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後,妻子紅著雙眼,求七歲的兒子開門。
“小然,讓我見見你爹最後一麵吧,我知錯了,我後悔了!”
兒子開門,小小的臉上卻再無對她的孺慕之情。
“爹爹臨死前,我求了你三次你都不肯見他,現在想見,晚了。”
我臨死前,兒子為救我,跪求了他娘親三次。
第一次求救,兒子被她罵小題大做。
第二次求救,兒子被她罵小小年紀,開始學會演戲了,讓他抄寫論語一百遍。
最後一次,兒子直接衝出府外,死死抱住她的腿,絕望地說感受不到我的鼻息,求她找個大夫來看看我。
而她見白月光受了驚,情急之下踢開兒子。
“我昨天已經問過大夫,隻是取心頭血,你爹不會有事,你若再胡鬧驚嚇著嶽公子,我就把你們丟出府去。”
最後,兒子將最看重的玉佩給了管事嬤嬤,終於求來了大夫。
可半道,卻被抱著狗的白月光攔下。
“抱歉啊小郡王,我的狗吃多了有些積食,你娘親怕我擔心,就讓大夫先給我的狗看病了。”
1
嶽修遠笑著帶走了大夫。
兒子小然最看重的玉佩也被摔碎扔在地上,管事的嬤嬤嗤笑一聲離開。
看著床上奄奄一息的我,小然不甘心地咬了咬牙,追了出去。
他跪在聽雨閣前,一下一下磕著頭。
“嶽叔叔,求求您讓大夫先來看看我爹吧,他快要撐不住了。”
“或者,您放我出府,我去外麵給你找一個別的大夫,求求你了,嶽公子,先救救我爹吧......”
整個聽雨閣都回蕩著兒子的哭聲,可主院依舊大門緊閉,就像是聽不到一樣。
裏麵,時不時傳出嶽修遠逗狗的笑聲。
“外麵好吵是不是,我們不聽不聽,免得臟東西入耳。”
小然的頭已經磕出了血跡,稚嫩的臉上慘白一片。
曾經,他也是公主府裏金尊玉貴的小郡王,別說是這樣跪著磕頭了,就算是摔倒了磕破點皮,都有十幾個下人圍著換藥。
如今,他額頭上的血水滑落在了眼睛裏,卻始終無人在意。
眼看嶽修遠是打定了主意,不讓我們好過。
小然眼中含淚,恨聲道:“嶽叔叔,你太壞了!”
“你的大夫是我求來的,是要給我爹爹治病的,為什麼要給你的狗看病,你這樣壞,我一定要告訴娘親!我要讓娘親懲治你!”
“以後,就算我爹爹去了,縱使你當了駙馬,也是德不配位!”
屋裏傳來了動靜,小然的眼睛亮了一下,還以為是自己的話起了作用。
可下一秒,他就被屋裏的嬤嬤打了出去。
兒子嘶啞的呼痛聲,整個公主府都能聽得見,我的心也狠狠揪在了一起。
是我沒用。
以為自己與公主之間是愛情,可到頭來,居然連自己的孩子都護不住,還要連累他跟我一起受這樣的苦楚。
小然不知什麼時候回到了房間,他小心翼翼地拿帕子擦掉了我額頭上的冷汗。
他的雙眼腫得像杏仁一樣,明明已經盡力了,卻不斷地自責著。
“阿爹,是小然沒用,小然找不來大夫,也找不來娘親,救不了阿爹......怎麼辦啊,我該怎麼辦啊?”
我能感覺到快要不行了,十分虛弱。
可我的兒子才七歲,太小了。
我實在不想讓他眼睜睜看到親爹離世,隻能用虛弱無力的聲音輕輕開口。
“小然,爹有些餓了,你去小後廚拿些桂花糕來,好嗎?”
我努力地維持出一個笑容,用盡了自己全身的精力。
小然愣了一下,隨後立刻點頭。
“阿爹,你一定要等我回來,小然跑的很快的,你一定要撐住!”
