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仙堂前的馬桂榮,憂傷的看著手中香,無可奈何的歎息:
“人最怕三長兩短,香最忌兩短一長,哎..。”
靈堂裏,檀香的氣息混著初春的潮濕,縈繞在每一個角落。
王摘星跪在爺爺的遺像前,眼淚早已流幹,隻剩下紅腫的眼睛和一陣陣抽搐的呼吸,爺爺的照片還是五年前拍的,那時候他還能拿著燒火棍追著他揍,還能用那雙布滿老繭的手撫摸孫子的頭。
“摘星啊,別跪著了,去歇會兒吧。”
劉小敏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沙啞得不成樣子。
王摘星搖了搖頭,手指死死摳著冰冷的地磚。五年了,從得知爺爺患病那天起,他就知道會有這一天,可當這一刻真的來臨,他還是覺得天塌地陷。爺爺走得太突然,早上還能談天說地,下午就閉上了眼睛,連最後一句話都沒留下。
“摘星,快起來,你桂榮媽來了。”
爸爸低聲提醒。
王摘星抬頭,看到馬桂榮穿著一身素衣走進靈堂。她手裏拿著一串銅鈴,臉上皺紋比五年前更深了,但那雙眼睛依然清亮如初。
“摘星長大了,你爺爺走得很安詳,別太難過了。”
馬桂榮摸了摸他的頭,就像爺爺常做的那樣。
這相似感加上輕聲的安慰讓王摘星情緒再一次失控,依附在馬桂榮懷裏放聲大哭道:
“親媽,我沒有爺爺了。”
“乖,人的命,是有定數的,王老爺子走的很安詳,說明他生前積德了,老天不讓他受罪,更何況如果爺爺在天有靈,一定不想看到你這樣。”
馬桂榮的輕拍他的背,仿佛在哄小嬰孩一樣,話語中似乎有魔力,原本失控大哭的王摘星,此時在馬桂榮懷裏輕聲抽泣。
夜幕降臨,守靈的親戚們陸續回去休息了,隻剩下王摘星固執地跪在靈前,往泥盆裏不斷的扔著紙錢。
馬桂榮坐在一旁,手裏撚著一串念珠,嘴裏念念有詞。
子夜時分,一陣陰冷的風突然穿過緊閉的門窗,吹滅了靈堂裏所有的蠟燭,唯有長明燈依舊忽閃忽閃的,王摘星打了個寒顫,抬頭望向窗外,看見兩道模糊的身影從黑暗中浮現。
一白一黑,一高一矮,戴著高高的帽子上寫著“一見生財”“天下太平”手裏還拿著鎖鏈和哭喪棒。
“黑白無常...”
王摘星的心臟幾乎停跳。
白無常謝必安麵容雖然是在微笑,卻透著一股滲人,周身散發著不怒自威的氣勢,讓人矛盾的頭皮發麻。
黑無常範無救麵色黝黑,眼神淩厲如刀,氣場讓人膽寒。他們徑直走向爺爺的遺體,鎖鏈發出冰冷的碰撞聲。
王摘星看見一道半透明的影子從爺爺身體裏坐起來,那熟悉的輪廓讓他瞬間淚如雨下。
“爺爺!”
他不顧一切地撲過去,想要抱住那個身影,卻撲了個空,重重摔在地上。
“活人勿近亡魂!陰陽有別!你想擾亂秩序嗎?”
謝必安厲聲喝道,哭喪棒橫在王摘星麵前。
王摘星趴在地上,淚水模糊了視線,但他依然能看清爺爺的臉。
比生前年輕了許多,皺紋不見了,眼神清澈明亮,正慈愛地望著他。
“乖孫子,別這樣,爺爺該走了。”
爺爺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卻又清晰地響在耳邊。
“別走,爺爺,你再等等,我還有很多話沒跟你說...”
王摘星掙紮著爬起來,伸手想要抓住什麼,卻隻抓住一把冰冷的空氣。
“時辰已到,莫要耽誤!”
