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親八年,夫君章訣日日和花魁共度良夜。
為哄花魁一笑,章訣要懷胎八月的我身著薄衫唱曲。
我又驚又怒:
“我是你的妻子,肚子裏還有你的孩子,你怎麼能......”
他肆意的將花魁摟入懷中,目光幽深,語氣卻譏諷至極。
“你教坊司出身,如今在這裏裝什麼清高?”
說完,章訣伸出手抓住我,扯著我的衣衫。
反抗中,羊水混著血跡蜿蜒而下。
一旁的花魁滿眼嫌棄。
“又裝流產來要挾侯爺是吧?”
當晚,我胎位不正,血流成河,差點一屍兩命。
婆母趕到醫館時,我聲音平靜的像潭死水。
“孩子已經出生,侯府的恩我已經還了,現在我能走了嗎?”
1
“杳杳,你一個弱女子,孤身一人,又能去哪呢?”
婆母心疼地攥住我的手,溫柔勸說:“你和訣兒本是青梅竹馬,他隻是一時沒想通,不然也不會......”
隔壁婉轉的絲竹聲打斷了她的話。
醫館的小藥童被吸引視線,張嘴輕歎。
“武安侯真是大手筆啊,為了慶祝心上人生辰,竟然請了宮中樂師。”
我躺在床上,虛虛勾出一個譏笑。
豈止宮中樂師?
他為了給花魁秦鈴過生辰,重金搜羅了全京城的繡娘,隻為給她做出一身隻在話本上出現過的霓裳羽衣。
今日更是舉行遊街,讓全城人都見證他們突破身份地位的愛情。
透過窗欞,我看到花車漸漸行近。
章訣伸手攬著秦鈴的腰,絲毫不介意有人看到他與一個花樓女子親昵。
觀看花車遊行的紈絝子弟紛紛起哄。
“今日美人生辰,武安侯合該獻上一吻才是!”
章訣揚唇笑了一聲,指尖捏住秦鈴的下巴,低頭吻下去。
婆母見到這一幕,臉上愧疚的神情藏都藏不住。
她攥著我的手,長歎一口氣。
“算了,為了訣兒,我強行留了你八年,現在也該放你離開了。”
眼眶有些酸澀。
卻流不出一滴眼淚。
“你還沒見過孩子吧?我讓人給你抱來。”
話落,她就招呼著乳娘把孩子抱來。
我咬著唇,心中也難免期待。
八個月,我幾乎對他傾注了全部的愛意。
乳娘小心翼翼地抱著繈褓走近。
“小公子早產,有些虛弱。”
我看了一眼。
皺皺巴巴的一小團。
很可憐。
我輕輕觸碰一下便狠心撇過頭去,不再看一眼。
“抱走吧。”
尖銳的指甲刺穿掌心的血肉,我在心底一遍遍告訴自己。
注定要離開,不許心軟,不能心軟。
婆母明白我的意思。
她接過孩子,抱了出去,留給我獨自安靜的空間。
我虛弱至極,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再醒來就聽見婆母低聲責罵章訣。
“今天杳杳生產,你看看你都幹了些什麼!?”
“為一個上不得台麵的妓子慶生,鬧得滿城風雨,你是要存心氣死我嗎?”
章訣的聲音一如既往地低沉,隻是語調中多了幾分不屑。
“妓子怎麼了?秦鈴雖然身在花樓,可心向高潔,比屋裏躺著的那個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他故意拔高聲音,似乎就是想讓我聽見。
婆母氣的渾身發顫,抬起手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章訣眉眼間泛起怒意,甩了下袖子轉身離開。
婆母抹著眼淚走進來。
“杳杳,三天後,我就讓人送你離開。”
2
回到侯府後,我躺在院子裏修養。
章訣邁進房間後扔了一雙玉佩給我。
子母佩。
應該是送給我和孩子的。
八年來,這是他第一次送我禮物。
如果是從前,我肯定會歡歡喜喜接下。
可這次,我鬆開手,母佩落地碎裂。
子佩塞回他手中。
我輕聲開口:“孩子在婆母院裏,你以後送他東西,不必往這邊來。”
“宋杳,你真是不知好歹!”
章訣看著碎裂的母佩,臉色陰沉。
當夜,他帶著秦鈴搬進我院中的西廂房。
我叫貼身丫鬟去替他們安置妥帖。
章訣沉著臉衝到我床前,掐著我的下巴,咬牙冷笑:“你倒是大度得很!”