他戀戀不舍地看了我一眼,隨後快步跑了出去。
看著他的背影越來越遠,我也逐漸閉上了眼睛,充滿了遺憾。
“小然,對不起,爹......等不到你回來了。”
2
我沒想到自己還有再睜開眼的時候。
我頓時大喜,迫不及待地從床上起身,想去看望我的小然,卻突然發現有些不對勁。
床上那個臉色慘白,死相淒慘的男子......不正是我嗎?
我慌亂低頭,看自己在空氣中幾乎是半透明的雙手,眼神落寞下來。
終究還是死了,隻是變成了靈魂狀態。
我一路跟著小然去了後廚。
後廚原先的夥計都是我從自己家裏帶來的親信,但是在我重病後,他們都被嶽修遠給發賣了,現在的後廚是一批剛選進府裏的新人。
她們不認識小然,看他穿的寒酸,還以為是府裏的小仆役,好心地給了他一碟桂花糕。
還給他磕紅腫的腦袋,上了點止血的藥膏。
大約是這段時間受到的冷言冷語太多,猛地被人溫柔相待,小然的眼淚一下忍不住流了下來。
他拿著桂花糕,認認真真地行禮。
“多謝二位姐姐,我會永遠記得你們的大恩。”
兩個後廚的丫鬟年齡也不大,連忙把小然扶了起來。
“小弟弟,你太客氣了,不過是一碟桂花糕而已,你也不用謝我們,要謝就謝咱們府上的嶽公子吧。”
“他大病初愈,公主特意把公主府後麵的桂花樹都砍了,吩咐咱們做成糕點釀成蜜,賞給府裏每個下人一份。”
聞言,我的心口又湧起翻江倒海的疼痛。
公主府後麵的桂花樹,那是我和妻子葉清妍的定情信物,是我們一起播種,經曆無數個春夏秋冬,看著一點一點長成的桂花樹。
小然幼年時,葉清妍也常常將他抱在懷裏。
小然咿呀咿呀地笑著去摘上麵的桂花,還塞她嘴裏,她不僅不惱,還笑著說:“小然還知道喂娘親,真是娘親的小心肝。”
如今因為嶽修遠一句喜歡吃,這棵樹就被毫不留情地砍斷。
連帶著我們的過往一起被燒毀。
小然聽著丫鬟的話,小臉也是一片蒼白。
顯然,他也想到了那顆桂花樹承載的美好回憶。
“好,我會......會感謝嶽叔叔的。”
小然抱著桂花糕,失魂落魄離開了後廚,此刻外麵下起了雨,他卻像恍然不知一樣,任由雨打在頭上。
我下意識伸出手想為小然遮擋,雨水卻穿過我的手掌,一點一點打濕他的衣服。
“小然......”我心疼不已地輕喚他,不敢想親娘不愛,親爹慘死,對他來說究竟是多大的打擊。
一個七歲的稚童,該如何應對充滿荊棘的未來?
可明明,曾經我們一家三口也是很幸福的。
我與葉清妍成親時,公主的十裏紅妝轟動整個京城。
小然一句想吃荔枝,葉清妍大手一揮,花了萬兩黃金,一路上跑死了三匹馬前往嶺南,隻為讓小然吃到最新鮮的荔枝。
而這些放在心尖上的寵愛,都終結在嶽修遠回京的那天。
他是葉清妍的青梅竹馬,為了江山社稷的安穩不得不出使異族草原,後來朝廷踏平了丹嗤,他也被接了回來。
他已經沒有家人,念著往昔的情分,葉清妍就將他納進了公主府,從那以後,也是我和小然噩夢的開始。
嶽修遠這個人,太會演戲。
在進門當天,就故意挑釁我,又在外人麵前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
而後又總是借口自己體弱,一次又一次地栽贓我和小然欺辱他,再故意讓葉清妍目睹小然將他推下水後,一切都變了。
我與公主再也沒有情深似海,隻有相看兩生厭。
回去的路上,小然太過於匆忙,以至於經過假山時沒有注意,直接和後麵走出來的嶽修遠撞了個滿懷。
“哎呦!”嶽修遠被撞得一個趔趄。
當看清楚撞到自己的人時,他有些嫌惡地皺起了眉。
嬤嬤察言觀色,立即在小然的胳膊上狠狠擰了幾把。
“你這死小子,沒有長眼睛嗎?要是把人給撞壞了,你有命賠的?咱們公子現在可是公主心尖上的人!”
