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餘彥在工地上被鋼筋砸中,當場沒了氣。
那年我剛生下女兒小溪,月子還沒坐完。
親戚朋友都勸我,年紀輕輕,別吊死在一棵樹上,趕緊帶著小溪改嫁,找個男人依靠。
我硬是沒鬆口。
餘彥活著的時候,對我好得沒話說,廠裏工作再忙,他也從沒讓我操過心,逢年過節還給我買金鐲子,逢人就誇我賢惠。
他死了,我得為他守著這份情,守著這個家。
可就在餘彥五周年祭那天,我卻在廠房後院的雜物間,聽到了一場天崩地裂的對話。
我公公氣得嗓子都啞了,衝著餘彥的表哥彭宇昂吼:
“餘彥!你為了宋曉靈那女人,裝死拋下老婆孩子,值得嗎?”
“黃依瑤為你守寡五年,一個人拉扯小溪,吃了多少苦,你倒好,頂著彭宇昂的身份,摟著宋曉靈過日子,連自己的女兒都不認,你還是人嗎?”
我站在雜物間門口,手裏的掃帚“啪”地掉在地上,整個人像被雷劈了,腦子嗡嗡直響。
原來,五年前死的不是餘彥,而是彭宇昂。
餘彥,我的丈夫,那個我為他哭幹了眼淚、守了五年寡的男人,竟然沒死。
他為了宋曉靈,假死脫身,扔下我和小溪,活得逍遙自在。
當天晚上,我撥通了娘家的電話:
“媽,我同意改嫁。”
1
餘彥曾是我這輩子唯一的依靠,我被人販子拐賣,差點毀了清白,是他把我從地獄裏拽出來,當著全村人的麵跪下求婚,說要護我一輩子。
婚後,他對我好得讓全鎮女人眼紅,我生小溪的時候,他守在產房外,熬得雙眼通紅。
所有人都說,餘家出了個癡情種,我黃依瑤是上輩子燒了高香。
所以他“死”了,我才心甘情願為他守寡,守著這破廠子,守著他的牌位。
可現在,我才知道自己有多蠢。
餘彥沒死,他為了宋曉靈,拋下我和小溪,演了五年的戲。
宋曉靈是誰?
餘彥的初戀,鎮上出了名的狐狸精,年輕時勾得男人魂兒都沒了,後來嫁了個外地老板,聽說過得不好,回了鎮上。
原來,餘彥這五年一直在鎮東頭的磚窯廠,頂著彭宇昂的身份,和宋曉靈過起了小日子。
他裝得天衣無縫,連公婆都被蒙在鼓裏,以為他是為了保住廠子才隱姓埋名。
可他哪是保廠子,分明是為了宋曉靈那個賤人!
我和小溪呢?在他眼裏,怕是連根草都不如。
我死死捂住嘴,怕自己哭出聲,踉踉蹌蹌跑回廠房。
小溪被我的動靜吵醒,揉著眼睛爬起來,看見我滿臉淚水,嚇得小臉都白了。
“媽媽,你怎麼了?是不是爸爸又不理你了?”
我心頭一震,猛地想起,這幾年,餘彥頂著彭宇昂的身份,偶爾會來廠裏“幫忙”。
每次小溪喊他“爸爸”,我都以為她是想爹想瘋了,分不清人,趕緊糾正她那是表叔。
可現在想想,小溪的眼睛比我亮多了。
她一直認得出那是她親爹,隻是她不明白,為什麼爹突然不認她了。
怪不得,怪不得餘彥每次來,都對小溪格外好,買糖果,買新衣服,偷偷塞錢給我,還幫我修機器。
我傻乎乎地感激他,以為他是個好表哥,心想將來一定要報答。
現在想想,真是諷刺得要命。
他就是小溪的親爹,對自己女兒好,不是天經地義嗎?
他裝模作樣,哄著我和小溪,卻從沒想過告訴我們真相。
我心如刀割,看著小溪那張和餘彥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小臉,眼淚止不住往下掉。
身為父親,他怎麼忍心讓小溪背上“沒爹”的罵名?
