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莫急,聽我講完再做決定。”
何師公擺擺手,道,“人神有別,你老子能護得你一時,但護不得你一世。你要是剔了這塊胎盤,以後各路妖魔鬼怪都會一直纏著你,你這輩子都沒得安生日子過,你一屋人都白死了!”
我的腳步登時頓住。
“好了,你慢慢想,老子救人去了!”
何師公整了整身上道袍,正要推門,突然又想起什麼,回頭對何陽嚴厲告誡道,“小化生子,這是關係生伢子一輩子的大事,除非他自己下決心了,不然就算老子被打死,你都不準開口求他,聽到沒?”
何陽立馬訕訕笑了起來。
顯然,知子莫若父。
這時被鼠妖領著的隊伍已經從我家門前走過,離村口的魚塘越來越近。
我甚至能聽見有喑啞的呢喃從那隻帶頭的大耗子尖嘴裏傳出,似是人言,又似“吱吱”的老鼠叫,聽不懂,卻令人心頭煩躁不安。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何師公猛地衝出去,大吼一聲:“給老子站到!”
空氣裏沸騰的老鼠嘶鳴瞬間死寂了。
一雙雙令人毛骨悚然的綠豆眼,從四麵八方彙聚而來,視線聚焦在何師公身上。
何師公也換了一種我聽不懂的腔調,手舞足蹈,像是跟老鼠們爭辯了起來。
然而就像他自己預測的那樣,含恨而來的鼠群,根本不是口舌能說動的。
反而是他自己,像被某種無形的力量不斷重擊,開口越來越吃力,身形越來越佝僂。
到後來,幾乎每說出一句話,就要吐出一小口血來,人也幾乎半跪在地上去了。
“爸!”
何陽看得心焦,聲音裏都帶起了哭腔,又牢記何師公的叮囑,並不敢開口求我,隻是一個勁拿眼睛瞟我。
“看個毛!跟老子去拿刀!”
我最後一絲猶豫也打消了,轉身衝進廚房裏,拎起家裏的菜刀,對準自己手背上的石皮就是一陣比劃。
何陽跟進來,嘴裏還在碎碎念:“你想好了沒有喔?你真的想好沒喔?”
“羅裏吧嗦!”
我不耐煩地衝他吼道,“我當然沒想好,哪裏有時間想!關鍵你看眼下這架勢,我還有那個餘地嗎?我慢慢想,然後看著你爹和村裏其他人去死?”
何陽不說話了,隻是眼圈紅紅地看著我,好一會才保證道:“好兄弟,你放心,我以後肯定跟我爹認認真真學手藝!不管是什麼妖魔鬼怪想害你,先過我這關!”
他用力拍了拍胸脯,保證道。
“用不著,我管他什麼妖魔鬼怪,就算老天爺想要我的命,我也先把天捅個窟窿!”
說完,我把心一橫,猛地一刀捅進石皮的邊緣。
“啊!”
一股鑽心的刺痛,讓我忍不住發出一聲哀鳴。
但這反而更加激發了我心中的狠勁,又一咬牙,把已經鬆動的石皮血淋淋地從自己手背上撬了下來!
“草!”
梆硬的石皮落地,發出一聲脆響,我痛得跳腳大罵。
但很快,我就感覺到不一樣的地方!
當相伴十來年的石皮離我而去,除了撕裂的劇痛,還有一種酣暢淋漓的感覺。
就仿佛,我撕掉的不止是一塊粗糙的皮膚,還有一層在我身上蒙了許多年的塑料薄膜,宛如重獲新生!
“帶勁!”
我深呼吸,感覺胸膛裏像是有股氣在燃燒,又從每個毛孔裏噴出來,如山間的風,呼呼作響!
暴烈的情緒,讓我在一瞬間無所畏懼。
我一把握緊了手上的菜刀,低吼道:“走,跟外麵的死耗子拚了!”
我的血仿佛在燃燒,迫不及待想要砍點什麼。
何陽和小姨想拉我,卻都被我靈活避過,一腳踹開大門,衝到了外麵的村道上。
就這一會兒的工夫,我看到何師公已經完全癱軟在了地上,口中吐血不停。
那隻碩大到反常的老鼠,正趾高氣昂地站在他跟前,口中吱吱有聲,貨真價值的賊眉鼠眼間,居然充滿了靈性,把“得意忘形”四個字詮釋得淋漓盡致!
但還不等它嘚瑟多久,半截板磚就如天降正義,砸得它滿臉開花!
這塊磚自然就是我扔出去的了。
不過這老耗子也真的禁打,三層肉的肚皮一扭,竟又靈活地從地上彈了起來。
“吱吱吱!”
它頭上的皮毛被血染紅,眼中帶著憤怒看了過來。
但當注意到我沒有皮膚的手背上滴落的鮮血,眼中的綠光瞬間轉為滿滿的貪婪!