說完,他便氣衝衝離開。
留下房門口的秦鈴捂唇輕笑,言語中滿是挑釁:
“生完孩子後,你更像黃臉婆了,宋杳,你等著吧,住進西廂房隻是第一步,最後我一定會搬進這間房中。”
她鳩占鵲巢的心思昭然若揭。
放在從前,我一定會被她惹怒,想盡法子趕她離開。
可我現在隻是安靜微笑:“但願如此。”
秦鈴隻覺得一拳頭打在了棉花上,無端生出惱意。
她環視周遭,伸手拿起燭台狠狠砸在自己頭上。
血跡蜿蜒而下,襯得她的笑容詭異。
她扔下燭台,定定看著我,隨後厲聲尖叫。
“夫人,我知道我不該肖想侯爺,我隻想在他身邊為奴為婢而已,你至於對我趕盡殺絕嗎?”
章訣聽到動靜從書房趕來。
見到這一幕後瞳孔驟縮,寒聲質問:
“宋杳,你發什麼瘋?你知不知道你這是在殺人?!”
他甚至沒有詢問一句。
僅憑著秦鈴的哭訴就定了我的罪。
我早就清楚,他從沒信過我。
見我沉默不語,他的怒氣更加濃烈。
“滾過來道歉!”
說著,他捏住我的手腕將我扯到秦鈴麵前,作勢要按著我下跪。
我順著力度矮下身子。
沒有跪下。
而是撿起了燭台,用尖銳處狠狠刺進手臂。
我舉著鮮血如注的手臂,看向章訣輕笑:“可還滿意?”
章訣的眸中閃過憂色,他顫抖著奪過燭台扔到一旁。
“我隻是想讓你道歉,沒有讓你傷害自己!”
讓我給秦鈴道歉,不如讓我去死。
當初我父親被告貪汙,闔族人被牽連。
男丁流放,女人全部被送進教坊司。
女人進了那種地方,生不如死。
而秦鈴,自小在教坊司長大,是罕見的在裏麵活的如魚得水之人。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恨我,竟然將我和一個醉酒的男人鎖在一起。
章訣時常去探望我。
礙著他的麵子,沒人為難我。
可那天,我被陌生男人欺在身下。
秦鈴章訣和我一門之隔。
我聽見秦鈴輕泣:“侯爺,我沒有攔住宋杳,她甘願——”
章訣破門而入,將男人從我身上扯下。
我哭著說我們什麼都沒發生。
可章訣滿眼失望:“宋杳,我沒想到你竟然這麼,自甘墮落!”
如今的章訣也是滿眼失望,一如那天。
“宋杳,做錯了事不認錯,用這種傷害自己的事情逃避。”
“你以為這樣會讓我心疼嗎?”
他的目光又冷下來。
“我不會心疼。”
“我隻覺得你除了下賤以外,更令人惡心。”
章訣轉身抱起秦鈴離開。
我垂眸看著傷口,無所謂的擦掉鮮血。
還有兩天,我就可以逃離這個地方了。
3.
章訣離開後,我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其實也沒有什麼好收拾的。
宋家被抄家,我被婆母贖身出教坊司,帶來的隻有幾件衣服。
唯有一件東西。
我從床下拿出一張滿是塵土的畫卷。
上麵的人,是章訣。
成親第一年,我滿心愛他,想要找機會和他解釋教坊司發生的事情。
可他見了我,非貶即罵。
唯有一次,我去找他。
他在廳中小睡,嘴角揚起,夢中還在叫我的名字。
我偷偷看了好久。
沒忍住就畫了下來。
可他睜眼後,又恢複了冷漠,見到這張畫的時候伸手就要撕毀。
是我苦苦哀求才將這幅畫救了下來。
隻是再也沒敢拿出來過。
我盯著這幅畫出神。
“這幅畫怎麼還在?”
我猛地轉頭,就看見他拿著一瓶金瘡藥,眼神無波無瀾地盯著我。
想起他當初的厭惡。
我扯了扯嘴角,在他錯愕地目光下將畫撕成兩半,然後用蠟燭點燃,燒成灰燼。
轉身,繼續整理衣物。
章訣從錯愕中回神,衝上來捏住我的手腕。
“為什麼要燒掉畫,那不是——”
他的語氣中透著難以掩飾的慌亂。
我忽略胳膊上的疼痛,笑著對他說:
“你不是不喜歡嗎?”
“從今以後你不喜歡的事情,我再也不會做了。”
包括你不喜歡的我。
也會離開的。
章訣的表情平和下來。
他將金瘡藥扔給我,然後大發慈悲道:
“你有這種覺悟就好。”
“隻要你以後不再約束我,我可以搬回來睡。”
我手上的動作頓住,嗤笑一聲:“那我應該歡天喜地迎接嗎?”
他聽出了我語氣中的不耐,眉頭瞬間皺緊。
“你這是什麼語氣?”
