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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拚將一死酬知己

卻見趙鶴、沈竹樓與兩個猴兒模樣的怪物走了進來。

趙鶴瞥見風清揚,當下便欲開溜,但腦中一轉,已然明白了七八分,心下一喜,笑道:“風公子,別來可好。”

風清揚的心陡然沉落,若說丐幫眾人殊不足畏,這幾個魔頭可無一是好相與的,單隻趙鶴一人已然頭痛,不想四人齊至,不意自己竟要陷身此處了。

當下苦笑道:“不好。”

趙鶴佯作驚詫道:“咦,這些臭叫化子又來欺負風公子了。

“奶奶的,風公子大人大量,不與你們一般見識,你們倒得寸進尺了,風公子,兄弟替你出口氣。”

他話音未落,兩掌飛起,兩名丐幫弟子應聲飛出,仆跌於地,當即斃命,臉上黑氣彌漫,麵目猙獰,顯是中了趙鶴的拿手絕技“寒冰綿掌”。

執法長老大怒,罵道:“魔頭,居然乘人不備下手。”

趙鶴淡淡一笑,道:“有備無備都是一樣,我若叫你二更死,閻王不敢留你到三更。”說罷虛拍一掌。

執法長老知他武功著實了得,絲毫不敢輕覷,手中短棒一舞護住胸腹要穴,哪知趙鶴意不在此,身形晃動,倏然閃至一人身旁,手起掌落,將此人斃於掌下,身形倏閃,退回原位,冷冷笑道:“此番有備無備?”

執法長老怒火填膺,偏生又無奈他何,自忖武功非他對手,若說不戰而逃,莫說沒這麼厚的臉皮,而在幾大魔頭的眼皮底下,縱想逃走亦頗為不易,這位長老乃丐幫元老,為人城府甚深,處事幹練,凡事均以幫中利益為重,一己之得失榮辱殊不掛懷。

是以在江湖中聲名不顯,在丐幫中威權甚重。

丐幫中人無不心下惴惴,唯恐趙鶴下一個目標便是自己,他那等如鬼似魅的身法,霹靂如電的手段當真令人防不勝防,眼見三名同伴相繼亡命,人人栗栗自危,目光中滿是懼意。

莊夢蝶已然調息完畢,見趙鶴負手而立,意態閑雅,渾沒將麵前諸人放在眼中,沈四絕等人更是自行取來酒菜,淺斟慢飲,談笑自若,直將丐幫中人視作俎上魚肉,怒氣攻心,一口鮮血箭也般直射出來,幾欲暈倒,重又拄杖喘息。

執法長老浩歎一聲,緩緩道:“尊駕是執意要滅我丐幫了?”

趙鶴笑道:“這倒不然。我隻是瞧著你仗恃人多,欺負風公子,心下老大的不舒服,不過是替風公子出口氣而已。”

金猿神魔張乘風,銀猿神魔張乘雲哄笑道:

“著啊,我們兄弟最看不得的便是有人對風公子不敬,風公子,你這口惡氣出了沒有,你還瞧著哪個不順眼,待我兄弟兩個替你料理了。”

兩人挺起雙棍,逐個點過,道:

“是這個嗎?嗯,是這個,這也不是。那麼必是這一個了。”

丐幫中每一人被他點到,均心中發毛,股栗不止。

知道這兩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較諸趙鶴更為凶殘,隻消風清揚點頭應喏,自己隻有到閻王殿銷賬的份了,每一人均向風清揚望去,目光中恐懼、乞憐、羞慚交集一起。

風清揚直感匪夷所思,不知這幾大魔頭又搗什麼玄虛,倒不知如何應付才好,待見丐幫中人瑟縮畏葸的模樣,怒氣上湧,喝道:

“別指指點點了,我便瞧你們兩個不順眼。”

金、銀兩猿魔不想拍馬屁拍到馬腿上,鬧個灰頭土臉,大是委屈道:

“風公子,我們兄弟長得醜那是天生父母養的,有甚法子,我們可沒敢得罪您。”

風清揚不禁莞爾失笑,這兩位猿魔雙棍合擊之術堪稱海內一絕,藝業之精尚在自己之上,不知這二人緣何對自己恭敬有加,如對長輩,他哪知這二人內心苦衷。遂笑道:

“我不是瞧你們長相不順眼,其實兩位濃眉大眼,五官齊全,堪稱英俊。”

兩位神魔聞此讚語,直感榮於華冕,眉開眼笑,自己摸摸臉上,五官確也一件不少,排列有序,至於濃眉大眼,那是想當然的事,心中踴躍,直欲舞之蹈之,連聲道:

“多謝公子謬讚,‘英俊’二字不敢當,在公子麵前,誰人敢稱英俊二字。”

風清揚忍笑不語,實不知這兩頭呆鵝怎地練成這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真是咄咄怪事。

金銀兩位神魔在人前露足了臉,隻覺若不為風清揚做點什麼,實在有負“公子”厚愛,又不敢自作主張,唯恐再觸黴頭,遂起身垂手道:

“公子,不知您有何差遣。我兄弟倆願為公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您盡管吩咐。”

風清揚愕然,不知這二人吃錯了哪門子藥,竟爾向自己討起差使來了。

趙鶴和沈四絕相視苦笑,深知這兩位把兄的呆勁,又不敢出言勸阻,莫看他們對風清揚趨奉唯恐不及的模樣,對旁人可是半點情麵也不講,在教中也隻有魔尊的嚴令可勒束得住。

丐幫執法長老看得瞠目結舌,直感匪夷所思,莊夢蝶忽然開口道:

“風清揚,你們華山派標榜俠義,居然與魔教暗通款曲,而今公然唱合,魔教給了你什麼好處?”

