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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小英雄受困參神 豪俠漢憐貧結義

英雄結識義相投,合誌同心契合稠。

今日貧交初聚會,他年功業覓封侯。

當下狄公子曰:“金錢,我一路而來,虧得你天天以作用度,為什麼你卻產不出百十個來?倘你化不出來,就沒了盤費,教我那裏去覓食?”當時公子自言自語的躊躇,取了金錢,反反複複的摸弄,不覺失手咕咕碌碌掉在橋欄下。公子說聲“不好”,兩手搶抓不及,跌於橋下波瀾中。公子心中大惱,眼睜睜隻看著橋下水似箭流,對著波濤說出癡話來,呼聲:“水啊!你好作孽也!此子母錢乃師父贈吾度日的,你因何奪去?真好狠心也!如今失去金錢,從何物覓食?又無親近可依,如何是好?”心中氣悶,長歎一聲:“罷了!我狄青真乃苦命之人,該受困乏的。奉師之命到此,隻望得會親人,相信師父之言有準,豈知到此失去子母錢。如今難以度日,我亦斷不到街頭求乞,頂天立地之漢,豈肯作此羞慚之事!不若身投水府,以了此生,豈不幹幹淨淨!”——想這狄青,小小少年,全不想到七年肄業,武藝高強,又記憶師父之言:一到汴京,自有好處。失了金錢,愁無盤費度日,就要尋起短見來。

這是小英雄立誌不願乞食以辱親,高品也!當時狄青放下衣囊在於橋邊,低頭下拜,呼聲:“水啊!我九歲時便遭你大難淹溺,因命未該終,得師父救了。今朝不願行乞度日辱親,願投身入波濤之內,料想師父未必再來搭救。虛勞精力學得全身武藝,師父奇能未展,雙親未報劬勞……”

狄青正在倒身下拜,有些來往之人立著觀看,都說他是癡呆人,紛紛交頭接耳言談。忽來了一位年老公公,前來扯著小公子,問曰:“你這小小年紀,是何方來的?緣何在此望空叩拜,且說與老漢得知。”公子抬頭一看,說曰:“老公公,你有所不知。吾不是你貴省人,我乃山西省來的。為遭水難,得師王禪救上仙山收為徒,習藝七載……”老公公說:“你既上仙山,因何又來此處?”

公子曰:“隻因奉師之命,到此訪親。得師贈我金錢度日,方才墮下水中。沒有盤費,因不願丐食偷生,特地拜謝師父之德,父母之恩,打算溺於波濤之中。”老公公聽了,微笑曰:“你這小官人好癡呆也!萬物皆惜生,為人豈不惜命?你為失此金錢小事就尋短見,真乃癡呆也。”公子曰:“老公公,非我看得生死輕微,隻因沒了金錢,乏了盤資,乞食於道中,豈不羞慚於先祖?與其生不如死為高耳。”老人聽罷,說:“小官人,你是遠方外省人,不曉得我們本省事。待老漢指點你一個所在:離此地不遠,有一座相國寺廟,當日周朝鄭國賢大夫子產為愛民清正,死後人民感德,立廟而祀之,十分靈驗。人若虔誠禱告,十有九驗。不若你去求問神聖,倘若神聖許你得會親人,自然神差鬼使,你得相見了;如神聖說你難會親人,那時候你再死未晚也。”眾圍觀之人也來相勸於他。狄公子聽罷,隻得依從,說曰:“既蒙老公公與眾位良言相勸,小子前往求禱神明便了。”老人又呼:“小官人,還有一言你可曉得?古話雲:逢人且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你師命你下山,是天機秘密之旨,言語之間須要謹慎些。在老漢跟前,言既出便罷了,倘別人詢你真情,斷斷不可透露。”公子應允。當時拿回包囊,邁開大步而去。

這裏順便表明:這子母錢雖是狄青落於水中,實乃是王禪老祖手下童子收還去。更有一說駁問老祖:既將子母錢贈與狄青,為何今日又收取回此錢?無非助他路上的盤費,但他到得汴京,自然另有機會,故收去此錢,正是助他得會親人訣竅也。即方才老公公所說言語機密不可泄露,或是老祖化身來點化也未可知。