我強忍著悲痛,蹲下來問小溪:“如果媽媽要改嫁,給你找個新爸爸,你願不願意?”
小溪愣了愣,小手摟住我的脖子,奶聲奶氣地說:
“媽媽,爸爸不認我,我也不要他了。你去哪兒,小溪就跟你去哪兒。以後爸爸不護你,小溪來護你!”
我鼻頭一酸,淚水像決了堤,緊緊抱住小溪。
那一刻,我下定決心,這段感情,徹底斷了。
我拿起電話,撥通了娘家的號碼:
“媽,我同意改嫁。”
電話那頭,我媽先是愣了五秒,然後激動得嗓子都劈了:
“依瑤,你終於想通了!太好了!鎮上李長川,前些年就托人來說過親,他現在是縣裏運輸隊的隊長,知根知底,家裏條件也好。你嫁過去,保準享福!他還說了,小溪他會當親閨女養!”
2
第二天早上,我帶著小溪下樓吃飯。
飯桌上,餘彥正忙著給宋曉靈夾菜,宋曉靈笑得花枝亂顫,旁邊還坐著她帶來的那個拖油瓶女兒,活像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以前不知道真相,我看著這一幕,隻覺得自己命好,死了丈夫還有個好表哥照顧。
可現在,我隻覺得惡心,胃裏翻江倒海。
餘彥瞥見我,裝模作樣地給我和小溪各夾了塊肉:
“依瑤,你多吃點。彥子走了,你得為小溪保重身體。”
他語氣自然,像個關心弟妹的好表哥,嘴裏說著“彥子走了”,好像那個死去的餘彥真跟他沒半點關係。
我冷笑一聲,沒搭腔。
小溪卻舉起筷子,給我碗裏夾了塊雞蛋,脆生生地說:
“表叔,我來給媽媽夾菜就行!”
餘彥臉色一僵,手裏的筷子“啪”地掉桌上。
因為這是小溪第一次喊他“表叔”。
以前,不管他怎麼糾正,小溪都固執地喊他“爸爸”。
“小溪,你......你以前不是一直喊我爸爸嗎?怎麼今天改口了?”
餘彥強裝鎮定,聲音卻有點抖。
小溪笑眯眯地看著他:
“表叔,以前是我小,認錯了人。現在我長大了,知道我爸爸五年前就死了。你放心,我以後不會喊錯了!”
餘彥啞口無言,筷子夾了半天,沒往嘴裏送一口。
我低頭吃飯,眼皮都沒抬。
餘彥坐立不安,眼神在我和小溪臉上來回打轉,終於憋不住開口:
“依瑤,我好歹是你表哥,小溪也跟我親閨女似的。以後有啥難處,隻管找我,別一個人死扛。”
我放下筷子,盯著他,冷冷地說:
“表哥說得對,你再好,也不是小溪的親爹。我們母女倆,日子過得下去。”
說完,我拉著小溪起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3
隔天,我帶著小溪去了鎮上的百貨商店,買了她饞了好久的奶糖和酥餅。
最後,我走到婚慶櫃台,指著一件大紅色的嫁衣,讓營業員拿下來試試。
從試衣間出來,鏡子裏的我年輕了好幾歲,臉上有了久違的生氣。
營業員笑得合不攏嘴:
“妹子,這嫁衣你穿上真漂亮!是要結婚穿吧?大紅色最喜慶!”
我卻默默脫下衣服,指了件素色的嫁衣,讓她打包。
喪偶的人,再婚不能穿紅,這是規矩。
提著滿滿當當的袋子,我剛走出商店,卻撞上了陪宋曉靈逛街的餘彥。
他看見我,先是一愣,然後不自然地打招呼:
“依瑤,你咋出來逛街了?”
