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次了,他再次為了離婚帶娃的青梅,把對我的承諾摔得粉碎。
鐵路大院裏,人人都笑我是個守不住男人的窩囊廢音樂老師。
丈夫張誌明抱著別人的孩子噓寒問暖,我的兒子發著燒,他卻連口熱水都懶得倒。
當他把給兒子救命的藥錢塞進那女人手裏時,我攥緊了那份援外支教申請表。
從民政局出來,我遠赴邊疆支教,鐵路大院的一切都與我無關。
“啪!”
滾燙的紅燒肉,連帶著那隻豁了口的搪瓷碗,重重砸在我腳邊,油星子濺了滿褲腿。
空氣裏彌漫著焦糊和廉價雪花膏混合的怪味兒。
張誌明猩紅著眼,胸膛劇烈起伏,指著我的鼻子罵:“林羽!你有完沒完?王瑤她一個女人家帶著孩子不容易,我幫襯一把怎麼了?你就非得這麼尖酸刻薄,容不下人?”
今天是周末,也是他第十五次答應陪我和兒子小寶去公園放風箏的日子。
又是王瑤。
又是她一個電話,說家裏燈泡壞了,孩子鬧著要吃張誌明做的紅燒肉,他就屁顛顛地跑了。
我抱著發低燒的小寶,在公園門口從中午等到日頭偏西,寒風把孩子的臉蛋吹得通紅,他小聲問我:“媽媽,爸爸是不是又去找王瑤阿姨了?她家的肉就那麼好吃嗎?”
我的心像被針紮一樣疼。
回到家,迎接我的不是歉意,而是他剛從王瑤家回來,對我精心準備的晚飯的嫌棄,以及此刻的暴怒。
“我尖酸刻薄?”
我氣得渾身發抖,指著地上狼藉,“張誌明,你看看你做的好事!你答應小寶多少次了?十五次!整整十五次!你每次都拿王瑤當借口!她家是沒男人了嗎?非得事事找你?她兒子要吃紅燒肉,我兒子發著燒在冷風裏等你一下午,你就一點不心疼?”
“小孩子家發點燒怎麼了?你不是老師嗎?這點事都處理不好?”
張誌明一臉不耐煩,仿佛我在無理取鬧,“王瑤她剛離婚,一個人拉扯孩子,情緒不穩,我不多照顧點,她萬一想不開怎麼辦?”
他永遠有理由。
王瑤,他那個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三年前離婚帶著孩子回到這個鐵路大院,就成了他心頭放不下的責任。
我們結婚五年,小寶都四歲了,可在這個家裏,我跟兒子,好像才是那個多餘的外人。
鄰居們在窗戶後麵探頭探腦,竊竊私語早就順著門縫飄了進來。
“嘖嘖,又吵起來了。”
“還不是為了那個王瑤唄,這張誌明啊,魂都被勾走了。”
“林老師也怪可憐的,一個教音樂的,斯斯文文,攤上這麼個主兒......”
這些話像刀子,割得我臉皮生疼。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的哽咽,彎腰去收拾地上的碗碟碎片。
我的心,徹底涼透了。
2
張誌明摔門而去,大概又是去王瑤那裏尋求安慰了。
屋子裏隻剩下我和縮在牆角,嚇得不敢哭出聲的小寶。
我蹲下身,把他緊緊摟在懷裏,他的小身體還在微微發抖,額頭依舊有些燙。
“小寶不怕,媽媽在。”我的聲音沙啞,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
“媽媽,爸爸是不是不喜歡我們了?”小寶仰起小臉,大眼睛裏滿是惶恐和不解,“他為什麼總去王瑤阿姨家?王瑤阿姨家的弟弟,是不是比我乖?”
我該怎麼回答?
難道要告訴他,他爸爸的心,早就被那個“可憐”的女人和她的孩子偷走了嗎?
這五年,我活得像個笑話。
當初結婚倉促,沒辦婚禮,他說等條件好了補上。可五年過去了,日子越過越緊巴,他的工資大半補貼了王瑤家,補辦婚禮的事,提了十五次,十五次都因為王瑤的各種突發狀況泡了湯。
我是大院裏唯一的小學音樂老師,別人眼裏體麵的文化人。可隻有我自己知道,關起門來,我過的是什麼日子。
張誌明是鐵路工人,三班倒,本就辛苦。以前他下班回家,總會先抱抱小寶,跟我說說段上的趣事。可自從王瑤回來,他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話越來越少,身上的煙酒味和王瑤家那股廉價雪花膏味兒,卻越來越濃。
我不是沒鬧過。
可結果呢?
