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大旱數年,欽天監選中了我的妹妹前去祈福求雨。
聖旨一下,母親就握著我的手哭成了淚人。
“嬌雲啊,你妹妹身嬌體弱,若是真去了北方,恐怕就沒命回來了。無論如何,你都要救救你妹妹啊!”
我不忍母親哭傷了身子,在官兵帶人來時主動站了出來。
北方常年風沙漫天,我這一去,便是兩年。
好在我的誠意到底感動了上蒼,第一場雨延綿半月不絕之時,我們終於返回了京城。
等我回到丞相府,卻發現府內正敲鑼打鼓地準備太子妃林嬌雲的嫁妝。
可我明明才剛回來,嫁太子這麼大的事我為何一無所知?
......
丞相府門口紅燈籠迎風飄揚,丫鬟小廝們歡歡喜喜地抱著各種名貴珍品走來走去。
我不解其意,帶著下人進府,剛要去拜見母親,就在路過花園時看見了如同雀鳥般撲入丞相夫人懷中的妹妹。
“不愧是太上皇親口為太子允下的婚事,瞧瞧嬌雲姑娘這樣貌這身段,京中恐怕再難找出第二個。”
“太子年少有為,實為良配,嬌雲嫁過去啊,自然是坐享榮華富貴啊。”
“丞相夫人好福氣,往後若是我等有事相求,還望你莫要推辭啊。”
“......”
雍容華貴的夫人湊在一處,笑聲傳進我耳朵裏,隻讓我覺得諷刺至極。
“嬌雲是個命好的,就是之前身子弱了些,不過這幾年我聘請名醫為她調理身體,現在已無大礙了,往後嫁給太子,夫妻二人定能琴瑟和鳴,白首偕老。”
母親笑得開懷,保養得當地臉上帶著按捺不住的驕傲。
林夕瑤親昵地晃著母親的手,胳膊的翠玉鐲子折射著太陽光。
晃得我眼睛生疼。
這鐲子是幾年前太後賞給我的,用來謝我危急關頭豁出性命為她擋了一箭,貴重程度自然無可計量。
出發前我想給母親留個念想,便將此物給了她,卻沒想到到頭來竟戴到了林夕瑤手上。
我終於按捺不住走過去。
“女兒嬌雲,拜見母親和各位夫人。”
北方的風沙並未抹去我從小便習以為常的禮儀,我端端正正地起身,看著笑容凝固在臉上的眾人,將視線落於母親臉上。
貴婦們的視線在我們二人臉上流轉,麵色滿是疑惑。
“你是林嬌雲?那這位是......”
“怎麼可能?林大小姐不是一直被丞相夫人養在身邊,從未出京嗎?”
“......”
“你......你這孩子胡說什麼呢。”
母親訕訕一笑,連忙扯著林夕瑤站起來,“這麼多年沒見,都生分了,嬌雲,快跟你妹妹敘敘舊。”
林夕瑤一時沒反應過來,被母親偷偷扭了一把,才不情不願地看向我。
“夕瑤妹妹出去一遭,怎麼連身份都混淆了?早些年你借著我的身份偷溜出府遊玩我不同你計較,但眼下當著各位夫人的麵,你可不能再胡鬧了。”
她那黑白分明的眼珠轉來轉去,不過隻言片語,就給我扣上了一個胡言亂語的帽子。
其他夫人看我的眼神裏瞬間多了些鄙夷,話裏話外都是嫌我這出戲實在上不得台麵,催著母親趕緊讓人把我帶走。
母親肉眼可見地鬆了口氣,連忙招呼下人上前。
“夕瑤啊,你瞧瞧你這風塵仆仆的樣子,像什麼話,還不趕緊下去換身衣服,好好為這些夫人們敬個茶。”
她聲音平穩,好像一切都是理所應當的。
我看著她的眼睛,隻覺得痛徹心扉。
這兩年來,跪著誦經以求上蒼祈福降雨的是我,食不果腹又要日日勞作的是我,一路風餐露宿的也是我。
回來之前,我以為母親會心疼我,會把我抱在懷裏安撫。
可真的回來了我才知道,她竟然早就將我和林夕瑤的身份調換,且連祖母在世時為我定下的姻緣也要拱手讓人。
這口氣我怎麼可能咽得下。
看著圍上來的丫鬟們,我一字一頓,“我看誰敢!”