當下狄青一路上逢人便問相國寺的去處。一到寺前,果見來往參神之人甚多,十分喧鬧。這公子等候一會,方得來往人少些,即忙進內放下衣囊。隻見有僧人在此,便呼一聲:“和尚,吾要參神求問靈簽。”僧人聽了應諾,即引公子到了大殿。炷上名香,跪於蒲團上,稽首禱告一番,訴明來意情由。稟告罷起來,到神案上提簽筒,信手拾起竹簽一枝。公子一看,其簽上有七絕詩四句雲:

古樹連年花未開,至今長出嫩枝來。

月缺月圓周複始,原人何必費疑猜。

狄公子看罷,持簽對僧人曰:“和尚,吾小子請問你:我要尋訪一人,未知可得會晤否?”和尚接簽訣看罷,問曰:“你尋訪之人未知是親切的人抑或異姓友朋?”公子言:“是親切之人。”和尚曰:“據貧僧詳細看來,此位親人分離日久的了。”公子曰:“何以見是久不會的?”和尚曰:“首言‘古樹連年’句,豈不是日久不會之意麼?”公子說:“不差也。”和尚又曰:“‘至今長出’第二句,是與你至親至切,同脈而來,他是尊輩,你是晚輩之意。其人必然得會相見,日期不遠。”公子想來:一脈親人,必然吾母無疑了。又問:“應於何期相會?”和尚曰:“‘月缺月圓’,即在此一兩天即可相會了。但今日雖是月圓之夜,據貧僧推詳起來,即此七月還未得相會。”公子曰:“緣何還有一月隔離?”僧曰:

“‘周複始’三個字,還要過了此月。待至下月中旬中秋佳節,定得親人聚會無疑了。”公子聽罷,複又倒身下跪。叩謝過神祇,後又拱手謝過僧人。

正要踱出,僧人上前與公子討些簽資,公子微笑曰:“和尚,小子是個初到汴京貧客,實無錢鈔與你。已經動勞於你,我不該當的,改日多送雙倍香資便了。”豈知僧人最是勢利,錢財上豈肯放得分文?聽了狄青之言,即上前將他扯牢,怒曰:“萬般閑物可以賒脫得,惟有求神問卜之資,難以拖欠神明的。你這人真乃可惡,勞動貧僧一番,想分文不與的麼?你倘不拿出錢鈔來,休想拿走此囊包。”說未了,向地下搶去香囊。當時公子大怒,喝聲:

“休走!”搶上撈住僧人一手。不須用力,這僧人十分疼痛,掙扭不脫,高聲嚷救。不意當時外邊來了兩個人:一個是淡紅臉,宛如太祖趙匡胤一般;一個生得黑漆臉,好象唐朝尉遲敬德模樣。若問兩漢來由,乃是天蓋山為強盜的英雄,結拜弟兄。當日扮為販賣綢緞客商,原是在山上打劫得來的綢緞,來到河南開封城。進城將緞子貯於行家銷發,但未銷發完,是以二人也來相國寺中參神。聽聞相國寺乃子產廟,神聖靈感,弟兄二人特至寺中求問日後如何結果。參神已畢,早聞公子、僧人爭論之言,也不甚在意。

正要跑出廟門去,猛然看見狄公子乃一纖纖少年,扭住僧人一手,僧人就大呼救喊,痛得額汗並流。當下這紅臉漢對黑臉漢說:“看此人細細身軀,不想有此膂力,必非等閑之人。”黑臉言:“如此看來,此人隻在你我之上。但不知他何等樣人,且與他做個相識也妙。”言罷,二人複跑進廟中,帶笑曰:“你這和尚行為太差也!

你既為出家之人,原要方便施主。既然他是外省人,未曾帶得錢鈔就罷了,不該強搶他的包囊。”又說道:“此位仁兄,且看吾弟兄麵上,放手饒他。”

當下公子抬頭,一看二位少年軒昂氣概,便放了僧人,喝聲:

“出家之人如此勢利,若非二位來勸解,定歸不饒你的!”當下僧人得放,心中氣悶,隻得進內拿出杯茶相奉。三人敘禮坐下。紅臉漢說:“請問仁兄尊姓高名,貴省仙鄉,請道其詳。”狄公子曰:

“小弟姓狄,賤名青,乃山西太原府西河人氏。二位尊姓高名,還要請教。”紅臉漢微笑曰:“原來狄兄與弟一府之誼。”公子曰:

“兄弟也是西河人麼?”紅臉漢言:“非也,乃同府別縣,吾乃榆次縣。賤姓張,名忠也。”公子曰:“久仰英名!此位是令昆玉麼?”