“宋杳,這不是你一直都期盼的事嗎?從前為了讓我回來睡,使盡了各種小手段,現在這樣又是發什麼瘋?”
我冷笑一聲。
“從前年少無知!這八年來你日日夜宿花樓,章訣,我嫌你臟!”
章訣的臉色瞬間難看下來。
他狠狠踹倒了一旁的桌子。
上麵的茶具劈裏啪啦碎了一地。
“宋杳,你也幹淨不到哪裏去!”
他轉身,快步離開。
西廂房的燭火亮起。
兩具交纏的身影映在窗戶上。
我知道,他是故意的。
從前他用這種方式羞辱過我無數遍。
可現在的我,再也不會在意了。
平靜的關上窗戶,耐心數著時辰。
已經過了子時。
還有一天,我就要離開了。
4.
第三天,是孩子洗三的日子。
洗三宴,侯府的親朋好友,官場同僚都來參加。
本應該父母來完成的環節全部由婆母代勞。
所有人都知道我和章訣婚後不睦,也沒人說些什麼。
就在我以為洗三宴能平安過去的時候。
章訣帶著秦鈴姍姍來遲。
他滿臉笑容的接過孩子,聽著賓客的誇讚。
婆母眼神也柔和些許,輕聲跟我說:“看來訣兒還是能當好一個父親的,你可以放心。”
我微微皺眉,總覺得不太正常。
果不其然,下一瞬章訣就開口。
“娘,這孩子早產,先天不足。”
“我特意找人算過,說這孩子需要認一個幹娘才能平安長大。”
認秦鈴為幹娘?
這幾個字在我耳中循環出入。
我直接氣笑了。
“章訣,你是不是瘋了?”
“就算你不喜歡這個孩子,可他到底是侯府的血脈,你竟然讓他認一個妓子為母!你是要讓他被嘲笑一輩子嗎!?”
章訣淡淡瞥了我一眼,沒有開口。
倒是一旁的秦鈴委屈巴巴的拿出一張紙。
“侯夫人,你可以罵我,但你不能責怪侯爺!”
“侯爺是真心為了孩子好,他就是怕孩子被人詬病,特意為我贖了身。”
我看著秦鈴拿出的贖身契,氣的渾身發抖。
章訣眸色漸深,似乎是為了刻意和我作對一般。
“你總說秦鈴是妓子,現在她已經是良家女了,自然可以給我兒做母。”
“如果你不願意——”
他拉長聲音。
然後輕描淡寫地給我重重一擊。
“不願意也沒法子,我意已決。”
我的臉色瞬間慘白。
婆母擔憂地攙住我:“杳杳,你還沒出月子,千萬別動氣啊!”
我身子發虛,想衝上前去破壞認親儀式。
踉蹌幾步後重重摔倒在地。
隻能眼睜睜看著乳母抱著我的孩子下跪。
朝著我恨了這麼多年的女人行認親禮。
禮畢,秦鈴接過孩子,故作溫柔:“侯爺,從今以後我也是這孩子的娘了。”
章訣捏了捏孩子的臉,低低笑了一聲。
宛若一家三口的模樣狠狠刺痛了我。
這一刻我突然清醒。
八年來,章訣都不曾善待我。
如果我離開,秦鈴進府。
那我的孩子能平安長大嗎?
我深呼吸一口氣,暗下決心。
這孩子,隻有在我自己眼皮子下長大,我才能放心。
我將剛剛麵上的惱恨壓下去,露出笑容。
“算了,侯爺也是為了孩子好。”
章訣滿臉複雜。
他沒想到我會這麼輕易服軟。
台下的賓客交頭接耳,紛紛猜測我是不是被氣瘋了。
我沒理會,而是邁步上前,從秦鈴手中抱過孩子。
抱到他的瞬間,我險些落淚。
這還是他出生以來,我第一次好好抱他。
我按捺住情緒,看向秦鈴:“秦姑娘,從前我一直記恨你,如今你是孩子的幹娘了,我為我從前所做的一切和你道歉。”
見我主動化幹戈為玉帛。
章訣下意識覺得不對。
可我能和秦鈴道歉,也是他一直以來希望的,所以他並沒有阻攔。
我掛著笑容,得體的以侯夫人的身份在賓客中周旋。
這是最後一次了。
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欠侯府了。
晚上,章訣迫不及待來我的院子詢問我今天的反常。
他莫名有些恐慌,因為在他的記憶裏,我從來都是不肯服軟認錯的脾性。
他小跑起來。
還沒靠近我的院子就看到了衝天而起的火光。
提著水桶救火的小廝崩潰大喊。
“夫人抱著小公子點火自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