這聲音喝住了猶豫不決的下人,卻攔不住存心要我難堪的林夕瑤。
“妹妹,你年幼不懂事,我和母親能包容你已是不易,還是不要再無理取鬧了。”
林夕瑤假模假樣地按了按眼角不存在的淚,苦口婆心地看著我。
“原先你幾次佯裝落水,鬧得闔家上下雞飛狗跳,還拿走了諸多本該屬於我的首飾鋪子,我都念你隻是一聲拎不清,從未多言半句。”
“可這次是你太過分了。”
“我知你愛慕太子殿下已久,可這婚事卻是萬萬讓不得的。”
“夕瑤,聽嫡姐一句勸,回屋吧。”
她一邊說一邊攥住我的手,看似是輕柔勸導,實則力度大得好似要捏碎我的腕骨。
我吃痛,下意識甩開了她的手。
這動作正中她下懷。
“妹妹!”
林夕瑤誇張地後退一步,聲音緊接著哽咽起來,“從小到大我事事依著你,你還有什麼不知足?從前祖母父親偏向你就罷了,如今你連唯一護我愛我的母親都要搶走嗎?”
“我究竟有什麼對不住你的地方,讓你不惜逼我至此?”
“你......”
我快被她氣消了,剛要斥責她顛倒黑白,就被母親打斷。
“放肆!”
母親終於按捺不住,重重地拍向桌子。
“自古長幼尊卑有序,不過是出去求了一趟雨,竟成了這般跋扈的性子,來人,把二小姐帶下去好生教養,沒認錯之前不許出門半步!”
她滿眼厭惡,看我的眼神宛若仇敵,沒有被我戳穿一切的半點心虛。
這是生我養我的母親啊!
竟為了證明林夕瑤的身份,甚至不惜一切將目無尊長的罪名扣到我的頭上。
我的心痛得難以呼吸,身子甚至都有些站不穩。
“妹妹,別鬧了,你看你把母親氣成什麼樣子了?聽姐姐一句勸,你就服個軟吧。”
林夕瑤惋惜地瞧著我,娉娉嫋嫋地走到我身前,“母親年紀大了,受不得你這般胡鬧,你不似我那般日日侍奉母親就算了,但總得為母親的身體著想一二吧。”
她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讓周圍的貴婦們聽得清清楚楚。
我知道,她這是想趁著這機會給自己樹立一個好名聲。
“林夕瑤,我的身份,你用得安心嗎?”
我湊近她的耳朵,咬牙切齒。
“那又如何?”
林夕瑤一邊假模假樣地擦拭眼淚,一邊幸災樂禍地壓低聲音,“祈福名單上寫的是林夕瑤,在丞相府安心備嫁的人才是林嬌雲,你再有能耐,也架不住母親的一句話,我的蠢姐姐啊,你可真可笑。”
“我勸你還是識相一點,認了這個身份,好好哄母親開心,不然,你恐怕也就隻有絞了頭發做姑子這一條出路了。”
說完,她抱歉地掃視一周,“今日我這妹妹不懂事讓夫人們受驚了,回頭我丞相府必定奉上厚禮賠罪,還請夫人們見諒。”
“還得是嬌雲乖巧。”
母親滿意地點頭,再看向我時眼神裏卻全無愛意。
“二小姐目無尊長,當著諸位夫人的麵言行無狀,實在有辱我丞相府聲名,我身為丞相府主母,自要好好教導你一番,來人!”