風清揚怒道:“莊夢蝶,你莫血口噴人,我與他們相識而已,素無瓜葛,什麼款曲唱合?”

莊夢蝶狂笑道:“風清揚,任你如何狡辯也是枉然,這裏幾十雙眼睛看著,你還有何話講,你若真的清白,就提劍把這幾個魔頭殺了,我莊夢蝶向你叩頭謝罪。”

風清揚心中一沉,情知莊夢蝶所說不差,自己理應遇這幾個魔頭提劍便殺,可心念一轉,尋思道:

“這幾人與我無冤無仇,我為何要殺他們?

“何況他們對我毫無敵意,甚則曲意結好,我縱然不屑與之為伍,卻也不致毫沒來由地殺人啊。”

心思忽然轉到日月神教究竟是好是歹,教中人是否都是該殺之人,一時間茫然失措。

金,銀二猿魔心頭火起,罵道:“直娘賊,你掌上功夫稀鬆平常,架橋拔火的功夫倒是不錯,且吃你家爺爺一棍。”

二人猱身而上,雙棍齊發,夾頸而至。

莊夢蝶早有防範,飄身閃開,二猿魔棍隨身進,兩根熟銅棍上下翻飛,登時將莊夢蝶罩在棍網中。

他倆恨莊夢蝶想挑動風清揚殺他們,那可是天底下最可怕的事,恚怒至極,上手便是致命絕招,立意要將莊夢蝶斃於棍底,饒是莊夢蝶技藝精湛,也被二人攻得手忙腳亂,險象環生。

執法長老眼見形勢危殆,挺棒便上,喝道:“休要以多欺少。”

趙鶴並不阻攔,反旋身坐到桌旁,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笑道:

“以多欺少那是你們丐幫的拿手絕活,我神教中人可不會,隻要你們堂堂正正過招,隨你們多少人一起上好了。”

沈四絕笑道:“正是,也叫你們開開眼界,見識見識什麼是武功,大哥二哥這幾日正手癢得緊,你們權當孝心,替他們殺殺手癢。”

這二人有恃無恐,邊飲酒邊奚落嘲諷,其實心下也頗忐忑,唯恐風清揚忽然翻臉,但見風清揚一副苦思不解的模樣。雖不明就裏,卻也樂得清閑。

執法長老肚子幾乎氣破,但情知今日已然無幸,隻有捱一時是半刻,走到哪河脫哪鞋了,一棒橫掃,徑襲二猿魔中路,喝道:“接招。”

雖大處劣勢,出招時仍先行喝破,不願落個背後襲人的口實,趙鶴也微微頷首,大是讚許。

這一棒全力而發,招沉力猛,火候老到,沈四絕不禁喝彩道:

“好,丐幫長老果然有些道行,並非浪得虛名。”

金猿、銀猿二神魔正使一招“天網恢恢”,將莊夢蝶已壓入棍網死角,下一招便是“疏而不漏”了,聽得背後風聲颯然。

不敢怠慢,回身一記“雲封霧鎖”,雙棍交叉攔下,隻消棍棒相交,便可將之大力絞飛。

這二人一套棍法乃一奇人專為二人苦心創製的雙人棍法,單人使棍便不成式,是以這二人習武之日起,便秤不離砣,無時無刻不在一處,出手對敵更是如此。

雖然不大便利,但四手雙棍而習一套棍術,較之雙手一棍自然威力倍增,便如一人有四隻手、四條腿一般。創製這套武功雖難,更難的是習武功的二人務必同心同德,不能有絲毫隔閡,否則非但棍上威力大減。

招術之上反倒礙手礙腳,破綻百出,不攻自破,是以這類武功泰半由孿生兄弟或姐妹習練,而習成者又不過十之一二,以之揚名江湖、技壓群雄的實屬鳳毛麟角,蓋雙生子女雖多,但若欲令二人心意如一,纖芥不存,至死不移,何啻癡人說夢。

然則大千世界無奇不有,金猿、銀猿二神魔自幼生長荒山野穀中,心地單純,全無機心,十幾歲時為一異人發現,喜其根骨奇佳,是對練武的好料,便創此武功相授,這二人果然不負眾望,將這套武練得爐火純青,其實正因這二人單純之至,既無機心,又無私心,才能將這套武功的內在潛力盡數發揮出來。

隻聽得“砰”的一聲,執法長老的短棒脫手飛出,執法長老震得雙臂酸麻,騰騰騰踢倒退幾步,心下駭然,自己闖蕩江湖一生,一根短棒下不知會過多少英雄,竟然會在一招之下被人奪走兵刃,直是不可思議之事。

兩猿魔並不續下殺手,反身發棍繼續圍攻莊夢蝶,莊夢蝶已然吃足了苦頭,這才知道這兩名人不人、鬼不鬼的魔頭近些年在江湖享譽之隆,委實無虛。

自己一向目空四海,雄心萬丈,而今方知人上有人,天外有天,隻得打點精神,使出渾身解數,躥高伏低,閃展騰挪,極盡身法變化之能事,手上淩厲無儔的降龍十八掌亦令兩猿魔頗多顧忌,但仍是守多攻少,勢窮力蹙。

