王母的第六位王女檀妘。
「檀妘殿下,來我府上何事?」
父親走近,白發勝雪,更襯得絕色容顏。
這還是父親回府後第一回與神女搭話。
檀妘兩頰一紅,微微垂首:「女尊憂心琳琅,要我多來看顧。」
父親微斂眉目,望著井水沉吟許久。
「好啊,那便辛苦王女常來府上。」
「仙主,六王女以前總苛待女君,如今怎可留下?」
仙侍小聲怨道。
父親不言,隻是撫了撫發間的明珠玉簪。
4
母親在凡間治水患有功,為百姓犧牲後飛升成神。
她愛說愛笑,又善良熱烈,頗受眾神歡喜。
檀妘嫉妒她出風頭,處處刁難。
母親與父親結成道侶,鐘意父親百年的檀妘更是憤恨至極。
她日日在王母麵前哭鬧,甚至以自戕相威脅。
愛子心切的王母隻好暫派母親去鎮守瑤池。
母親領命,不得不帶著尚且年幼的我與父親分離兩端。
這樣的王女,教人如何善意相待?
真不知父親為何允她來府上走動。
我煩得不想多看一眼。
而檀妘個性跳脫,臉皮極厚,愛在我眼前自說自話。
我懶理她,自顧自望著沒有波瀾的如幻井水。
她忽然沒話找話:「唉,珵姬太可憐了,九天之上最擅歌舞的的女子,竟如此瘋了。」
我怔了怔。
珵姬是與母親最為交好的神女。
她本是西海王女,與王母同宗,身份高貴。
卻自願與母親同去守瑤池。
魔族進犯那日,她返回西海參宴才逃過一劫。
再回瑤池,十位神女姐妹皆是屍骨無全。
她當即嘔出心血,昏死過去,送往太上老君的兜率宮醫治。
近日方才轉醒。
我央求父親陪我前去探望。
兜率宮中,藥石熏天。
榻上的珵姬幾乎憔悴成一把枯骨,無神的眸子定定地望著我。
她好像癡傻了,認不出我與父親。
望著我們好一會兒,淚珠才從黑洞洞的眼眶大顆大顆滾落。
她擁住我,指骨幾乎要嵌進我的脊梁。
「琳琅,你的母親死得好冤!」
「是檀妘,是她!」
「要為你娘報仇!殺了她們!」
5
珵姬的話點醒了我。
眾女隻在如幻井中看到心儀的郎君,而檀妘看到的卻是我的母親。
定然是心中有愧。
我不禁捏緊拳頭。
「仙尊,借一步說話。」
太上老君瞧了瞧珵姬臉色,拉著父親與我來到屋外。
「珵姬身病已愈,心病難醫。」
太白金星搖了搖頭。
「聽照料的童女說,珵姬稍一清醒,就憂心琳琅小仙主和天尊失去琉璃仙子後如何自處。」
父親的羽睫掀了掀,眸中流露幾分哀傷。
「珵姬她,始終待琉璃情真義重。」
從前母親與父親身份有別,相戀諸多不易。
幸而有珵姬相助,才終成眷屬。
太上老君真切道:「聽說仙尊最近為王母牽線煩躁不已。」
「仙尊莫嫌老夫多嘴,仙尊若再找仙侶,珵姬是最好人選,既能照料小仙主了卻她心病,又可幫仙尊擋了眼下煩惱。」
父親抿了抿嘴,似有猶疑。
我忙扯他的衣袖:「爹,我求你,若你還要結仙侶,就與珵姬好不好?」
我覺得,珵姬是整個天界對我母親最好的神女。
若是她願與父親假結道侶,母親的先靈定然不會反對。
父親歎口氣,動容地望進我的眼底。
「珵姬仙子是好人,爹不願誤了她。」
「爹還有許多事情要做,日後你定會懂。」
話音剛落,窗下有人影倏忽閃過。
似乎有人在偷聽我們的談話。
父親亦察覺,隻是不動聲色。
「琳琅,我們帶珵姬去你娘最愛的地方看看,好不好?」
我們攜虛弱的珵姬來到南天門外的雲海。
珵姬動容抹淚,恢複了些許精神。
「琉璃未遇仙君前,最喜在此處起舞。」
「我記得,雲海亦是琉璃與仙尊初見之地。」
傍晚時分,星光淺淺灑落雲間。
朦朧中竟真的看到雲間有倩影翩然起舞。
身上還穿著母親最愛的水藍雲錦衣裙。
父親目光一凜,猛然上前扼住她的脖頸。
「你也配來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