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死了十年後,突然帶著懷孕的嬌妻回來了。
那女子嬌然欲泣,“姐姐,當年雖說大富落下崖不見蹤跡,你也該留在老家照看著等著,怎麼能光想著京城的富貴跟來,讓大富想歸家而不能啊!”
身後的男人也一臉倨傲等我讓出位置。
我倒是有些納悶,他一個倒插門的女婿,死了那麼久,誰說他能回來的?
一
正堂,門前金字匾額高懸,朱紅高椅堂中正放。
“給姐姐請安。”女人朝我盈盈一拜,聲音細細柔柔的朝我耳朵裏鑽,“以往隻在夫君這裏認識姐姐,今日有幸見過姐姐真容,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說罷抿嘴羞怯一笑,見我不語,又轉身默默朝一旁椅上沉默不語的男人望去。
我坐在朱椅上,手上的團扇跟著思緒一齊搖晃。
身旁的椅子上端坐在一旁的男人,亦然頂著一張我的丈夫的臉,去世的丈夫的臉。
我死了十年有餘的丈夫,好像是活著回來了。
足以讓全家歡騰的樂事,麵前男人高傲中又難掩喜悅的麵龐,也的確印證了這一點。
我沒起身,看向端坐一旁麵色傲然的男人,身後的丫鬟注意到我的視線,轉身朝二人望去,目光有些不善,
“二位,我們家大爺早就變成牌位在祠堂裏放著了,你們兩個是哪蹦出來的,也敢冒領大少爺的名頭?”
麵前的男人麵色一下子陰沉下來,也是,若他真是死而複生的周大富,丫鬟這兩句話也算踩著他的臉皮罵人。
男人自然受不了這份屈辱,再裝不住方才的高傲模樣,當即站起身對著我冷嘲,
“我不過離家十年,你倒是連我是誰都認不出了?”
“看來周瑾瑜這幾年飛黃騰達,倒是把你也養的目中無人了!”
這句話一出,我倒是有些明白了。
眼前嬌然欲泣的女子,身量打扮一看就是大家閨秀,身家不菲。若真是想替周大富認親,何不遞上拜帖給周瑾瑜,直接跟他兄弟相認,反而轉頭來後宅空等這麼多天,不知被看門小廝趕了多少次,硬是要擠進來找我相認。
怕是早在周瑾瑜那裏也吃了不少閉門羹,這才轉頭來後院想法子。
這不,都還沒向主人家證實身份,就忍不住開始擺大上爺的款了。
這兩句話說的實在是沒水平,原本滿屋子如臨大敵的心腹下人,聽他這兩句抓貓弄狗似的抱怨,也紛紛放鬆身子。
我倚著身子,放下手上的團扇,上下打量二人笑道,
“你是哪個門麵上的人物,還要勞煩我費心記你?你既揚言是這侯府裏的大爺,自然要拿出能驗證身份的憑證信物。”
“若是想單單憑著一張爛皮子,三言兩語的就想接下這潑天的富貴......”
“今天這侯府的門,今天怕是沒這麼容易出。”
說罷,也沒等兩人細想什麼計策,吩咐下人將他們二人五花大綁起來。
無論他們掏出什麼信物衣裳,十年過去了,如今也成一捧黃土,沒必要浪費時間了。
眼看著自己要被拖下去,男人也顧不得繼續裝腔作勢,急忙忙從懷裏掏出個荷包,往堂前一扔,
“我有信物!我有信物!”
“這是以前我母親給我縫的,裏麵還有她去廟裏給我求的護身符!”
丫鬟撿起來遞給我,香包過了十年已經破破爛爛,裏頭的符紙也被磨得不清不楚,唯一能看清的隻有裏襯上縫住的三個大字:周大富。
當年周大富死後,我與周家一齊搬來京城,如今時過境遷,周家老二又考取功名成了大官,周大富這個名字,倒是很久沒人再提起了。
這荷包還是當年周家老娘去山頂的破廟裏拜的,求的是她大兒子平安康健,結果這荷包沒帶兩天,兒子上山去砍樹就再也沒下來。
如今我們一家費勁吃奶的力氣好不容易從山裏爬出來,眼看著是飛黃騰達做起了人上人,這兒子倒是莫名其妙的蹦了出來。
這屋裏,早就沒了他的位置。
我不想在與他虛與委蛇,打量著他嗤笑道:“這荷包——,能代表什麼?”