這一聲巨響卻震醒了陷入沉思中的風清揚,見金銀二猿魔雙棍合擊,宛若長著四手四腳的人。

尤其是這兩人打的章法謹嚴,不急不躁,每一式連削帶打,不但將莊夢蝶的反攻化解無餘,自身攻勢亦盛,卻又饒有餘力,顯得輕鬆裕如,無隙可乘,是以莊夢蝶連施狡計,故賣破綻,希冀敗中求勝,行險僥幸,兩猿絲毫不為所動,我行我素。

打得莊夢蝶苦不堪言,幾欲吐血。

不意這兩人呆頭呆腦,心機如是之深,定力如是之高,眼光之老到,臨敵經驗之豐瞻又毋庸多言了。

風清揚拔劍彷徨,不知是否該上,場上雙方無一是自己喜歡的人,相較之下,倒是張氏二兄弟瞧著比較順眼,可華山派剛與嵩山、泰山、恒山、衡山四派結盟抗魔,自己若任由這幾人橫行無忌。

似乎又說不過去。然則若助莊夢蝶,心中更加說不過去,焉知他掉過頭來會不會再咬自己一口?以他的為人而言,十有八九會如此做,一時間躊躇百端,委實難決。

趙鶴見風清揚拔劍而立,唬了一跳,情知自己與沈竹樓聯手也未必攔得住他,兩位把兄雖說不遜於風清揚,偏生見了風清揚便魂飛魄散,莫說動手過招,連句硬話也沒有,即便對魔尊也沒這般恭敬。心下惴惴,麵色峻變。

恰在此時,解風忽如老僧出定般長籲出一口氣,看到場中情形,猶詫異莫名,風清揚正沒開交處,忙問道:“大哥,咱們怎麼辦?”

解風道:“走。”

風清揚大為不解,愕然道:“那你這些屬下怎麼辦?”

解風恨恨道:“叛逆賊子,死有餘辜。”

風清揚雖對他借魔教之力誅除異已的手法不盡讚同,但除此而外,實無良策,況且解風功力未複,自己負保護之責,能少些是非亦是好事,當下仗劍先行,解風緊隨其後,場中爭鬥益烈,雙方均眼睜睜望著二人揚長而去,趙鶴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但轉瞬間即意識到丐幫必是出了重大變故,不由得望著二人背影怔怔出神。

二人走出酒店,均感心下一寬,若非趙鶴等人不速闖入,亂攪一通,若想這般輕鬆走脫絕無可能,隻是這四魔齊聚一處斷不會隻為尋尋莊夢蝶的晦氣,必有重大圖謀,二人心中都罩著一層陰影,隻是此時脫身要緊,無暇顧及身外閑事了。

其時正值盛夏,驕陽似火,酷暑難當,二人頭頂烈日而行,不多時已然大汗淋漓。

忽聽一人道:“風公子,如此行色匆匆,要到哪裏去?”

風清揚定目一瞧,竟然是白板煞星白自在,不由得喜出望外,奇道:

“白兄,你怎地在這裏?”

白板煞星飛步上前,抱住風清揚道:“風公子,想煞兄弟了,我在這裏等了你數日,果然讓我等到了。”言下喜極欲泣。

風清揚麵上微紅,自真武觀一別,自己幾乎將此人忘得一幹二淨,頗感歉疚。

自己正感形單勢孤,驟然得了這麼一位幫手實是不勝之喜。

當下為解風和白自在介紹一番,白在在登時不自在起來,不意這位相貌平庸的中年人居然會是丐幫幫主。

解風也直感匪夷所思,不知風清揚如何會結識江湖中聲名狼藉的獨腳大盜,但他為人豁達,既是風清揚的朋友便不好冷落了他,隻得紆尊降貴,拱手一揖道

:“白兄弟威鎮青海,解某神交已久,今日識荊,幸何如之。”

白自在麵上大有得色,自他在青海成名立萬以來,就無人敢在青海開宗立派,青海一帶可謂唯我獨尊,威風八麵。

風清揚笑問他別後情形,白自在略述梗概,原來他那日在真武觀中被人一掌擊中,便已昏暈過去。

待得醒轉,已然人去觀空,白自在懸念風清揚二人安危,便四處打聽二人消息。

他在這一帶耳目極廣,是以不消幾日便探聽到日月神教铩羽而逃,風清揚二人被天師教張天師救走。

白自在聽到天師教名頭,便如老鼠見到貓,逃避尚且不及,遑言去尋人了。

如是蟄伏了十幾日,天師教人離開青海,他才敢露麵,隻是想與風清揚再見一麵,便一路猛追,不想又追過了頭,到了此處,方知五嶽各派尚未回歸,便株守此處,倒真被他等個正著。

風清揚大是感動,執手唏噓,不知說什麼好。

解風笑道:“白兄大有古君子風範,難怪我這把弟輕易不肯與人結交,竟與白兄如此投契,解某得見高賢,足慰平生。”

白自在謙謝不遑,心下卻也納罕這位素稱掌功天下第一的丐幫幫主怎地步履虛浮,中氣不足,與江湖傳聞迥然有別。

風清揚將白自在拉到一旁,悄聲問道:“白兄,可能找到僻靜的地方?”

白自在笑道:“這還不容易,我別無所能,找幾處叫旁人找不到的藏身之處最為在行,隻不知你有何用?”