這五年,我為了守孝,門都不怎麼出,更別提逛街買東西。
他見我拎著大包小包,眼神裏滿是意外。
我懶得跟他廢話,隨口敷衍了兩句。
可擦肩而過時,他瞥見我袋子裏露出的嫁衣,臉色瞬間變了。
當初我們結婚,也是這兒買的喜服,那時候是鮮豔的大紅色。
現在,我買的卻是素色。
一個寡婦,買嫁衣幹啥?
他愣在原地,半天沒動彈,連宋曉靈喊他都沒聽見。
傍晚,我接小溪放學回家,卻見餘彥拎著個嶄新的書包,站在廠房門口。
書包上的商標還沒撕,進口貨,值不少錢。
“小溪,表叔給你買了個新書包,考試滿分的獎勵,喜歡不?”
小溪看了我一眼,搖搖頭:
“謝謝表叔,我有媽媽做的書包,挺好的。”
餘彥臉上的笑一點點裂開,眼神慌得像丟了魂。
我讓小溪先進屋,攔在餘彥麵前:
“表哥,哪好意思總讓你破費,以後別送了。”
他急了,聲音都高了幾度:
“依瑤,我是你表哥,照顧你們不是應該的嗎?別跟我見外!”
我冷笑一聲,盯著他:
“你也說了,你隻是表哥,不是我男人,有啥資格管我對你啥態度?”
餘彥被我懟得啞口無言,想抓我的手問個究竟。
我閃身躲開,冷冷扔下一句:
“我是你弟妹,注意點分寸。”
說完,我“砰”地關上門,把他晾在外麵。
4
這五年,餘彥頂著彭宇昂的身份,照舊對我和小溪噓寒問暖,裝得像個好表哥。
可現在,我和小溪接二連三的冷淡,徹底讓他慌了神。
當晚,他跑去鎮上供銷社,買了三罐麥乳精,把兜裏的錢票花得一幹二淨,打算第二天送來賠罪。
他打定主意,無論如何得挽回我和小溪。
可他不知道,這天晚上,是我和小溪在餘家的最後一夜。
第二天天剛亮,我和小溪收拾好行李,被一輛運輸隊的卡車接走。
車上,司機笑著喊我嫂子,誇我漂亮,誇小溪聰明,說他們隊長撿了個大便宜。
我笑了笑,心裏的石頭終於落地。
這五年,我為餘彥守孝,沒穿過一件花衣裳,肉都舍不得吃,日子過得像苦行僧。
小溪心疼我,也跟著我吃素,小臉瘦得跟猴兒似的。
現在,我總算放下了。
小溪臉上,也滿是對新爸爸的期待。
我的未婚夫李長川,為了這次婚禮,包下了縣裏最大的飯店,擺了五十桌,全是葷菜,還請了戲班子唱大戲,逢人就發喜糖,恨不得全縣都知道他娶了我。
這排場,擺明了給我長臉。
而在餘家,餘彥提著麥乳精,站在廠房樓下等了一早上,也沒見我和小溪下來吃飯。
他心頭一緊,覺得不對勁,拎著東西上樓敲門。
沒人應。
他急了,使勁撞開門,卻發現屋裏空蕩蕩的,連件衣服都沒留下。
他愣在門口,腦子裏亂成一團。
這五年,我除了守著廠子和牌位,哪兒都沒去過。
大清早的,我能帶著小溪去哪兒?
他突然想起昨天那件素色嫁衣,心頭猛地一跳。
他慌了,撒腿跑去我娘家,想問我爸媽知不知道我的下落。
可剛出門,就被運輸隊的兄弟不由分說拽上車:
“今天是李隊長大喜的日子,兄弟們都得去捧場!”
“聽說新娘子男人死了,帶著個閨女,日子過得苦哈哈。現在跟李隊長成一家,也算苦盡甘來!”
餘彥心亂如麻,隨口應付著,根本沒聽清。
直到走進飯店,聽到周圍人喊著“祝李隊長和黃依瑤百年好合”,他才像被雷劈了,傻在原地。
他一把抓住旁邊的兄弟,聲音都變了:
“新娘子叫啥?哪個黃?”
話音剛落,我牽著李長川和小溪的手,從他麵前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