“不是我說,您二位今天拿個破荷包就敢來冒領丞相的大哥,若是去哪天一不小心尋著個觀音大佛的,豈不是太上老君也要拉下來讓你上位?”
“行了,這屋裏不缺什麼大哥大嫂的,要認親,去閻王殿裏摸索吧。”
說完我沒再看男人漲得發紅的臉,正欲讓侍從將二人拉下去報官,屋外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喊。
“兒啊!我的好兒子啊!”
“真是你回來了啊!”嗓音淒厲嘹亮,嚎得我腦子嗡嗡響。
周大富頓時死命掙開壓他的侍從,激動地朝外奔去,嗓子跟著一起撕扯,“娘啊,是我大富啊!”
老婦人看著跑來的男人,激動地抓住他的手臂,二人相擁著嚎哭。
“大富啊,真是你啊!你原來沒死啊!”
“老頭子,你快看啊,大富回來啦!”
後麵的老頭舉著拐杖,顫顫巍巍的朝屋裏趕,更是激動地說不出話來!
老婦人拉著兒子的手沒命的捶打,慢慢變成了喜極而泣的安慰撫摸。
“讓娘看看,在外邊吃苦了吧,看看這身板,瘦的沒邊了。”
我看著周大富這幾年錦衣玉食供出來的一身好皮肉,還是沒忍住笑出聲來。
“好了娘,撒開人家,這還沒認定是不是呢,先別著嚎喪了。”
滿屋的哭喊聲一下子停住,周老太太一張掛滿了眼淚鼻涕的臉僵了,臉色變了又變,諂笑著望向我,
“這......,老大媳婦,大富不是活生生站咱們麵前了嘛,這是我親兒子,我肯定能認出來啊......”
“那可說不準。”
周大富幾乎控製不住想向我衝過來,一雙通紅的眼珠瞪著我,想從眼眶裏彈出來砸進我嘴裏讓我閉嘴。
他緊緊抓住老母親的手,像是抓著救命的稻草。
“娘,是我啊,是大富啊,兒子回來找您了!”
這老倆口如今可是唯一能保住他的人了,弟弟如今飛黃騰達看不上他了,媳婦又是一副想送他去砍頭台見閻王的架勢。
若是老倆口的嘴一鬆,光是冒充朝廷大員親戚的罪就夠他倆吃一壺,萬一弟弟又嫌他多事麻煩,眉毛一皺想送他見閻王,那可真是是活見鬼了。
“先把這兩人拉下去,我跟老夫人有點私事要商量。”
二
沒等男人繼續對著老母親哭喊,我招來下人將這對男女拖下去。
周老夫人臉色大變,激動地捶打下人的手讓人撒開,見下人無動於衷硬是把掙紮的二人拖了下去,又轉身朝我哭喊,
“大兒媳婦,你這是要幹什麼呀,這是我兒子,我還能認錯嘛!”
我沒看婆婆這副哭天喊地的模樣,轉身又坐回椅子上,
“娘啊娘,你還當你是農村田地裏的鄉下婆子啊,您如今可是宰相的親娘,哪是隨便來個人想找就找,想認就認的。”
“現如今想找個潑天富貴的人一籮筐一籮筐的,你怎麼知道外麵這一雙男女不是打聽到什麼鄉間野事來找您搏富貴的,您怎麼能說認就認的?”
周老夫人聽我這一番話,心裏的主意沒變,兒子她養了幾十年,哪怕是十年過去,自己還能不認識了不成?
老夫人沒再繼續哭喊,肅了臉色想壓住我,“兒媳婦,你這是什麼意思?我老婆子養了幾十年的兒子,我還能認不出了不成?”
“就按我說的,這就是我親兒子,沒得跑了。我兒子在外漂泊那麼多年,好不容易找著了家,怎麼能不認!”
老婆子一番話說的正義凜然,如今她二兒子身份尊貴,以為去世多年的大兒子也全須全尾的回來了,當然是得意的沒邊,哪還管得上我幾句不中聽的話。
“兒子自然是兒子,認不認可要兩說啊。”
我拉住老太太往外奔的身子,朝一旁的椅子上扯,“娘啊,別怪兒媳婦沒提醒你,你可還記得自己身上這三品淑人的誥命是怎麼來的?”
聊起自己身上的尊貴名號,老夫人的臉色一下子又得意起來,“當然記得,這位份是當年瑾瑜當上丞相之後,皇後娘娘親自向皇上請封的,說是憐惜我當年丈夫多病,又含辛茹苦撫養瑾瑜長大......”
