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五歲的兒子被毒蛇咬傷，高燒不退。

我發瘋一般抱著他跑到村委會，給他爸打去傳呼。

電話裏卻傳來他情人的聲音。

“朱豔，你知道今天是我生日，故意拿兒子騙進哥哥回家？”

“拿孩子做籌碼，你太無恥了！”

李躍進奪過電話，對著我就是一頓罵：

“朱豔，我想收倩倩做二房，你不同意，我尊重你，沒帶她回家。”

“我給足了你麵子，你卻拿兒子來嚇我？”

“我告訴你，兒子有個三長兩短，我弄死你！”

他情人故作貼心：

“進哥哥消消氣，她就是想騙你回去而已。”

“咱不中她的計，去我宿舍？”

“我幫姐姐賠罪。”

直到兒子在他懷裏吐出黑色的血。

他才知道，他的情人到底騙了他多麼寶貴的二十分鐘。

01.

“爸爸會回來嗎？”

電話掛斷，兒子怯生生的問我。

目光中，明顯帶著期待。

我不敢直視他的眼睛，挪開的目光落在他的腿上。

毒蛇牙齒留下的傷口，周圍一圈已經發紫。

兒子察覺到我的閃躲，眸子垂了下去：“媽媽......爸爸是不是不愛我了......”

我的心，瞬間揪成一團。

萬千苦水，無法言說。

李躍進在外麵有個情人，不是我抓住的，是他主動攤牌的。

“我想納個妾。”

他的開場白，平靜得像想買條狗。

那晚，我無比絕望。

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麼。

改革開放以後，他下崗，想去廣州找機會。

我賣了嫁妝給他湊第一桶金。

他往返奔波，我給他生了兒子，幾乎是獨自一人將兒子帶大，沒讓他操一點心。

可他掙到了錢，第一個念頭，卻是要讓我做大房，再收一房小妾回來。

那晚，我瘋了一般質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他卻一臉平靜，口吻中，甚至帶著疑惑。

“納個妾又不是啥大事，你做大房的，大方點嘛。”

這是他說的第二句話。

我被他逼得發了瘋，大吵大鬧。

他抽煙，靜靜地看著我。

等我鬧夠了，沒力氣了，坐在床上哭的時候。

他才說了第三句話。

“你是大房，你不同意，我不帶她回家。”

那晚之後，他依然是外人眼裏孝敬父母，疼兒子愛老婆的好男人。

隻是，他更多時候，住在了他情人那邊。

兒子的問題，我知道答案。

爸爸不是不愛他了，而是不愛媽媽了。

可望著兒子那落寞的眼神，我說不出口。

我隻能摟著他，輕輕拍著他的背。

“爸爸沒有不愛你，爸爸最愛你了......”

02.

“媽媽，爸爸會把摩托車騎回來接我嗎......”

兒子怯生生地問著。

他很喜歡爸爸的摩托車。

那是全鎮唯一的摩托車，李躍進隻要回家，都會帶他去兜風。

父子倆跑一整晚，直到跑空油箱。

爸爸才會背著他，選一個最近的加油站，把摩托車推進去。

這，是他們父子的快樂秘訣。

我苦笑著，輕輕搖頭。

“爸爸今天有事，媽媽帶你去鎮上醫院好不好？”

兒子神情更加落寞，捂住胸口。

突然反嘔，吐出帶著腥味的麵糊糊。

赤腳醫生楊成鋼在他額頭一摸。

“朱大姐，他發燒了，拖不得了，咱們得送他去鎮上醫院打針！”

兒子用袖子擦了擦嘴，咧嘴一笑。

“媽媽，我沒事，隻是有一點點不舒服......”

他強撐著笑容，我卻難受得咬緊了嘴唇。

李躍進曾經罵他屁大點事就喊大人，幾次之後，他便養成了習慣。

無論多大的事，他都自己忍著。

隻有難受到了極點，才會說‘有一點點不舒服’。

我用手抹去他嘴角沒擦幹淨的臟汙，輕揉他的頭。

“乖寶，媽媽帶你去鎮上醫院看病，好不好？”

“嗯。”

他用力點頭。

我抱起了他，剛走出村委會。

卻見楊成剛騎著自行車，已經等在了門口。

“你一個人沒法送孩子，我陪你去。”

我有些猶豫。

“楊醫生，今天是你母親的生日......”