丫鬟們得她授意,將我摁到木凳之上,不容我動彈半點。
林夕瑤親自接過丫鬟遞過來的藤條,遞到母親手中。
“按照家法,鞭笞二十,我之前縱容你至此實屬我這個做母親的失職,今日我便親自動手,以正家風!”
母親義正詞嚴,話音未落,藤條就重重地砸到我的後背上。
火辣辣的痛和羞辱感一齊湧上腦海,我的淚不自覺落了下來。
事到如今,我怎麼可能看不明白。
母親這是鐵了心要調換我們二人的身份了。
僅憑我一人之言,根本無法改變這個結局。
“母親,你今日的所作所為,外出賑災的父親和祖父知道嗎?”
我目眥欲裂,看著滿臉恨意的母親,心中的怒火和委屈近乎要焚盡我的身體。
但母親並不容我多言,反而喚人取來帕子堵住我的嘴,繼續甩動藤條。
罰到最後,我脫力躺在木凳上,甚至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
“妹妹啊,別嘴硬了,趕緊跪下認個錯吧。”
林夕瑤幸災樂禍地望了我一眼,體貼地攬住母親的手,“若是你乖巧些,我就替你勸勸母親,也好讓你少受點皮肉之苦。”
二人一唱一和,要把我逼到不忠不孝的境地之中。
我幾乎要嘔出血來,指甲生生斷在肉裏。
“本就該屬於我的東西,我為什麼要讓?”
“事到如今還不知悔改,真是有辱門風。罷了,我就當丞相府從未有過這個女兒!”
“來人,把二姑娘的衣裳扒了,今日我就要全府上下好好看清楚,什麼是不懂規矩的下場!”
娘親咬緊了牙,竟親自動手扯散了我的外衣。
“不要啊!”
有人哭喊著衝過來,死死地抱住我的身體,任憑母親怎麼動手都不願鬆開。
“夫人,小姐可是您的親生女兒啊!”
“您若是今日當著諸位夫人的麵扒光了她的衣裳,跟要她的命又有何區別?”
“您要是執意要動手,那就先從奴婢的屍體上踏過去。”
我努力抬起頭,才發現眼前這瘦骨嶙峋的人竟是我先前的貼身丫鬟茱萸。
離京之前,我怕她跟在我身邊受苦,專門把他留了下來。
沒想到反倒是害了她。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你這個手腳不幹淨又存心背主的賤婢!”
“先前你偷盜我的珠寶,被我抓住後狗急跳牆刺傷了我的丫頭,我諒你無家可歸免了你一死,你卻恩將仇報,反而袒護起這丫頭來。”
林夕瑤尖叫一聲,死死地盯著她“來人,把這丫頭帶下去亂棍打死!”
“你們打死我也沒有用,誰才是真正的大小姐,你們二人心知肚明,仗著老爺他們不在家就如此欺負大小姐,你們會遭報應的!”
茱萸死命地盯著林夕瑤,忽然撲了過去,狠狠咬住林夕瑤的肩頭。
林夕瑤嚇了一跳,手忙腳亂的將她踹到一旁,捂著傷口看向母親。
自己放在手心裏的女兒受到了傷害,母親恨不得疼出淚來。
她看向我的眼神宛若在看一個死人。
“既然你們二人如此不識抬舉,那我就成全你們。”
“來人,換炭火來。”
“我倒要看看,你們到底有多厚的臉皮!”
燒到滾燙的炭火被搬到眼前,看著那距離茱萸臉麵隻有半寸的火鉗,我不忍直視地閉上眼睛,“住手!”
“有什麼都衝著我來,茱萸是無辜的!”
林夕瑤聞言陰惻惻地盯著我,“都到了這種時候,還想著逞威風呢,那我就如了你的願。”
熱浪襲來,我幾乎能夠預測到那噬骨的痛,下意識閉緊眼眸。
“聖旨到......”
一道聲音忽然從遠處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