風清揚故作神秘道:“天機不可泄露。”

白自在亦不多問,心中卻以為風清揚是要尋一幽靜所在與慕容雪歡會之用,慕容雪芳蹤未現,白自在久已納罕,隻是礙著解風在旁,未敢造次動問。

當下左彎右轉,領著二人來到一座廟前。

正在灑掃石階的小沙彌見到白自在,早已飛奔入內,須臾,幾位青衣布履,滿麵紅光的胖大和尚迎了出來,合掌施禮,神色恭謹之至,儼若見到了什麼大德高僧。

風清揚大是詫異,這幾名和尚身軀雖偉,但入眼便知絕非武林中人,奇則奇在白板煞星怎會與佛門之人交誼甚篤,直是匪夷所思。

白自在在為首和尚耳旁低語幾句,便領著二人徑自向裏走去,沿途遇到幾個和尚、沙彌,均躬身合十,狀極恭謹。

寺內極為整潔、翠竹修篁搖曳生姿,三人來到最後一間的精舍,風清揚一見,果然清幽雅靜,令人俗念頓消。

風清揚問道:“白兄,這些人可靠嗎?”

白自在笑道:“盡可放心。這座廟是兄弟出資修建的,這些和尚也都是兄弟買的度牒度來的。

“他們可不知道有白板煞星這號人物,隻知道白員外,白大財主是他們的衣食父母。”

風清揚恍然失笑,道:“白兄莫不是自悔殺人太多,血腥太重,做做佛事來修來生?”

白自在笑道:“我哪有閑心理會來生後世,不過是有錢無處花,造幾處藏身之窟罷了。”

又低聲道:“你別把這當作寺院,隻作自己家裏好了。何時把慕容姑娘接來呀?兄弟給你預備車馬?”

風清揚這才知道他心裏想的什麼,既感好笑,亦複惘然,喟然長歎,把慕容雪被家中人強行拉回去一事略述一遍。

白自在大感差愕,良久方道:“慕容家的人吃錯了什麼藥,找到恁般東床佳婿還不滿意,論武功、論門第、論人品,公子哪樣不是上上之選。”

解風在旁道:“此事並不簡單,其中大有古怪,風公子或許沾了我的晦氣,才遭此難。”

風清揚不知他緣何對慕容雪家成見甚深,一心以為是慕容家在背後算計他,心下大不以為然,截斷話頭道:

“大哥,你是被女人害慘了,便以為全天下的女人都像那個妖女一樣,專會害人。”

解風苦笑幾聲,甚是酸澀,情知此事難以取信於人,不說也罷,但願設此局詐的人僅以丐幫為對象。便強笑道:

“兄弟,你給我找到這麼好的藏身之處,也可安心離去了。”

風清揚一怔,旋即憬悟,笑道:

“大哥,你誤會了,我領你到這裏來是為了幫你恢複功力。”

解風道:“恢複功力?兄弟,這可不是三兩日的事兒,時日一久,咱們就算鑽入地裏,這些魔崽子也會把咱們挖出來,況且此事大過凶險,還是以後再說吧。”

白自在驚詫道:“解幫主受了內傷?我這裏療治內傷的丸散膏丹盡全。不知需要什麼傷藥?”

解風大感尷尬,這等丟人的事自是不能讓人知道,況且這種“內傷”絕非丸散膏丹所能奏效的。

風清揚笑道:“多謝白兄好意,我大哥隻是損耗功力過甚,一時難以平複。我想用九陰真經上的功夫為他恢複功力。”

二人聞言,均不禁愕然。九陰真經自是學武之人夢寐以求的珍寶,為了這部真經,數百年來不知有多少人喪身失命,亡德敗節,一念貪著,直可使貞歸變蕩女,賢聖變禽獸。

至若父子反目,師徒成仇,同門相殘,夫妻相煎更是等而閑之,不消多說了。

二人均知,這等恢複功力的法子便是將功法口訣要告訴解風,使他自行修煉,無異於將九陰真經拱手相贈,這份禮物忒也重了些,是以均感震駭。

解風道:“兄弟,盛情足感。隻是這九陰真經乃尊師單傳於你的,你八位師兄似乎也未得傳授,我自然更無此福緣。此種神功焉可隨便私相授受。”

風清揚氣道:“大哥素來豪爽,今日怎地婆婆媽媽起來,九陰真經又是什麼了不起的物事,況且現今你不習此功便無法修複功力,強敵環列,保命不暇,還有甚顧忌?”

解風堅辭道:“兄弟,你還年輕,慮事尚淺,當年令師獨將此經傳授於你,而你八位師兄概不得傳。其中自有深意,你我縱然是盟兄拜弟,也難比與你朝夕共處,情同骨肉的師兄。

“今日你將此功傳我,倘若他日你那些師兄向你開口,你又如何處置?”

