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齊文泰看著火候差不多了,這才緩緩開口。
“崔愛卿所言,句句屬實,字字泣血,國庫之困,已是燃眉之急,稅製之弊,已到非改不可之時!”
他目光再次投向崔廉。
“崔愛卿,將朕與你商議的對策,說給眾卿聽聽。”
“是,陛下!”
崔廉再次躬身,挺直了腰板,朗聲宣布:
“陛下聖明,已有匡扶社稷,富國強兵之良策!”
“擬廢除沿襲千年之人丁稅及各項雜役攤派,行‘攤丁入畝’之新法!”
“將丁銀與雜役,全數並入田賦之中,今後朝廷征稅,不論人丁,隻論田畝!按田地多寡,一體征納!”
此言一出,整個武德殿瞬間炸開了鍋!
“什麼?!”
“廢除人丁稅?!”
“攤丁入畝?這是何意?”
“按田畝征稅?!”
短暫的震驚之後,立刻便有大臣反應過來,臉色大變,急忙出列反對!
率先站出來的是吏部尚書張承。
“陛下!萬萬不可啊!”
張承躬身疾呼:“人丁稅乃祖宗定下之法,行之百年,豈能輕易廢除?此舉必定引起天下震動,動搖國本啊!”
緊接著,禮部侍郎王謙也出列反對。
“陛下三思!‘攤丁入畝’,聞所未聞!按田畝征稅,我等官紳,皆有薄田,稅負豈不是要大大增加?如此一來,恐......恐難以維持體麵,朝廷官員生計亦成問題啊!”
“是啊陛下!”
“此法過於激進!”
“請陛下收回成命!”
一時間,反對之聲此起彼伏,大多是家有大量田產的官員,齊文泰此舉,無疑是在他們身上割肉,他們焉能不痛?
齊文泰冷眼看著下方吵吵嚷嚷的群臣,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冷,眼神也越來越銳利。
“夠了!”
整個武德殿瞬間安靜下來,落針可聞。
齊文泰緩緩站起身,目光如刀,一一掃過那些剛剛還在激烈反對的大臣。
“祖宗舊製?動搖國本?”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譏諷。
“那依諸位愛卿之見,國庫空虛,邊防無餉,軍心動搖,就不動搖國本了?”
“難以維持體麵?生計成問題?”
他繼續逼視著王謙等人,聲音冷得像冰。
“那戍守邊疆,拋頭顱灑熱血的將士們,他們的體麵,他們的生計,誰來維持?!”
“朕的江山社稷,誰來守護?!”
“還是說......”
齊文泰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股森然的殺氣。
“等到北狄叩關,南蠻入侵,國破家亡之際,朕的國庫裏拿不出錢糧犒賞三軍,到那時......朕去諸位愛卿的府庫借糧借餉嗎?”
齊文泰說完,大殿之上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剛才反對的官員,全都麵色慘白,冷汗涔涔,低著頭不敢與皇帝對視。
皇帝這話,已經不是暗示,而是赤倮倮的威脅了!
誰敢說個“不”字?
齊文泰看著下方鴉雀無聲的群臣,冷哼一聲。
“攤丁入畝,利國利民,勢在必行!”
“即刻起,推行新政!”
“此事,交由崔丞相全權負責,戶部協同辦理!”
“但有陽奉陰違,阻撓新政者,不論是誰,一律嚴懲不貸!”
“臣等遵旨!”
這一次,再無人敢有異議,所有大臣,無論心中作何感想,都隻能躬身領命。
齊文泰看著下方戰戰兢兢的百官,眼中閃過一絲厲色,隨即拂袖轉身。
“退朝!”
說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武德殿,留下滿朝文武,麵麵相覷,心思各異。
退朝之後,官員們三三兩兩地走出大殿,臉上大多帶著凝重和憂慮。
戶部侍郎林煜混在人群中,眉頭緊鎖,他還在思考著剛才陛下所說的攤丁入畝之策。
正在這時,總管太監魏全攔住了他。
“林侍郎,請留步。”
林煜停下腳步,看到是魏全,也不敢怠慢,這位可是當今聖上身邊的紅人,連忙拱手道:“魏總管,不知有何吩咐?”
魏全微微躬身:
“陛下口諭,請林侍郎即刻前往禦書房覲見。”
單獨召見?