張忠曰:“不是。他是北直順天府人,姓李名義。吾二人是結交異姓弟兄。但不知狄兄遠居山西,來到汴京何幹?”狄青言:“二位有所未知,小弟隻因貧寒困乏,特到京中尋訪親人下落。不知二位仁兄,到此有何貴幹?”二人言:“狄兄,吾二人隻因學習得些武藝,但無能得薦效力,故在家置辦些緞子布匹到來銷發,以遣愁煩。如今貨物銷發於行,不意在此相會狄兄,實乃三生有幸。”

公子曰:“原來二位乃英雄之輩,正該效力於國家,足見與弟心同一業。”張忠曰:“敢問狄兄,小弟聞西河縣有位總戎狄老爺,是位清官,勤政,除凶暴,保善良,為遠近人民稱頌。不知可是狄兄貴族否?”公子曰:“乃弟先嚴也。”二人聞言,笑曰:“小弟有眼不識泰山,冒昧不恭,多多有罪。原來狄兄是位貴公子,果然生來貴品,非比常人。”公子曰:“二位言重,弟豈敢當。但吾一貧如洗,言來羞愧。不得已訴之神明,以待許吾以生死的。”二人聽罷,微笑曰:“公子休得太謙。既不鄙吾弟兄卑賤,且到我們寓中敘首盤桓,不知尊意如何?”李義又呼喚和尚:“且拿去此小錠銀子,隻作狄公子的香資。”這僧人見了五兩多一錠銀子,好生喜悅,連稱厚賜作謝,要留住再款齋茶。三人說:“不消了。”公子拿回包囊,三人一同出廟。

三人一路談談說說,進了行店中。店主姓周名成,當時與狄公子通問了姓名,方知狄青乃官家公子,厚禮謙恭。當晚周成備了一桌上品酒筵,四人分賓主坐下,一同暢敘,傳杯把盞,話很投機,談說直到更深,方才各各睡去。至次日,張忠、李義對狄青言曰:“你乃一位官家貴公子,吾二人出身微賤,原不敢親近。

但我弟兄最敬的是英豪,今見公子英雄義氣,實欲仰攀,意欲拜為異姓手足之交,不知尊意可否?”公子聽罷,微微笑曰:“我狄青雖然忝屬先人之餘光,今已落後,是個貧窮漢。二位仁兄是富厚英雄,弟執鞭左右,尚且不足,但辱承過愛,敢不如二位之命?”

二人聽了大悅。張忠又曰:“若論年紀,公子最小,應該排在第三。

但爾乃貴公子出身,若稱之為弟,到底心上不安。莫若結個少兄長弟之意。”李義笑言:“此話倒也說得相宜。”公子聞言曰:“二位仁兄說的話,倒也糊塗了。論理原要挨次序才是,年長即為兄,年輕即為弟,方合情理。”李義又曰:“吾二人主意已定,公子休得異議多端。且在於店中階下,當空叩告神祇便了。”當下又求店主周成備辦香燭之類,焚炷香,一同告禱。狄青恭身將居止、年辰上書表白,張忠、李義亦然。述過即稟告結拜桃園之誓。三人祝告已畢,起來複坐。自此之後,張忠、李義不稱狄公子,即轉呼狄哥哥。

是日,狄青想來:前者多蒙師父搭救上仙山,學全武略,打發吾下山,許以到京便有親人相會。豈料親人不見,及得邂逅相逢,結交得異姓弟兄,算來乃一奇遇也。但見一紫臉,一黑臉,昂昂氣概的英雄,生來異相,覺得驚人。且弟兄二人言,在家天天操習武藝,但至今未曾與他們比試得高低,不知那人精通。要知武藝誰好,且等空閑之日,當場比試便了。張忠一日呼聲:“狄大哥,你初到汴京,未曾遍耍各地頭風俗,且多耽擱幾天,與你玩耍。待銷完貨物,再與你一同訪親,未知意下何如?”李義亦笑著開言……

不知李義有何言語,如何比較雌雄,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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