謝必安皺眉,鎖鏈嘩啦作響
馬桂榮連忙上前,將王摘星拉到身後,對著兩位陰差深深一揖:
“兩位神君恕罪,孩子年幼不懂事,實在是祖孫情深難以割舍,老身馬桂榮,在此賠禮了。”
範無救冷哼一聲,鎖鏈已經套上了爺爺的手腕。爺爺卻回頭看著王摘星,眼神裏滿是慈祥與不舍。
“生死有命,爺爺這一輩子沒什麼遺憾。你要記住,以後要聽爸媽的話,好好做人。”
爺爺的聲音溫和而堅定。
王摘星拚命搖頭,淚水砸在地上,哽咽的說不出話。
“傻孩子,想爺爺的時候就抬頭看星星,爺爺會變成天上的星星。”
範無救與謝必安對視一眼,範無救嚴肅的表情略微鬆動。
“念在祖孫情深,容你們再說幾句。但規矩不可廢,三分鐘後必須上路。”
馬桂榮趕忙上前一步連連作揖:
“多謝神君開恩。”
“爺爺~我會每天都想你,每天都會,我還會照顧好奶奶”
王摘星跪著向前蹭了幾步,這次他沒有試圖觸碰爺爺,隻是貪婪地看著那張熟悉的臉。
“我孫子長大嘍,學會堅強了,爺爺這一生最驕傲的啊,就是有你這麼個大孫子。”
爺爺的魂魄微微發光,他彎下腰,雖然無法真正觸摸,卻做了一個撫摸王摘星的動作。
範無救抖了抖鎖鏈:“時間到了。”
謝必安點頭,轉向爺爺:“王老先生,請上路吧。”
爺爺最後看了王摘星一眼,眼神中滿是愛意與期許,然後轉身跟著兩位陰差走向靈堂門口逐漸出現的一道白光。
王摘星想要追上去,卻被馬桂榮牢牢拉住。
“讓他們走吧,摘星。人各有命,你阻止不了的。”
馬桂榮的聲音很輕,卻讓王摘星從心而靜的安慰。
就在爺爺的身影即將消失在白光中時,謝必安突然回頭,對著淚流滿麵的王摘星說了一句:
“七日後回魂夜,可備三炷香,兩盞燈,你爺爺有話要交代。”
說完,便與範無救一同踏入白光,消失不見。
靈堂重新陷入黑暗,隻有王摘星壓抑的啜泣聲回蕩在空氣中。馬桂榮點燃蠟燭,溫暖的光重新填滿空間。
“親媽,爺爺會不會被他們打?平時都這麼凶嗎?”
王摘星抽噎著問。
馬桂榮歎了口氣:
“謝必安和範無救二位神君職責所在,不得不嚴,而且鮮少給人留情麵。但今晚你也看到了,他們最後還是給了你回魂夜的機會?陰差也是人做的,明白人間親情。”
王摘星望向爺爺安詳的遺容,突然發現老人的嘴角似乎帶著一絲微笑。他想起爺爺常說的話:
“人這一輩子,活要活個明白,壞事別做,死的時候是個安心。”
夜風輕拂,帶來遠處槐花的香氣。王摘星擦幹眼淚,對著爺爺的遺像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他知道,從今夜開始,他必須學會在沒有爺爺的世界裏長大,而這或許就是爺爺最後想教會他的事。
清晨,霧氣未散,嗩呐聲就撕開了寂靜。王摘星披麻戴孝,捧著爺爺的遺像走在最前麵。紙錢一路撒,白花花地飄,像一場不合時宜的雪。
八個抬棺的漢子穿著白布褂子,肩膀頂著杠子,喊起號子:
“腳下留神咯,升棺—發財——。”
棺材離地那一刻,奶奶突然整個人撲在棺材上,幹瘦的手指死死摳著棺木縫。
奶奶的聲音像是從肺裏擠出來的,每個字都帶著血絲。鄰居們趕緊去扶,奶奶卻像塊吸在棺材上的磁鐵,怎麼也拉不開:
“老頭子......你怎麼就自己走了啊。”
馬桂榮搖著銅鈴走過來,在奶奶耳邊低聲念了幾句什麼。奶奶的手突然鬆了,整個人癱軟下來,可淚水像河水般流淌,眼睛還盯著棺材,眨都不眨。
送葬隊伍穿過田埂,前方是一座小橋,馬桂榮搖著手中鈴鐺:
“孝子搭橋,亡魂過路。”
王老爺子生前德高望重,當聽到馬桂榮的指示,所有輩分沒有王老爺子高的親戚,全都跪在棺材前。
棺材被抬棺匠高高舉起時,馬桂英聲音再次響起:
“吉棺過,百福落,朱衣點頭,前途無量—”
穿過小橋後來到一處小山窩,馬桂榮指了指前方的黃土坑:
“到了。”
墳地選在自家果園的東南角的小山窩處,前麵就是一條小河,山窩後麵就是一條國道,是爺爺去年自己看中的。他開玩笑的說這裏向陽,以後方便,順路的事。
馬桂榮看到爺爺選的地方點頭道:
“老爺子生前是個明白人,選的地方很好,正所謂,後方有靠山,象征穩固,前方有水流或開闊地,象征財運和生氣流通,左右有小山丘環抱,是左青龍右白虎,形成“藏風聚氣”的格局,而山窩後方有大路,是老爺子希望後輩,凡事有退路。”
隨著抬棺匠的一聲:
“落——棺——”
棺材緩緩放進墓穴,王摘星看見土坑裏有隻蚯蚓在扭動,突然想起曾經和爺爺的快樂時光:
“土裏的蚯蚓啊,可是好東西,能幫農民鬆土,還能釣魚。”
當最後一鍬土拍實,墓碑立起,墳頭插著的引魂幡被風吹得獵獵響
恍惚間,王摘星看見墓碑前上有個模糊的影子對他點了點頭,再眨眼時,一縷陽光滑過,正好落在新墳的黃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