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母親節，路邊有“以愛換物”的活動，弟弟吵著要換冰淇淋。

我想帶他去旁邊的超市買。

媽媽卻阻止道：“浪費那個錢幹什麼？把你的愛換了不就好了？”

我不敢置信，再一次確認：“我對您的愛嗎？”

媽媽不在意道：“我要你那沒用的東西幹嘛？不如換了冰淇淋讓你弟弟開心。”

我掃了一眼宣傳海報，點頭答應。

好，那我就最後一次滿足媽媽的願望好了。

1

“你確定要用你女兒對你的愛換來一個冰淇淋嗎？我們這個活動一旦確認，就不能反悔了哦。”

工作人員再次確認

媽媽沒有一絲猶豫地點點頭：“不過是一個虛假的東西，留著它，還不如換點有用的。”

聽著媽媽輕快的話語，我的心就像是被一把鈍刀反複淩虐。

可下一秒，媽媽拿到流程單卻換了神色，準備轉身離開：“算了，算了。”

雖然我知道是因為流程太過繁瑣，但還是鬆了一口氣。

至少，我還能幻想，媽媽對我，也還是有那麼一點點不舍。

弟弟聽到後往地上一坐，剛滿十八歲的他，跟個小孩子一樣開始撒潑打滾：“我就是要換冰淇淋！冰淇淋！冰淇淋！”

我趕忙把他拉起來，溫聲安慰道：“小卓，你要是想吃冰淇淋，姐姐帶你到旁邊超市買。“

可趙卓怎麼也不同意，坐在地上抱著媽媽的腿，就咧嘴哭起來：“我就要這個換的，我就要這個換的冰淇淋！”

我瞬間明了，原來他並不是一定要吃，而是故意的。

他從小就喜歡搶我的東西，喜歡做我不想看到的事情。

全家旅行他說如果有我去他就生氣，所以我從來沒有和家人一起旅行過。

在家裏，我的房間也隻是他的雜物間。

就因為，他想要霸占我的房間成為玩具房，我隻能去睡雜物間。

而媽媽從來不顧我的感受，總是竭盡全力滿足他。

而我委屈至極的一時反抗，隻會換來一句：他是你弟弟，你讓讓他怎麼了？。

這一次如意料之中那般，媽媽還是為了他妥協了。

“好好好，寶貝兒！”

“你快點起來，地上臟兮兮的，你身上別沾上細菌了，祖宗。”

媽媽答應後，

趙卓終於站起來，看向我的眼裏充滿得意，還用口型挑釁說道。

“看到沒，就要用你的愛換冰淇淋嘻嘻。”

我不由自主地握緊拳頭。

媽媽重新排到隊伍裏，朝我不耐煩道：“傻站在那裏幹什麼？還不快點過來！”

“我好容易把你弟弟哄好，不能讓他再哭了。”

我有些出神地走到媽媽身邊，安慰自己，什麼“以愛換物”，不過是故弄玄虛而已。

一個人的情感、主觀感受是在漫長時間中形成的，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就被剝奪？

媽媽應該也是這樣想，才答應的。

可下一秒，我卻聽到工作人員開口。

“我們的活動是由最新的科技手段來實現，經過上萬次實驗證明過，沒有反悔的餘地。我再確認一次，您確認要用您女兒對你的愛來換一個冰淇淋嗎？”

我也看到密密麻麻的知名研究所、大牛教授還有著名公司，還有換物的過程，會以直播的形式展現。

我震驚，或許我對母親的愛，真能因為一個冰淇淋而消失。

沒等我從震驚中緩過來，就聽見媽媽開口道：“真的就真的唄，隻要能讓我兒子開心，我就願意，其他的都無所謂。”

2

其他的都無所謂。

這句話就像是一道驚雷，在我耳邊炸開。

原來我對於媽媽來說，隻是一個無所謂。

掃了一眼宣傳海報上最底下的一行加粗紅色小字：若交易成功，雙方也將解除法定關係。

媽媽好像沒看到又或許並不在意，立刻簽下了協議，瞪著我催促我趕緊。

我心中酸澀，終於意識到，我苦苦渴求母愛，或許在媽媽這裏永遠得不到。

那這份愛消失，便是最好的安排。

我沒再猶豫，也簽下了協議。

跟著工作人員走進房子裏，才發現這裏真的是一個演播間，還能看到實時彈幕。

我和媽媽分別被帶到了舞台兩邊的機器裏。

現場有聲音響起。

“我們將提取記憶，由實時投票的形式來判斷這一場交易是否值得。”