風清揚聽聞此語,當真是一言驚醒夢中人,先前從未考慮過這問題,是以視作等閑,經他細細剖析,登時背生冷汗。

自己八位師兄所習華山內功顯然不及九陰真經遠矣,他們明知自己修習九陰真經,為何始終無人出言求懇,這其中必有不可逾越的厲禁,自己險些一念之誤鑄成大錯。

白自在豎起拇指讚道:“解幫主,您名高位崇,可謂是白道領袖,白某對你也不過久仰而已。

“可現下對你傾服備至。

“老實說,若非風公子對我有援手之德,又折節下交,我倒要不自量力,動動他的腦筋了。”

解風淡淡一笑,其實他之拒絕風清揚的饋贈,雖大半出於為風清揚著想,一小半卻也出於自尊。

自己堂堂一幫之主,雖說與風清揚平輩論交,實則是他的長輩,自己已然受了他太多恩惠,焉能厚著麵皮再受這等重的人情。

豈非將自己降至風清揚弟子之列去了。是以雖對九陰真經渴盼至極,還是硬著心腸推了開去,心中卻是酸甜苦辣辛五味俱全,淒苦悲愴,幾欲淚落。

風清揚不想自己苦心冥慮的妙計全不管用,大是躊躇,心中念轉,思慮如潮,卻無一合用者。

解風見他愁眉緊蹙,絞盡腦汁的模樣,頗為感激,一拍他肩頭道:

“兄弟,此事毋須多慮,為兄雖隻有二三成功夫,自保尚且有餘,麵前困境亦並非武動高強便可解決,為兄自有道理,隻是遠水救不了近火,怕是來不及了。”

風清揚眼中霍然一亮,失笑道:

“我也真笨的可以,我師哥他們隨後便到,還有泰山、嵩山、衡山、恒山的高手,請他們出手,便有十個莊夢蝶也成不了氣候。”

解風苦笑道:“丐幫門戶之變,外人是根本不能插手的,否則我闖蕩半生,難道就沒些江湖朋友?

“隻是此事他們既難插手,我亦不能出言求助,否則縱然奪回幫主之位。

“亦要貽譏江湖。連累本幫兄弟在江湖上都抬不起頭來。”

風清揚不信道:“豈有此理,難道幫朋友的忙還有錯不成?

“我們素來講究俠義為懷,路見不平,尚要拔刀相助,朋友有難,反倒要形同路人,默默作壁上觀?”

白自在插言道:“天下間豈有此理的事多的是,隻是公子一直未曾介入江湖事端,便以為天下事抬不過一個理字。其實江湖中事泰半皆是‘豈有此理’,隻是無人管得了,久而久之,使成了‘實有此理了’,解幫主所言句句是實。”

風清揚搔搔頭皮道:“依你們之言,連我也不能幫大哥了?”

解風道:“你脫身事外自是最好,隻是你介入此事倒還有一借口,便是莊夢蝶他們曾四處追殺你,你向他們下手也無可非議。

“況且華山派勢頭極盛,莊夢蝶若想在江湖立足,就不敢向你下毒手。

“先前尚有我作擋箭牌,現今他可要自擔罪責了。”

風清揚聽得雲三霧四,不知這些人的機心怎地較諸武功猶玄奧莫測。

他武功雖高,涉世甚淺,於武林中的波譎雲詭、狡詐伎倆幾無所知,而今方始略窺門徑,已然厭憎殊甚。

白自在道:“解幫主,你適才所說‘遠水’、‘近火’雲雲,是什麼意思?”

解風欲語又止,沉吟有頃,手持須髯,似是頗有難處。

白自在是成了精的老江湖,自是一點即透,觀其顏、察其色已猜到了八九分,微微笑道:

“解幫主有何想法,盡可講出來,若有用著兄弟的事,盡管吩咐,看在風公子的麵上,便是刀山火海白某也走上一遭。”

解風被人看透了心事,略感澀然,但勢逼此處,隻得硬著頭皮道:

“正要借重白兄,隻是白兄初次見麵,怎好勞動大駕?”

風清揚苦笑道:“大哥,性命攸關,你怎地一味婆婆媽媽起來,白兄又不是外人,何須客套。”

解風從懷中摸出一通火漆封固的書信,遞到白自在手中道:

“請白兄將此信函送至開封府恒通莊侯君集手中。”

白自在訝然道:“恒通四海侯君集?”

解風道:“正是。白兄可曾相識?”

白自在失笑道:“恒通莊的錢票四海通行,何人不知這位侯大莊主,隻是不知解幫主何以向他求援?”

解風淡淡道:“此中原由便不足為外人道了,白兄恕罪。”

白自在一拍額頭道:“是我多嘴,既然如此,兩位在此靜候佳音,我即刻便去,多則半月,少則十天,一定將信送到。”

他說走便走,一陣風似地衝了出去。

解風望著他的背影,長歎一聲,緩緩道:“十天半月,不知我還能捱到那時否。”

風清揚奇道:“大哥,你不是說不能向江湖朋友求助嗎?怎的大老遠求起一個商人來了?”

解風笑道:“兄弟,這位商人不是外人,跟你說說無妨,他本就是我丐幫中人,隻是絕少有人知道而已。”

風清揚直感匪夷所思,道:“從未聽說過貴幫還有經商的,這當真是咄咄怪事。”

解風頗感好笑,這位把弟武功絕高,江湖經驗卻少得可憐,便解釋道:

“你以為我們丐幫數萬人眾真的靠討殘湯剩飯過活?

“那不過是最低一層幫眾的營生,有職事者整日忙於幫中事務,哪有空閑挨門乞討?

“這樣的人本幫沒有一萬也有八千,這些人衣食從何而來?

“終不成打家劫舍吧?”