嶽修遠一張臉俊美非凡,說出的話卻惡毒至極:“上不了台麵的東西,跟你爹一樣下賤。”
小然手裏的桂花膏差點沒拿穩,卻還是倔強的梗著脖子:“你胡說八道,我爹才不下賤。”
嶽修遠的臉色肉眼可見的沉了下來,眼裏閃過一絲惡毒的光芒,下一秒,一個狠厲的巴掌便打了過去。
小然臉上被指甲劃出了血痕,人也向後摔了過去,桂花糕沒拿穩掉在了地上。
“桂花糕,阿爹想吃的桂花糕......”他顧不得疼痛,一塊一塊的把桂花糕收集起來,又小心翼翼地吹散了上麵的灰塵。
等到伸手去撿最後一塊時,手背卻被嶽修遠踩住,他用了十足十的力氣碾壓,疼得小然臉上煞白。
即便小然一聲不吭地受著。
嶽修遠還是不肯放過他,居高臨下地又踩在小然的臉上。
“臭小子,你要再敢用這樣惡狠狠的眼神盯著我,我就把你的臉一刀刀的滑爛,然後把你丟到樹林裏喂狼。”
“聽到沒有!”他腳上猛然發力,眼神宛如一條伺機而動的毒蛇。
看著小然血跡般般的小臉,心疼的潮水幾乎要將我淹沒,我已經忘了自己此刻正處於靈魂狀態,下意識的想要推開嶽修遠對他嘶吼。
“有什麼就衝我來,不要傷害我的兒子!”
可惜,他聽不見我聲嘶力竭的喊叫。
我反複嘗試想要把小然護在懷裏,可終究是無用功。
嶽修遠也發現即便是在這種情況下,小然都一滴眼淚不肯落下來。
他來了興致:“你這死小子還是個強種,不會掉眼淚是嗎,那我倒是要看看你能硬撐到幾時。”
說完,他就招呼身後的嬤嬤動手,兩個做粗活的嬤嬤,力氣大到驚人,一腳一腳踢在小然的肚子上。
我的兒子疼得蜷縮成一團。
我紅眼睛死死的盯著這幾個人,恨不得吃他們的肉,喝他們的血。
更恨我自己,為什麼要這麼早死,如果我還活著的話,我絕不會讓他們這麼傷害我兒子的!
就當嶽修遠招呼二人要把小然扔進河裏時,身後傳來了一聲不可置信的聲音:“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聽到葉清妍說話,嶽修遠的臉上閃過一絲慌亂。
小然也仿佛看到了希望,小聲的喊著:“娘親......”
他此刻狼狽不堪,身上的綠衣服幾乎都要被血給染紅了。
3
葉清妍皺起眉頭:“小然怎麼了,你欺負他了?”
她正要上前查看小然的情況,卻被嶽修遠上前攔住了去路。
“公主,小郡王這麼頑劣的性格,哪有我欺負他的份兒,他不罵我就不錯了。”
嶽修遠一個眼神過去,身後的嬤嬤就立刻開口。
“是啊公主,小郡王不知又是聽了誰的慫恿,跑過來說嶽公子是個沒人要的廢物,當年嶽公子是為國出使草原,可小郡王卻說嶽公子是賣國賊。嶽公子不過就訓斥了小郡王幾句,他就不知道從哪兒找了一堆紅色染料塗在身上,說嶽公子欺負他呢。”
嶽修遠一副受了委屈的樣子:“公主,當年前去草原異族,我也不想的,你知道那幾年一直都是我的噩夢,我一介書生背井離鄉受了多少的欺辱。”
“小郡王不懂世間疾苦,我不怪他,可他千不該萬不該一直戳我的心窩子呀。”
聽了這話,葉清妍臉上擔憂的神色也變成了慍怒。
“小然,你真是被你那個爹給帶歪了,學得驕縱任性。若是你爹真不知道怎麼教導孩子,那以後就讓修遠你來管他吧,免得被他爹養歪了。”
說完後葉清妍就在此刻想要轉身離開,但她突然發現,整個過程中小然都沒有開口說一句話,這並不是小然的性格,若是放在從前,隻怕已經忍不住跟她頂撞了。
難道小然真的受傷了嗎?