媽媽沒想到這麼繁瑣，還要直播投票又有些猶豫，但是趙卓卻特別高興，朝著媽媽大喊道。

“媽，太好啦！在線人數特別多！你一定要好好表現，這樣我們說不定能成為網紅，以後直播帶貨吃喝不愁！”

原本有些猶豫的媽媽一下子也喜上眉梢。

現場彈幕也開始滾動。

“我沒看錯吧？用女兒的愛換一個冰淇淋？這不是在開玩笑嗎？”

“誰知道這女兒是不是有問題？哪有媽媽不愛自己的子女的？有可能媽媽也是忍無可忍才來交易的。”

“一看就是重男輕女的家庭。”

“我也覺得，一個冰淇淋的錢誰家沒有？媽媽肯定有自己的苦衷。”

彈幕眾說紛紜，投票也對半開。

而我和媽媽也從機器裏了解到了記憶提取的規則，每個人可以自行選擇記憶片段來推動或阻止交易。

媽媽眼看票數不夠，一旁的趙卓耷拉著眉眼，趕緊輸入時間提取了一段記憶。

大屏幕也開始播放第一個片段。

小小的我哭鬧不止，而我的麵前是被推翻的一桌子飯菜，一眼望過去滿目狼藉。

“叫你不懂事，現在好了，大家都不用吃了。”

“小姑娘就是麻煩，一天天的就知道顧自己，現在搞得大家吃不了還哭！”

“這都已經是第幾次了？每次吃飯都不消停，怎麼有你這樣不懂事兒的孩子呢？”

聲音分別來自媽媽、爸爸、奶奶。

從記憶主人的視線，看到的也是幾個大人擰著眉頭圍著我。

而小小的我聽到這些嚴厲的批評，也不再敢哭泣，隻默默低下頭撇著嘴沒說一句話。

背景音裏還有弟弟稚嫩的哭泣聲，越來越大。

視頻到此結束，彈幕也開始活躍起來。

“我就說從小就不消停，怪不得一個媽媽寧願換一個冰淇淋。”

“我看也是，這個女兒的愛可能都值不上一個冰淇淋呢。”

“年紀這麼小，不懂事很正常吧。”

“那不一定，視頻看來掀桌子不止一次，怕不是天生超雄吧！”

此時，實時投票也適當向媽媽那邊偏轉，讚成交易的人達到了百分之五十五。

弟弟高興極了，給媽媽使了一個眼色，示意她乘勝追擊。

3

媽媽迫不及待地輸入了第二段時間。

大屏幕上開始播放第二段記憶。

這是上中學時期的我，我麵前的又是一片狼藉。

隻不過這一次被掀翻的不是飯桌，而是房間滿地的衣物用品，還有各種破碎的家居用品。

奶奶拿著掃把指著我罵道：“敗家女！就知道欺負弟弟，你看看這家裏給你造的！”

躺在沙發上玩手機的爸爸也跟著道：“一天天的沒點清淨，我天天去為你們辛苦打工賺錢，回來還要聽這些煩心事，就不能讓我安生一天？”

媽媽直接拖著我的衣服，將我摔在淩亂的地板上：“你自己想辦法收拾好了！不收拾好就別吃飯了！”

她說完，背景音裏還是一個小男孩的哭聲。

媽媽心疼地跑過去抱住，柔聲安慰：“乖寶，都怪她，你可千萬別哭了。”

視頻到這裏截止，剛剛彈幕裏說我是天生超雄的網友現在更活躍。

“看吧，我就說，天底下怎麼會有媽媽厭惡自己的孩子，一定是她有問題！”

“這女孩兒不僅小的時候掀飯桌，長大了還砸家，鬧的家裏不得安寧，哪有家庭能經得起她這麼造？”

還有人想要為我辯解。

“說不定她也是有原因的......”