風清揚愣怔不語,心中倒也想:

“是啊,丐幫中有袋弟子從不討飯,這些人是如何過活的?”百思不得其解。

解風笑道:“兄弟,你交了我這大哥,武功上不會得益,江湖上的知識管教你日日長進。”

風清揚深深一揖道:“敬請大哥指點,小弟洗耳恭聽。”

解風哈哈一笑,胸中鬱悶之氣為之稍減,續道:

“兄弟,我教你個乖,不過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此事聽過便了,千萬不要向任何人說起,就連慕容姑娘也不能說。”

風清揚見他忽然間嬉笑之態盡斂,神色莊重肅然,雖不盡情願,卻不自禁地點點頭。

解風探頭門外,察查動靜,風清揚道:

“大哥放心,憑我的耳力,方圓二十丈內絕不會被人欺入而不知。”

心下卻暗自嘀咕,大哥會不會是尋我開心,故作神秘。

解風聽四周沉寂,隻有前麵僧房中叮叮的木魚聲和低低的梵唱聲,卻仍壓低聲音,道:

“這是本幫絕大機密,恒通莊乃本幫金錢聚集之地,侯君集便是掌管銀錢的長老,此事唯有我一人得知,也唯有我一人才能調動裏麵的錢財。”

風清揚既感新奇,亦複有些失望,此事雖首次聽聞,卻也算不得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頗有些上當之感。

解風自是一眼便看穿他的心事,也不以為異,笑道:

“兄弟,你說行走江湖最重要的是什麼?”

風清揚道:“自然是武功了。”

解風冷笑道:“倘若你囊中空空,身無分文,你能支持幾天?”

風清揚一怔,金錢之事他從未在意,也從未缺過,每次下山時,他掌門師兄都將碎銀、銀票塞滿腰囊,前些日子得了白自在一大包全葉子,更是不虞匱乏,是以從未想過黃白之物有何重要,但卻也隱隱覺得,倘若一文不名,這江湖上的日子怕是不大好過。

解風笑道:“兄弟想通了吧,成幫立派若無銀錢,任你何等俠義門派,不出三天便會作鳥獸散,古人雲:‘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自古及今,自天子而至庶民,奔波爭逐,焦思苦慮,無非為錢之一物,咱們武林中人亦不能脫俗,任你武功怎樣的高,隻消未到餐風飲露的神仙境界,一點銅臭總是要沾沾的。”

風清揚漸漸聽出些味道來,其實這些道理至為淺顯,七八歲的農家孩子也懂,可風清揚自幼及長,從未經曆過貧窮艱窘,華山派雖不豪富,日用卻充裕有餘,他一直專心習武,銀錢瑣事自是不勞他費心,是以這些最淺顯的道理,在他而言卻是高深莫測,正如晉朝一位皇帝,見到滿城饑民,卻問他們為何不食肉粥一樣,匪夷所思。

解風見他興致盎然,便又道:

“想本幫創幫伊始,倒也是以乞討為生,久而久之,聚成大幫,江湖中各類英雄多有加幫入會的,其中不乏富室子弟,貴介公子,豈能過得了乞丐生涯,正如少林俗家弟子隻學武功,不參佛學一樣,這些人自是不能逐門要飯,卻也不能打家劫舍,做沒本錢的買賣,開鏢局、設武場固然無可非議,卻又大違本幫宗旨,不啻自砸招牌,逼不得已,隻好選出大批精幹人才專心經商,逐本求利,維持本派日常支出,這事行之已久,隻是始終秘密行之,江湖中鮮少有人得知,數代下來,即便本幫弟子中也罕有人知,金銀總舵的所在及人員配置隻有幫主一人知道,新舊幫主接替之時,這份名單及信物便連同綠玉法杖一並交接,可綠玉法杖能丟,這份名單和信物卻丟不得的。”

風清揚道:“我明白了,原來還有一個秘密丐幫。”

解風笑道:“多虧這張王牌,我才得以活到現在,莊夢蝶若非一心想逼問出這秘密,非欲生擒我不可,早已將我除去了,你想我丐幫數百年基業,代代蓄積,富可敵國,相較之下,我可一文不值了。”

風清揚望著解風,心中一陣憐憫,丐幫幫主固然風光,做人也未免太累了。

凡事他隻願一劍而決,這等繁富機心他是學不來的。

殊不知世上許多事務非刀劍武功所能解決的。

他忽然拍掌道:“大哥,你是讓那位秘密長老聞風遠遁,莫讓莊夢蝶捉到?”

解風搖頭道:“非也,我是令他盡起精銳,火速前來救我。

“過不了一月,江湖中人均會震駭,不知從哪裏鑽出許多籍籍無名的高手,我若非身處絕境,斷不會出此下策,如此一來,江湖中人終會查探明白,再將之轉入隱密處,不知又要費多少手腳。”

風清揚忽然止住他,道:“有人來了。”

解風望向門外,不多時但見四人提擔物事而來,到得門前才看清是四名和尚提著兩甕酒,擔著一碩大無比的食盒。

四個和尚進門來放下東西,合十問訊,解風二人忙還禮不迭,一個和尚道:

“兩位施主請用晚膳,這是白員外臨行時吩咐下來的,兩位施主如另有所需,盡管吩咐,小僧一定為兩位施主辦到。”

解風笑道:“多擾了,兩位師父何妨共用?”

那和尚登時赧然,似是有甚虧心之處,囁嚅半晌方道:“施主慢用,小僧告退。”轉頭一溜煙似地逃走了。

風清揚詫異道:“這小和尚鬼鬼祟祟,不像好人。”

當下小心翼翼揭開食盒,卻是一具烤乳豬,兩人相視大笑,方始明白那四位和尚奪路而逃的原由。

解風笑道:“想當年廬山慧遠和尚設美酒烤豬款待陶淵明,而成千古佳話,這裏的和尚倒也不俗,隻是你我愧無淵明之詩酒風流了。”口中說笑,手上卻拿著銀釵一一驗過,方敢享用。

二人飽餐一頓,已是入夜時分。

解風推開窗子,望著黑黝黝的荒野,沉聲道:“兄弟,咱們該上路了。”

風清揚怔道:“大哥,什麼事這麼急?”