在這個節骨眼上?
林煜心中一動,剛剛的憂慮頓時被一股莫名的興奮取代。
莫非......陛下是看中了自己在戶部的能力,要在推行‘攤丁入畝’這件大事上,委以重任?
一定是這樣!
林煜強壓下心中的激動,努力保持著鎮定。
“臣,遵旨。”
他隨著魏全,穿過宮殿回廊,向著禦書房走去。
一路上,林煜暗自整理著思緒,想著一會兒見到陛下該如何應對,如何表忠心,如何展現自己的才能,好抓住這個天賜良機!
很快,禦書房到了。
魏全通報之後,便側身讓開。
林煜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官袍,邁步走了進去。
禦書房內,齊文泰背對著門口,正負手而立,望著窗外,不知在想些什麼。
聽到腳步聲,他緩緩轉過身來。
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看不出喜怒。
林煜心中一凜,不敢怠慢,立刻上前,跪倒在地,行叩拜大禮。
“臣,戶部侍郎林煜,參見陛下!”
“平身吧。”
齊文泰的聲音聽不出有什麼情緒。
“謝陛下。”
林煜站起身,垂手侍立,等待著陛下的“重任”。
然而,齊文泰並沒有立刻談論國事。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林煜,目光銳利,仿佛要將他看穿一般。
“林愛卿,朕問你,你家中有幾個兒子啊?”
嗯???
林煜一臉懵逼,下意識地回答道:“回陛下,臣有二子......不是,臣有三子!”
他本想說有兩個兒子,但問這個問題的可是當今皇帝,說道一般他還是改口了。
“哦?”
齊文泰的眼神驟然變得淩厲起來。
“到底是兩個,還是三個?”
帝王的威壓如同實質般壓了下來,林煜隻覺得雙腿發軟,幾乎站立不住。
“回......回陛下,是三個!”
此刻,冷汗已經浸透了林煜的脊背。
他心中翻起驚濤駭浪,難道是禦史台那些言官?又參了自己一本,把當年的事情捅出來了?
“哼!林愛卿,你應該清楚朕是什麼樣的人。”
齊文泰冷哼一聲,瞥了一眼林煜,帶著警告的意味說了起來。
“朕平生,最恨的便是薄情寡義,對親人尚且涼薄之人,朕又如何能信他會對君上,對朝廷,對這大周的江山社稷,有多少忠誠?”
這話如同一盆冰水,從頭到腳澆了林煜一個透心涼。
他知道,皇帝定然是知道了什麼。
“陛下!陛下明鑒啊!臣對朝廷,對陛下的忠心,日月可鑒!蒼天可表啊!”
林煜跪倒在地,不停磕頭。
“行了行了!”
看到林煜如此,齊文泰臉上閃過一絲不耐。
他還沒有要對林煜動手的想法,叫他過來隻是想敲打一下他,讓他對林旭好一點而已。
“你那長子林旭很不錯,以後對他好一點,不要讓朕再聽到任何關於你苛待他的風聲,知道了嗎?”
皇帝的聲音並不重,但每一個字都像針一樣紮在林煜的心上。
“是......是!臣遵旨!臣一定遵旨!”
林煜回過神來,趕緊拜謝。
但此時,他的心中又生出無數的疑惑。
皇帝是怎麼知道林旭的?為何又對林旭如此上心?甚至特意召見自己,就為了敲打自己,對林旭好一點?
齊文泰看著他惶恐的樣子,知道敲打的目的已經達到。
他擺了擺手,語氣淡漠。
“行了,記住朕今日的話,好自為之,去吧。”
林煜聞言,如蒙大赦,心中一塊巨石轟然落地,連忙叩謝:
“謝陛下隆恩!臣告退!”
說罷,林煜便準備離開。
但就在這時,齊文泰又像是想起了什麼,叫住了他。
“對了!”
齊文泰補充道,“今日朕與你的這番談話,不得向任何人提及,包括林旭本人,明白嗎?”
“臣遵旨!”
林煜連忙保證。
“嗯,退下吧。”
齊文泰揮了揮手,不再看他。
林煜如蒙大赦,顫顫巍巍地從地上爬起來,躬著身子,小心翼翼地倒退著離開了禦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