“小孩子變成這樣，大人沒點責任嗎？”

實時票數還是不見增長多少，但觀看人數越來越多，也都各執己見。

弟弟有些慌了，走到媽媽身邊小聲道：“媽，咱可以不要這個冰淇淋，但絕不能在這裏丟人啊！你可別忘了，要是咱們表現好了，還能直播帶貨，以後有花不完的錢！”

“以後有錢了，我就給你和我爸、我奶買大房子，咱們一家人到處旅遊。我還能娶個漂亮媳婦，到時候給你生一窩大孫子。”

媽媽似乎也陷入了趙卓編織的美好未來裏，竟然臉上掛滿了笑意。

可等她再抬起頭看向我時，眼裏充滿了濃濃的憤怒和敵意。

對視的那一眼，我的心狠狠震顫。

我想要告訴媽媽，我是您的女兒，我不是您的敵人。我隻是想要您的愛，但我從沒想過害您。

可是媽媽似乎並沒有接收到我的想法。

在媽媽繼續要抬手按下按鈕的時候，我忍不住喊出聲：“媽！”

媽媽也聽到了我的呼喊，但她眼眸一閃，朝著我憤怒道：“媽什麼媽？要不是你這個攪家精，家裏怎麼會亂成這樣？隻要有你在，家裏就天天不得安寧！不是掀桌倒櫃就是欺負弟弟！你還有臉叫我媽？”

“家裏對你從來都是有什麼給什麼，供你供你穿供你上學，但是你到現在為這個家裏做了些什麼？”

說著，媽媽竟掩麵流淚。

彈幕翻滾。

“家裏對她也不差，她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這家人看起來也不富裕，能夠給女兒這樣的生活已經很不錯了，不知道她在鬧什麼？”

“是啊，我們以前可沒有這樣的條件，生在福中不知福！”

我一瞬間愣住，胸間的酸澀委屈都從心頭湧上來，但千言萬語都被媽媽的責罵卡在喉嚨裏，消散不掉卻也吐不出來。

這時，讚成交易的票數開始有了明顯的增長，一下子來到了百分之七十。

4

媽媽看到票數增長，臉上有了明顯的笑意。

我笑不出來，我幾乎用盡力氣才勉強把眼淚忍住，這是我不由自主的習慣。

因為媽媽最討厭我哭哭啼啼的樣子，所以我不論受到多大的委屈，我都習慣性地忍著。

可我沒想到，媽媽再看向眼眶濕潤的我時沒有絲毫憐惜。

她依舊如看仇人的目光，瞪著我。

這時，有網友提出不同意見。

“你們不覺得很奇怪嗎？要是她那麼暴躁，她怎麼到現在為止都不敢跟她媽說一句重話？”

“確實，她一直低著頭也不敢抬頭看人，怎麼也不像會在家裏砸東西的人。”

“而且從視頻裏來看，也沒看到過程，隻看到全家人責怪她的場麵，會不會有點隱情啊？”

媽媽也看到，立刻轉向我繼續平靜質問道：“你自己說，飯桌是不是因為你掀翻的？房間是不是因為你弄亂的？”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但是她的視線是威脅，是逼迫，是居高臨下的命令。

我不由地低下頭，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這是媽媽常用的方法，她知道，她不需要做什麼，就這樣平靜地看著我，我就會乖乖地聽話。

這是我難以割舍的習慣，我太過渴望她的愛，所以我從來不敢違背她的意願。

可是這一次，我真的不想再迎合她，但喉嚨好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見我不說話，媽媽連續發問：

“掀桌子是不是因為你？砸房間是不是因為你？”

“掀桌子是不是因為你？砸房間是不是因為你？”

空曠的演播廳，隻有媽媽擲地有聲的盤問一字一句響徹耳邊。

即使語氣平淡，卻如一塊塊大石頭砸在我頭上，我感覺我幾乎無法呼吸。

在她問的第二遍我就已經繃不住，不得不小聲道：“是因為我。”

這時，實時投票瞬間攀升，一直來到了百分之八十。

媽媽和弟弟也相視一笑。

彈幕裏的討論也愈發熱烈。

“看來這個女兒確實是有問題，從小就有暴躁傾向，以後說不定會家暴。”

“看她麵向就不是老實人，你看看她穿的，還漏點胳膊腿。”

“這樣的女孩子以後恐怕難找婆家哦，誰敢娶這樣的女人？”

“攪家精一個而已！換一個冰淇淋都算高看她的。”

票數持續攀升，彈幕也全都是對我的批評甚至謾罵。

我的心如墜冰窟。

就在媽媽和趙卓洋洋得意，以為一切盡在掌握的時候。

現場的機械音又響起：“現在交換，將抽取趙招娣相關的記憶。”

“招娣？”

“不會是我想的那個招娣吧？”

彈幕翻滾重複著這個陪伴了我二十五年的名字，滾動的每一個字都透著震驚和疑惑。

媽媽和趙卓也意識到不對，臉色陡然變差。

“交易是我發起的，抽她的記憶幹嘛？”

投票也發生變化，讚成比例在慢慢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