解風道:“逃命,兄弟,咱們以後便得晝伏夜出,在每個地方絕不可待過一天。”

風清揚叫道:“大哥,你真是嚇破膽了,不是我瞧不起你們丐幫,就憑莊夢蝶和那幾位長老,就把咱們追得滿天下逃?我可丟不起這人。”

仰身躺在禪床上,合起雙眼,須臾已然鼾聲大作。

解風苦笑幾聲,情知此事說出來亦難取信於人,況且多半盡屬自己臆測,雖說憑自己幾十年的曆練感覺,不會有錯,但若確實指證,卻也不能。

此事太過凶險,倘若自己所料不差,則自己終將死無葬身之地,不管自己逃到哪裏,等待自己的總是那張編製精密、無形無質的網,言念及此,數日來苦苦撐持的力氣霎時間崩潰無遺,隻感全身酸痛,舉手投足均感疲累,倒在另一張禪床上,倒真的熟睡過去。

風清揚假寐一會兒,聽解風呼吸深沉,知他真的睡熟了,心中暗笑,真是江湖走老,膽子變小,他原是要氣氣這位把兄,見他睡著了,又甚感無味,躺在枕上卻說什麼也睡不著了。

自慕容雪去後,風清揚心中一股鬱勃之氣無處宣泄,隻想和什麼人大砍大殺大鬧一場方好,不意身邊帶著解風,不免顧忌良多,畏手畏腳,頗感無聊,思來想去,總無事可消此寂寞,忽聽咯咯幾聲嬌笑,風清揚心頭狂震,衝口道:“雪兒?”騰身而起,推開窗子向外望去,但見荒野無際,迷蒙月光下,數十種不知名的野花芬芳吐豔,馨香襲人。

然則周遭寂寂,鬼影子都不見一個,遑論那嬌麗無儔的慕容雪了。

風清揚側耳諦聽,卻再無嬌笑聲傳來,風清揚大失所望,知道如是慕容雪,縱然不現身相見,亦必有其他古怪精靈的促狹舉動,以她之心性,斷不能深沉如斯。

他長歎一聲,方欲合窗,耳邊清晰聽到一聲歎息,其聲雖微,可在風清揚耳中,不啻春初驚雷,霎時間手足俱軟,心頭狂喜,略一定神,已如潛龍出淵般飛了出去。

循聲往尋,卻是在僧舍的右邊,荒野中全無路徑,風清揚縱身連躍,月光中如一道青影相似,疾奔至測定的所在,已然在百丈開外,駐足觀瞧,但見一條淺溪緩緩流過,小溪旁青條石上坐著一位少女,正臨流浣足,手中不知拿著什麼物事,喃喃低語,忽爾嬌笑,忽爾歎息,瘋魔了一般。

風清揚既感失望,亦複愕然,這少女入眼便知絕非慕容雪,雖然看到的隻是背麵,可慕容雪的身影一日內不知在風清揚心中縈回幾千萬遍,卻是任何人都混淆不了的,風清揚聞聲已覺不對,卻希冀自己耳力不正,真是慕容雪也未可知,而今目睹其人,方始絕望,本想轉身便走,可眼前情形過於詭異,隱隱然有股陰森森的妖氣,倘若小溪旁臥著一條老虎,或者兩隻狐狸,即便是頭大象也無足為奇。

想到狐狸,不禁心中一動,暗道:

“別真是遇上狐狸精了。

“神鬼之說雖屬渺茫,卻也不可盡信其無,說不定真有天姿聰穎,毅力非凡的野狐參禪得道而幻化人身了。”

言念及此,心中有些發毛,腳下輕移,便欲逃之夭夭。

忽聽那少女一聲長歎後,竟嗚嗚咽咽飲泣不止,風清揚究屬少年心性,見了這天底下頭等稀奇之事,焉能不瞧個仔細。

至於性命安危,倒無暇顧及了。好奇之心既起,畏懼之念大減,將輕功提至極致,一躍之下已如樹葉般飄落那人身旁。

那少女掩麵啜泣,兩肩微微聳動,顯是傷懷欲絕。風清揚左看右看,怎樣也看不出有何狐狸跡象來,見她泫然欲絕的模樣,倒是大起憐惜之感,若非猶有顧忌,早已出聲相詢了。

溪水澄澈,映出少女一雙小小巧巧,柔若無骨,膚若凝脂的素足,風清揚不禁怦然心動,隻恨沒長在慕容雪腳上,自己沒福摸上一摸,當下不敢久視,移目上瞧,卻見岸邊沙土上放著兩個泥娃娃,塑製精巧,眉目口鼻極為傳神,風清揚險些啊了一聲,掩口不迭。

卻見兩個泥娃娃顯是一男一女,那女的當是那少女無疑,那男的卻像極了一人,此人極為熟稔,偏生一時間怎麼也想不出來,自己所熟識的人一一在心中流過,卻均對不上號,他對自己過目不念的本領雅為自負,叵耐緊要關頭卻失了靈。