他打斷了我，遞來了一個背篼。

“有什麼話，等人治好了再說。”

旁邊的巷子裏，楊成剛的母親走了出來。

“天皇老子的生日，也沒人命重要。”

“等你孩子治好了，我再補一個就行。”

她搭著我的肩膀，將我拽上楊成剛的後座。

我咬緊嘴唇，深深呼吸著，憋著眼淚不掉。

他對我有意思，為此，李躍進和他家大鬧過很多次。

鬧得兩家老死不相往來。

可他們尚且知道，送孩子去醫院，比過生日重要。

而最該送孩子去醫院的人，此時卻正在和他的情人過生日。

當初說好了買摩托車，是為了孩子生病方便送醫。

可孩子真生病時，那輛摩托車，卻在載著他的情人兜風......

越想下去，心裏的酸楚，越發無窮。

兒子發燙的手，抹過了我的眼睛。

“媽媽乖，不哭不哭......”

“親親就不難受了......”

他抱著我的脖子，滾燙的嘴唇，燙在我的臉上。

我瞬間呆滯，隨後摟緊了他。

“乖兒子，媽媽沒事，媽媽給你講小鴨子的故事好不好。”

兒子笑了，用力點頭。

“從前，有一隻小鴨子......”

我給他講著他最喜歡的小鴨子故事，望著漫天星辰。

心裏，打定了主意。

等兒子好了，我就和李躍進離婚。

不管別人怎麼勸，婚，我一定要離。

03.

赤腳醫生騎得很快。

我看著背篼裏的兒子，心裏一團亂。

他已經睡著了，呼吸很粗，臉紅得皮膚晶瑩。

“上省道了！”

赤腳醫生仿佛解脫一般，一聲輕呼。

他的後背滿是汗水，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沒事，到了省道就是下坡，就輕鬆了。”

他主動寬慰著我。

還沒騎出多遠，身後，一道強光亮起。

整個鎮上唯一的摩托車，發動機轟鳴咆哮。

赤腳醫生立馬打了個激靈。

“李躍進！”

他停下車來，快步衝到道路中間，揮舞雙手。

“李躍進，停車！停車！”

摩托車緩緩靠了過來。

李躍進放下支撐架，歪頭看著我們。

我屏住了呼吸。

他身後，一個穿著紅裙的年輕女人，摟著他的腰。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情人，周倩。

恍惚間，我想起了那天他和我說納妾的事。

“周倩長得像鄧麗君，有個鄧麗君伺候你，你就偷著樂吧。”

他沒有撒謊。

周倩真的很像鄧麗君。

04

“兒子睡著了？”

李躍進皺眉問道。

“他在發燒，他被毒蛇咬了，出現溶血......”

赤腳郎中一頓解釋，卻在一半卡了殼。

周倩卻嘴角一勾。

“你說的是溶血反應吧？”

“這位醫生，你哪個大學畢業的？”

楊成剛臉色一僵。

“啊......這......”

他半路出家，能看點感冒，包紮一下傷口，就已經是極限了。

“我是廣州醫科大畢業的。”

“我的專業知識比你豐富得多，孩子不是溶血反應，更不是你們所謂的蛇毒。”

“他就是受了風寒，發燒了。”

楊成剛一怔，立馬變了臉：“你胡說八道什麼呢！”

“你在哪家醫院就職，看過多少病人，孩子都這樣了你還在胡說八道！”

“你這是草菅人命！”

周倩卻是一聲嗤笑。

“我看你們就是為了騙進哥哥回家，故意在路上堵我們！”

“演這出戲，真以為有人看？”

“朱豔，你差不多得了！別在這丟人現眼！”

李躍進冷冷地看著我。

“李躍進......”

我咬緊了牙關，語氣發狠：“你到底聽誰的？”

李躍進歎了口氣。

“倩倩是醫學生，她更專業，我聽她的。”

隨後，他又拍了拍周倩的手。

“對姐姐尊重點，否則你過了門，姐姐給你小鞋穿，我可一點辦法都沒有。”

周倩瞪圓了眼睛，一臉凶相。

嘴裏，卻冒出了很嗲的聲音。

“好，進哥哥，我聽你的。”

“你先送我去上班吧，我要遲到了。”

李躍進冷冷打量著我。

隨後，跨上摩托車，扭動了油門。

“朱豔，你真有點給臉不要臉了。”

發動機轟鳴中，摩托車飛奔而出，融入了夜色。

卻在此刻，兒子突然從背篼裏伸出了手。

他沒能睜開眼，隻是用手抓著背篼邊緣。

“媽媽......我聽到摩托車的聲音了。”

“是爸爸來了嗎......”