他要麼指責我“不懂事”、“小心眼”,要麼就幹脆夜不歸宿,把我一個人丟在這冰冷的房子裏,麵對四鄰那些同情又帶著點嘲弄的目光。
鐵路大院是個小社會,一點風吹草動就能傳遍每個角落。
我和張誌明、王瑤這點事,早就成了大家茶餘飯後的談資。
“林老師真是瞎了眼,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非得吊死在張誌明這棵歪脖子樹上。”
“還不是看張誌明是正式工,鐵飯碗嘛!”
“要我說,王瑤那樣的才厲害,離了婚照樣把男人拿捏得死死的。”
這些話,像螞蟻一樣啃噬著我的心。
我收拾好地上的狼藉,給小寶喂了藥,哄他睡下。
坐在昏暗的燈下,看著窗外鐵軌上偶爾駛過的火車,轟隆隆的聲音仿佛碾在我的心上。
桌上,放著一張皺巴巴的報紙,角落裏有一則不起眼的招聘啟事——“誠聘優秀教師赴雲南邊遠山區進行為期三年援外支教,待遇從優,解決編製......”
雲南,邊遠山區。
一個離這裏很遠很遠的地方。
一個沒有張誌明,沒有王瑤,沒有這些閑言碎語的地方。
這個念頭,像瘋長的野草,在我心裏迅速蔓延開來。
3
第二天一早,張誌明回來了,眼底帶著疲憊和宿醉的紅血絲,襯衫領口還沾著一抹不屬於我的口紅印。
他看到我坐在桌邊,愣了一下,隨即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自顧自地倒了杯涼水灌下去。
“小寶怎麼樣了?”他聲音嘶啞地問,目光卻並未落在我身上。
“燒退了點。”我淡淡地回答,心裏已經不起絲毫波瀾。
他“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沉默在空氣中蔓延,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王瑤那特有的,帶著點嬌弱和急切的聲音:“明哥!明哥你在家嗎?”
張誌明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站了起來,快步走到門口拉開了門。
王瑤站在門外,眼眶紅紅的,手裏牽著她那個瘦小的兒子,小虎。
“明哥,”她聲音帶著哭腔,卻恰到好處地讓屋裏的我聽得清清楚楚,“小虎昨晚鬧了一夜,說想吃你買的那種帶奶油的麵包,我跑遍了供銷社都沒買到......我知道你不方便,可我實在沒辦法了......”
她一邊說,一邊用眼角餘光瞥向我,那眼神裏,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和挑釁。
張誌明立刻皺起了眉頭,語氣是毫不掩飾的心疼:“多大點事兒,哭什麼。等著,哥這就去給你買!城東那家新開的食品店肯定有!”
說著,他轉身就往裏屋走,看樣子是去拿錢。
我放在桌下的手,猛地攥緊了。
家裏這個月的生活費,昨天剛發的工資,就放在他枕頭底下。小寶的藥還沒買齊,下個月的房租水電也等著交。
他要去給王瑤的孩子買幾十公裏外,價格不菲的奶油麵包?
“張誌明!”我終於忍不住站了起來,聲音因為憤怒而顫抖,“家裏的錢是給我們娘倆過日子的!不是給你拿去討好別人的!”
張誌明動作一頓,猛地轉過身,臉上是被人戳破心思的惱羞成怒:“林羽!你能不能講點道理!小虎想吃口麵包怎麼了?你看你那小氣樣!難怪人家說你配不上我!”
“配不上你?”我笑了,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是啊,我配不上你!我沒本事讓別的男人離婚了還對我念念不忘,也沒本事讓有婦之夫心甘情願掏空家底來養活我和我的孩子!”
“你——!”張誌明氣得臉都白了,揚手似乎想打我。
王瑤趕緊拉住他,泫然欲泣:“明哥,你別生氣,都怪我......我不該來的......林姐,你別誤會明哥,他就是心太軟......”
她這副“白蓮花”的姿態,更是火上澆油。
張誌明甩開我的手,從枕頭下摸出那疊錢,看也不看就塞了一大半給王瑤:“拿著!想吃什麼就去買!不夠再跟我說!”