她下意識的想去看不遠處那個小小的身影,卻發現被嶽修遠的兩個嬤嬤嚴絲合縫的擋住。
葉清妍有些厭煩地推開了兩個嬤嬤,走到了小然身前。
我此刻恨不得把小然身上的傷舉到她麵前,讓她好好看看心愛的兒子被打成了什麼模樣。
可葉清妍隻是蹲下身,掀開了兒子的小臂的衣服,這裏的血跡最多。
可他的胳膊白皙,沒有一點傷痕,她深深皺起了眉頭。
“小然,你演夠了沒有?你爹真是把你給教壞了,連這樣下三濫的招數都想得出來,演戲也不知道演的逼真一些,這麼白淨的胳膊,你說別人打你,誰信呢?”
此刻的我恨不得上前給葉清妍兩個耳光,袖子上的血是小然吐出來的,這個蠢貨,看事情如此表麵,難怪會被嶽修遠耍得團團轉。
“如果你以為在這裏裝可憐,就會得到我的同情,那你就大錯特錯了,趕快滾回你的院子裏去,不要在這裏丟人現眼。”
葉清妍說完這句話,小然聽到了娘親熟悉的聲音,似乎是有微微轉醒的跡象。
他半夢半醒的說著:“娘親,你背我回家好不好,我們給爹爹帶桂花糕吃。”
我心痛難抑,葉清妍卻麵無表情的以為他還在演戲,眼神複雜地看了一眼地上小小的身影,轉身便離開了。
看著小然虛弱的模樣,我的心都快碎了,忍不住在心裏狠狠咒罵了她一千一萬次:你還配當一個母親嗎?
可憐的小然,就這樣在地上躺了好幾個小時。
我無法給小然上藥,隻能用自己的身體守在小然身邊,希望他能夠感受到溫暖。
夜裏的冷風將他吹醒,雖然額頭上的傷口已經凝固,可那幾個嬤嬤下手很重,怕是已經傷到內臟了,小然每走一步都要承受肚子上傳來的鑽心疼痛。
但看著手裏沒有被血跡染紅的桂花糕,他還是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跌跌撞撞的走到院子裏後,他將桂花糕放在了我的床頭。
“阿爹......”
剛說了兩個字,小然便不停地咳起來,嘴也滲出了絲絲血跡。
“我在,我在小然......”我著急得不行,在旁邊轉了好幾圈,小然這必然是傷到內臟了,一定要躺在床上好好休養才行。
可這孩子實在是孝順,擔心我餓著,又想著我身體虛弱不能吃太幹的糕點,便把糕點泡在水裏一點點泡了才送到我嘴邊。
“阿爹,吃了桂花糕,你的身體就好起來好不好。”
“小然好難受,好疼。”
沒有得到我的回應,他身體也虛弱到了一個極致,就這樣昏睡了過去。
一直第三天,我的屍體和身上的血被在院子裏發出惡臭,才引來下人的尖叫:“啊,死人了——”
葉清妍有些不耐煩地走進院子:“這是又在做什麼,李肅,你教自己的兒子演戲還不夠,現在也要帶著下人一起演戲嗎?你真是——”
無可救藥四個字忽然卡在了喉嚨裏。
滿床凝固到發紫的血,以及床上已經沒有呼吸了的男人,和毫無聲息的兒子,悉數躍入了她的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