再看那女娃娃,心頭又是一震,分明也是自己見過的,可自己向來認識的女子中,除了三位師娘,便是派中幾位師嫂,幾十位師侄女,依然對不上號,心下之詫異,莫此為甚。

苦思良久亦無分曉,隻得作罷,心中卻也明白,這少女必絕非狐狸仙鬼,極可能是自己一位好友的朋友,霎時間對這少女大生親近之感,見她仍低泣不止,忍不住便要出聲勸慰。

那少女忽然止泣,長歎一聲,放下雙手,拿起兩隻泥娃娃,風清揚此時才看清少女的容顏。

溶溶月色中,但見她容顏俏麗,清減的雙頰上猶有淚珠滾落。

眉間淒惋酸楚,愈發惹人受憐。

她的麵容與泥娃娃的模樣幾乎是用模子鑄出來的。

隻是少了活人麵上秋波宛轉,哀戚愁怨的神采。她清白的麵頰上淚流不止,忽然長歎一聲,輕聲道:

“好哥哥,好郎君,我們就要在一處了,你陰曹地府有知,就在鬼門關口等我。

“妹子原想與你並骨一處,可惜隻能到此了。”說著用手在地上挖了個坑,便將兩個泥娃娃埋下。

風清揚見她麵上癡癡迷迷,喃喃呐呐滿口胡話,心中恍然道:

“原來是個瘋子,可惜了這等靈秀人物。”

深為扼腕,轉念間忽然癡了,忖道:

“她必是因心上人先她而死,才成這個模樣,假若是我,或者雪兒,哪又如何。”

登時渾身發涼,心底湧起無名的恐懼,忙遣開這些念頭,暗道:

“這瘋女身上有邪氣,我莫讓她魔上,還是速離此處為妙。”

心隨念轉,腳下一動,便欲飄身而退。

眼光瞥處,驀見那少女仰麵望月,雙眸微閉,現出一副滿足得意的神情,雙手握住一柄短劍,緩緩向胸口刺去。

風清揚大駭,想也不想,身子一飄而過,將短劍輕輕夾過,衝口而出道:

“不可,使不得。”

那少女正芳魂幽幽,尋覓幽冥之途,驀然手中一輕,也是駭異,睜眼一看,卻是一位青年站在麵前,兩指間白光閃閃,不由得騰地跳起身來,喝道:

“什麼人?”

風清揚背生冷汗,暗道僥幸,自己倘若早退須臾,麵前這位俏生生的美人不免就香消玉殞了,雖說出於自願,但自己說什麼也要勸得她轉來,切莫尋此短見。

想到此處,心中感到一陣快慰,正自沉吟該當如何措辭方具靈效,叵耐這種事先前從未遇過,一時間翻上倒下,倒也殊難啟齒。

少女見他笑吟吟的隻是不語,心頭火起,上步進身,奪過短劍,反手向心窩刺去,倏然手上一鬆,短劍又被奪去,心中氣苦,罵道:

“好賊子,消遣姑娘來著。”

風清揚忙道:“姑娘莫誤會,在下絕非此意,隻是……”

他想說“姑娘這般花容月貌,天生麗質,若是就此死去,豈非暴殄天物,辜負了造物主的一番苦心。”這些話卻是不便出諸於口。

那少女見他左一眼右一眼向她上下打量,言辭閃爍,不知打何主意,愈發著惱,登時羞紅滿麵,貝齒輕咬,恨恨道:

“好個登徒子,連將死的人都不放過,本姑娘和你拚了。”

劈頭一掌,不待掌勢使老,素足疾擺,連環雙擊,腿風霍霍,倒也頗有威勢。

風清揚飄閃連連,叫道:

“姑娘認錯人了,在下既不姓登,也不叫徒子,有話好說。”

那少女不料自己拚死發出的三擊盡數走空,對方肩擺腰扭之間,已將自己攻勢化解無餘,顯得輕鬆裕如,知道對方武功高過自己大多,倘不立下決斷,後果不堪設想,雙足甫著地,疾向河中跳去,左手一揮,三點精光暴射,竟是先斷其追路,免得阻斷自己的死路,顯是死誌已絕。

風清揚身子前仆跌出,三枚暗器從頭頂飛過,暗器的手法與勁力倒是平常,隻是相距忒近,又無戒備,險些著了道兒,背後呼的一聲。

仰頭一望,卻是那少女從頭上飛過,疾向河中落去。

風清揚這一仆之勢躥出二丈有餘,竟爾後發先至,已然到了河邊,眼見少女飛過,雙手一舉,扣住少女足踝,腳尖一點,飄回原地,他不敢疏虞,一手抓住少女足踝,另一手運指成風,頃刻間遍點少女四肢要穴。

待將她放回地麵,少女隻有睜眼扭頭的餘地了。

少女絕望至極,心下隻懊悔未早尋了短,竟然失落登徒子之手,欲死不能了,傷心之餘,淚珠如斷了線的珍珠滾滿麵頰,咽喉中發出哽哽咽咽的哭聲。

風清揚登時手忙腳亂道:

“姑娘莫哭,我隻給你解穴就是,其實姑娘真的是認錯人了,在下絕不姓登,更不叫徒子。”

他嘮嘮叨叨,忙手忙腳將穴道解開。那知少女霍然坐起,伸手便是兩記耳光,風清揚正低頭為她解開腿上三陰交大穴,絲毫未加防範,饒他身負九陰神功,也被這兩掌打得暈頭轉向,七葷八素,兀自不解何故。

少女怒道:“你要如何便如何,緣何這般戲弄姑娘?”

兩掌打出後,雖然已是豁出去了,心底裏仍是恐懼至深,不知此人該當以何等辣手羞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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