他虛弱地問著。

我看向夜色中，那若隱若現的尾燈。

咬緊了牙。

“爸爸沒來，你聽錯了。”

“以後，爸爸也不會來了。”

我隻想和李躍進，現在就離婚。

兒子失望著猛烈咳嗽，咳出些許血沫。

楊成剛突然竄了過來。

“媽媽騙你的，爸爸來了。”

“爸爸現在就送你去醫院。”

他粗著嗓子，模仿李躍進甕聲甕氣的聲音。

隨後，壓低聲音告訴我：“他越來越嚴重，你不要斷了他的希望。”

我深吸一口氣，抓住兒子的小手。

“嗯，爸爸來了，媽媽剛才和爸爸賭氣呢。”

兒子閉著眼，嘴角彎了起來。

“媽媽爸爸，不要吵架好不好？”

“等我病好了，你們能給我買一個玩具小汽車嗎......”

說罷，他又開始咳嗽。

血沫不斷飛舞，沾在了背篼內壁，猩紅點點。

我的眼淚一下就憋不住了，將他的小手貼在我的臉上。

“買，乖寶你撐住，隻要你好起來，媽媽賣血都給你買！”

“媽媽，我不要你賣血......”

他再度虛弱得睡了過去，頭頂，冒起了白煙。

“別耽擱了，朱大姐，我們先去鎮上醫院！”

楊成剛立起自行車。

我慌亂地坐了上去，看著背篼內滾燙的兒子，眼淚止不住地掉。

一路下坡，終於到了鎮上醫院。

“朱大姐，別動孩子了，我去找醫生！”

楊成剛渾身被汗水濕透，顧不得休息，立馬便去找醫生。

他剛走，兒子突然睜開了眼。

他看了看四周，紅得像個蘋果的小臉，

“媽媽......我好累啊......”

我拍著他的背，柔聲安慰：“沒事的乖兒子，媽媽給你講小鴨子的故事好不好？”

“從前有一隻小鴨子......”

他的呼吸越來越弱，我心裏越來越難受，連聲音也變得哽咽。

“小鴨子長大了嗎？”

他突然問我。

“長大了，它變成了白天鵝。”

“就像我的乖寶，長大了要去做宇航員！”

我哽咽地說著。

他卻撇開了眼睛。

“媽媽，我可能長不大了......”

他的嘴角，流出了黑色的血。

06

“別瞎說！別瞎說！”

我使勁揉著他的腰背，眼淚決堤不止。

“醫生，醫生！”

我坐不住了，抱著他在急診大廳亂竄。

兒子卻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

“媽媽，那是爸爸。”

我順著方向一看。

李躍進與周倩站在一起。

周倩已經換上了白大褂，牽著他的手，在小聲說著什麼。

李躍進明顯心不在焉，時不時看向門口。

“爸爸！！”

兒子大吼一聲，引起了李躍進的注意。

“哎，我的小寶貝！”

李躍進本能地答了一聲，隨後扭過了頭。

緊接著，整個人一怔。

“你......你嘴角怎麼黑了？”

他快步而來，將孩子從我懷裏奪了過去。

周倩眉頭一皺，突然說道：“朱豔啊朱豔，你還真是夠歹毒的！”

“為了做戲，給自己兒子下毒！”

她率先發難，緊接著，李躍進朝我一瞪！

“用兒子的安危來騙我，你也配做個母親？”

“李躍進！兒子被蛇咬了！！”

我再也忍不住了，扯著嗓子喊。

周倩再度接茬。

“騙！你就使勁的騙！”

“剛才路上碰到你們，小家夥還好好的，進哥親眼所見！”

“半小時不見，孩子就吐黑血了！”

“你為了不讓進哥陪我過生日，親兒子都毒，你還是個人嗎！”

李躍進聽罷，將兒子往地上一放。

抬起手來，啪的一耳光，抽在我臉上。

“你真是個畜生！”

我捂著臉，絕望地看著他。

正要說話，他卻捏起了拳頭。

眼看著拳頭要砸向我，兒子卻突然拽住了他的腿。

“爸爸，不要打媽媽......”

“求你......求求你......”

李躍進神色一僵，立馬蹲下去。

“好，爸爸不打媽媽，你告訴爸爸，到底怎麼回事？”

“媽媽是不是給你下毒？”

“說，爸爸給你撐腰！”

兒子連喘兩口粗氣，用盡全力搖了搖頭。

隨後，朝著他一撲，撲進他的懷裏。

大口大口的黑血，從他嘴裏湧了出來。

李躍進當場嚇傻了，一動沒敢動。

“我的兒！！！”

我撲向兒子，抓住了他的一隻手。

他的另一隻手，抓住了李躍進。

“爸爸......我隻有一點點不舒服......”

他嘴裏流著血，虛弱地說：“能不能帶我去騎一次摩托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