“是啊,含辛茹苦。”我打斷老夫人洋洋得意的回憶。
“當年皇後娘娘可是心疼您日子艱苦才發善心諫言的,若是讓皇後娘娘曉得當年大富壓根沒死,過了幾年不僅飽食暖衣的回來了,身邊還帶這個富貴人家的媳婦,您猜她老人家該怎麼想?”
“再來幾個多嘴多舌的再一尋思,成了您放大兒子拋棄糟糠妻子入贅富貴人家,再從人家嘴裏掏金挖銀的補貼自家,這才養出個宰相根苗,您猜皇後娘娘又會怎麼想?”
這十幾年相處,我可太了解自家婆婆的性子了,當年以為自己攀了哪路文曲金星得了個大官兒子,哭著喊著求兒子想辦法給自己請了個誥命。
自此二兒子的官職跟自己的誥命成了世間第一要緊事,就是拿全家老小的命去換,也是萬萬不能的。
“這......有這麼嚴重嗎......”
老太太大驚,拉住我的手有些害怕又不想鬆口,“你咋知道娘娘能這麼想,萬一,萬一......”
“萬一?您跟誰萬一呢?”我再一次打斷老太太的話,倒不是我有意忤逆她老人家,實在是這沒腦子的蠢話聽得我腦袋癢。
“那可是皇後,是天家,人家要是真多想了,還能等著您趴她耳朵邊上解釋陳情呢,直接三言兩語的在那些國公夫人麵前一說,您這輩子,可別想在她們麵前抬頭了!”
“若是再一不小心,被頂頭那位曉得了,我的天爺,鬼知道能招來什麼禍事。”
老夫人快嚇死了!
自從得了封號成了誥命,她可沒少出去參加宴請,有事沒事為難為難這個,再嚼嚼那個的舌根子,全憑這誥命給她提氣呢,要是真沒了這層身份,隻怕要比死了還難熬些。
“這麼嚴重?”
“多稀罕啊,想想往日您見過的場麵,現如今要抓了您這麼大一個把柄,那些自命不凡的世家夫人們還不落井下石?再故意往家訓裏寫一條,‘鄉野老婦不可娶,詳見周老太太軼事’您這輩子,可不毀在她們手上了?”
周老夫人要嚇吐了!
其實正經想想,皇帝看中周瑾瑜想給他個好名頭,跟老太太如何有什麼關係,隻要是周瑾瑜沒被拉下馬,誰管老太太是什麼人物。
不過這些主意,糊弄糊弄老兩口倒是夠夠的了。
“那怎麼辦啊?兒子回來了,總不能不認吧?”
老夫人還想著她的好兒子,指望我給她想個驚天動地的好主意。
我笑著,“要我說......,不如就認個幹兒子,說是遊山遇見的,乍一看跟您大兒子有幾分相似,這才起了親近之心。”
“這樣一來,兒子還是您兒子,隻不過擔了個虛名,我們裏家人知道就行,還能免了是非,豈不兩全其美?”
“那我大兒子......”
我收起臉上的笑,往椅背上靠了靠,“自然是死了,墳頭草都兩米高了,您忘了?”
周老夫人看向周老爺子,拿不定主意。
周老爺子趕緊低頭喝茶,怯懦的沒話說。
萬事隻要不耽誤他玩樂享福,他一概是沒什麼意見的。
再說這個主意也是出在他心坎上,既能留下兒子在身邊盡孝,又不耽誤自己的名聲,對大家都好。
可這麼一來又讓大兒子寒心,周老爺子趕緊把自己摘出來,“我當年就說,別讓兒子去給你求什麼誥命什麼夫人的,咱們就安安穩穩的當個富貴人家,你偏要跟那些夫人婆婆的耍手段,現在好了,搞了一窩子仇人,弄得連兒子都認不回來!”
“什麼叫我讓兒子去求,當初你不也眼巴巴的想當官嗎?不過是兒子不答應罷了!”
“我那是怕給兒子添麻煩!我最後不是也沒要嘛?”
“你那是當不上,大字不識幾個的還想當官,別給別人笑掉大牙!”
眼看兩人要吵起來,我趕緊開口,“好了爹娘,您二老當初也都是為了咱們家好,誰能想大爺這麼多年了還能突然回來了,咱們處心積慮想把大爺認回來,他要是還不樂意,那就是不孝了。”
“誰說不是呢。”身後丫鬟趁機添了一句。
二老沒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