“它認出我的山神之血了......”
我想起何師公告訴我的秘密,默默想道。
但我並沒有因此停下腳步,就在老耗子還在興奮地吱哇亂叫時,我已經三步並作兩步撲了上去,一刀就砍在了它那尖尖的嘴臉上!
鮮血飛濺!
老耗子倒下去的時候,眼中還帶著人性化的不可思議,像是不相信我有這麼大膽子!
我也不管它什麼反應,摟頭蓋臉又是一頓猛劈,嘴裏還瘋狂地罵道:
“讓你害人!讓你害人!”
“我看你死不死!”
“雜碎!你祖宗我都敢燒了,不差你這一個!”
......
溫熱的鮮血濺到我臉上,刺鼻的血腥味,讓我越剁越上頭。
直到被一隻手從身後箍住,我才終於停了下來。
“夠了!生伢子!夠了!它已經被你砍死了!”
我差點反手一刀,幸好認出是何師公的聲音,才從狂暴中略微清醒。
低頭一看,腳下的大老鼠已經被我砍得血肉模糊,像一團混了碎皮毛的餃子餡。
“我把它砍死了......”
剛剛是憑著一口氣爆發,現在這口氣一泄,我隻覺得渾身發軟,手裏的菜刀也當啷落地。
“是是是,你把它砍死了......”
何師公苦笑著,一邊敷衍我,一邊扳著我的肩膀把我往屋裏拖。
他自己傷得也不輕,沒走兩步就已經氣喘籲籲、腳步蹣跚了。
我於心不忍,想掙脫他的手臂,卻聽見他沙啞地催促道:“別墨跡,快跑!”
猛然間,我聽見身後“吱吱”的怪叫此起彼伏,還有老鼠爪子摩擦砂土的“沙沙”聲。
回頭一看,無數燃燒著綠火的鼠眼,像怒濤般朝我們包圍而來!
“跑不掉了!拚了!”
我說著就要停住腳步,拚個你死我活。
“別、別衝動......”
何師公連忙死命拽著我,斷斷續續道,“快回、回屋!我能擋住它們!堅持到你山神老子駕臨就沒事了!”
我們幾乎是連滾帶爬衝進屋裏,把門一關,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何師公嘴一張,“哇”的又是一口熱騰騰的鮮血噴在了門板上!
我給嚇了一跳,這麼噴血不得死人啊?
我正要伸手扶他,他卻驟然變得神采奕奕,擺手道:“不礙事,這口精血我自己逼出來的,你讓開,莫要耽誤我畫符。”
說著,他伸手蘸著自己的血,筆走龍蛇,眨眼間,一道猩紅符籙就赫然成形。
砰!
血符剛落成,門上就傳來一聲巨響,一隻暴走的耗子蹦起來一頭撞在門上,我的心跟著一顫。
接著,撞擊聲接二連三響起,成群結隊的老鼠像被某種力量驅使著,紛紛撞在門上,毫無半點畏懼,哪怕自己頭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噗!”
何師公的狀態似乎也跟這扇門聯係在了一起,門外的鼠群每撞一下,他的臉色便也跟著慘白一分。
“爸!”
何陽心急如焚,但又怕碰了何師公會壞事,隻能在一旁急得團團亂轉。
我的視線也在屋裏逡巡起來,尋找能攻擊門外鼠群的家夥事。
不過就在我從廚房拎出一桶花生油,準備從窗子往外放火的時候,何師公咬著牙開口了:“老子沒得事,你們莫要亂了方寸!”
“我在門上下了符,它們想要進來,就隻能破門......等著!”
我看著他越來越失去血色的臉,遲疑問道:“等什麼?”
“當然是等你那山神老子得到消息趕過來除妖......好了,莫廢話!”
何師公暴躁地吼了一嗓子,就背對門板盤坐了下來。
門外“砰砰”的撞擊聲還在不絕於耳,每一下都像撞得我們心臟狠狠一抽。
這種煎熬不知持續了多久,我都開始在心裏罵我那素未謀麵的山神老爹慢得跟烏龜爬一樣了,小姨突然說道:“你們聽,撞門是不是停了?”
我們麵麵相覷,這才反應過來,連綿不絕的撞門聲不知何時停歇了。
我連忙扒著門縫看了一眼,果然門外已經幹幹淨淨,看不到一隻老鼠,隻有一片陰風黑霧彌漫在村落之間,百米之內人畜不分,不時還有淒厲的鬼哭傳出。
“誒,這是我那山神老子來了嗎?”
我扭頭看了一眼何師公,忍不住吐槽道,“就這出場,你說他不是反派我都不信啊!”
何師公卻沒有搭理我的俏皮話,反而一臉鐵青,僵硬道:“記不記得我給你講過,你的身體裏流的神血,是妖魔鬼怪最渴望的血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