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幾年,蕭伯森提過給我買一輛車。
可我體諒他公司剛起步,需要資金周轉,拒絕了他。
他也沒再堅持。
艱難創業那些年,我陪他睡過地下室,吃過饅頭鹹菜,穿過地攤甩賣的衣服。
我以為那些都是我們愛的勳章,卻不過是愛的諷刺。
現在他卻為了一個認識才三月的女孩,一擲千金買下豪車。
反襯之下,愛與不愛這麼明顯。
酒店外,大雨如注。
我直直走進雨幕裏。
仰起臉,任由雨水浸透。
這場暴雨,下了二十年。
......
二十年前,那個大雨傾盆的清晨。
剛滿十九歲的我,背著鼓鼓囊囊的登山包。
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泥濘地山路上。
心裏第一百次質問自己為什麼要報名來這麼偏遠的西南山區支教。
“老師?老師!”
身後傳來稚嫩的童音。
我循聲看去。
一個約莫七八歲的男孩跌跌撞撞朝我跑來。
他渾身濕透,卻緊緊用衣服護著一把舊傘。
“你就是從大城市來的老師吧。”
他氣喘籲籲地停在我麵前,把傘塞到我手裏。
我心疼地把他攏進傘下。
他卻倔強地站在雨幕中。
“老師不必了,傘太小。”
我蹲下身子,和他平視。
“謝謝你,你叫什麼名字。”
“蕭伯森。”
說完,轉身跑了,很快消失在山路盡頭。
第二天,村支書帶我參觀了校園。
一間教室裏隻有一套破舊的桌椅。
兩小時後,我見到了那個唯一的學生。
穿著破洞褲子,入秋了還趿著一雙不合腳的拖鞋。
“這孩子命不好,出生時母親難產死了,第二天父親也跳井殉情了。”
“但娃娃是個好娃娃,好學,性子也要強。”
村支書撫摸著男孩的頭介紹。
男孩怯怯地看著我,眼神裏有一種與年齡不符的堅韌和渴望。
我也把全部的心血灌注在他身上。
轉眼,一年支教生涯接近尾聲。
回城那天,我送給他一雙皮鞋。
鼓勵他好好學習,憑本事走出大山看看外麵的世界。
他緊緊抱著皮鞋,淚流滿麵。
十年後,我從建築係學生成長為一名設計師,應導師邀請回校分享經驗。
我問了一個略顯刁鑽的問題。
現場隻有一個男生站起來,侃侃而談。
我欣賞地看著他,頻頻點頭。
“很好,請問你是......”
男孩抬起頭,目光穿過報告廳直視我的眼睛。
“建築係一年級,蕭伯森。”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我感到一陣眩暈,不得不扶住講台才能站穩。
後來,我們越走越近。
終於在一個微醺的夏夜,我們衝破了世俗的束縛。
從那以後,他再也不稱我為老師,而是喚作姐姐。
後來,在每一個清涼的夜裏,我們做得酣暢淋漓。
仿佛唯有這樣,才能驗證彼此與世俗抗爭的堅定。
蕭伯森說,等他功成名就,一定風風光光地娶我進門。
我眼巴巴等著他從深山到京都,從一貧如洗到名利雙收。
一等就是二十年。
他卻給了我一個爛俗的理由。
然後牽起另一個年輕女孩的小手。
我三十九歲了,眼角漸多的魚尾紋提醒我不再年輕的事實。
再不聯係那個人,就真的老了。
我腦海裏浮現出一個挺拔修長的身影。
在手機上利索地按下一長串數字。
一個清冽的男音從手機那頭傳來。
“慕容秋,這麼多年你總算想起我了......”
回別墅收拾完東西。
鑰匙放在玄關處的盒子裏。
設計院我也遞上了辭呈。
在老主任的歎氣聲中,把最後一張草圖放在他桌上。
現在,隻剩一件事。
做完就可以沒有牽掛地離開了。
手機裏的信息閃著微光。
“恭喜您成功入圍圖蘭杯建築設計大賽決賽......”
三天後,我走進星豪大禮堂。
緊緊抱著懷裏的設計圖集《山之淚》。
如果辭呈生效,這也許是我的收官之作。
裏麵每一處線條都凝結著我半年多的心血。
突然,我在第一排評委席位上發現了蕭伯森的身影。
心裏一顫,手指驀地攥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