王瑤半推半就地接了錢,感激涕零地看著張誌明:“謝謝你明哥,你真是我的大恩人......”
她拉著小虎走了,留下我和張誌明在原地對峙。
那一刻,我看著張誌明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看著他眼中對我毫不掩飾的厭惡和對王瑤的維護,心中最後一點溫情和留戀,也徹底熄滅了。
這個男人,這個家,已經爛透了。
4
張誌明大概也覺得臉上無光,被我看得心虛,撂下一句“不可理喻”就摔門走了,估計是去廠裏躲清靜了。
我站在原地,像一尊沒有靈魂的雕像,很久很久都沒有動。
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落在桌上那張招聘啟事上,“雲南”兩個字刺得我眼睛生疼。
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重新開始。
這個念頭,前所未有地清晰和堅定。
我走進臥室,小寶還在睡,小臉上帶著病後的蒼白。我輕輕摸了摸他的額頭,燒已經退了。
看著兒子稚嫩的睡顏,我的心軟得一塌糊塗,也硬得如同鋼鐵。
為了小寶,我也不能再這樣窩囊地過下去了。
我翻出箱底珍藏的鋼筆,找出幾張幹淨的信紙。
援外支教申請,需要詳細的個人履曆和教學經曆。
我坐在桌前,一筆一劃地寫著。寫下我的名字,我的學曆,我這五年來的教學成果,獲得的每一次微不足道的表彰......
這些年,所有的委屈和不甘,仿佛都凝聚在了筆尖。
寫著寫著,眼淚又一次模糊了視線。
但我沒有停。
我要走,必須走。
寫好申請書,已經是下午。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折好,放進一個幹淨的信封裏。
正準備出門去找小學校長,門又被敲響了。
我以為是張誌明回來了,心裏一陣煩躁。
打開門,卻看到王瑤站在門口,手裏拎著一個油紙包,臉上帶著那種慣有的、怯生生的笑容。
“林姐,”她把油紙包遞過來,“這是......明哥讓我給小寶送來的奶油麵包。小虎吃不了那麼多,你別嫌棄。”
我看著那包被捏得有點變形的麵包,又看了看她那副假惺惺的樣子,胃裏一陣翻湧。
“不必了。”我冷冷地拒絕,“我們家小寶不愛吃這個。”
王瑤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又變得楚楚可憐:“林姐,我知道你還在生明哥的氣。其實明哥他人很好的,就是......就是心太實了。他對我們母子好,也是看我們可憐。你千萬別往心裏去。”
她這話,聽起來像是在勸解,實際上句句都在紮我的心。
“王瑤,”我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張誌明是心實還是眼瞎,我比你清楚。你們的事,我不想管,也管不了。以後,麻煩你離我們家遠一點。”
王瑤的臉色徹底變了,那層偽裝的柔弱瞬間褪去,眼神裏閃過一絲怨毒:“林羽!你別給臉不要臉!明哥心裏有誰,你沒點數嗎?要不是看在小寶的份上,你以為他還會要你?”
她的話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準地插進了我早已千瘡百孔的心臟。
是啊,他心裏有誰,我怎麼會沒數?
就在這時,裏屋傳來了小寶的咳嗽聲,一聲接一聲,聽著讓人心疼。
我猛地想起,昨天托人好不容易才從市裏醫院弄到的那瓶特效止咳糖漿,就放在客廳的櫃子上!那是小寶的救命藥!
我急忙轉身想去拿藥,卻看到王瑤先我一步,已經走到了櫃子前。
她拿起那瓶幾乎全新的止咳糖漿,仔細看了看,然後扭頭對我說,臉上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甚至帶著點施舍的表情:
“林姐,真巧,我家小虎最近也咳嗽。這藥看著不錯,是進口的吧?明哥說你路子廣,這藥我就先拿走了,算我借你的,回頭讓明哥給你錢。”
她說完,根本不給我反應的機會,拿著藥,轉身就走,那背影,帶著一種勝利者的得意。
我怔在原地,渾身冰涼。
她搶走了給我兒子救命的藥!用著我丈夫給的錢,還如此理直氣壯!
而張誌明......他默許了這一切!甚至可能就是他授意的!
那一刻,什麼夫妻情分,什麼多年的忍耐,什麼對這個家的最後一絲幻想,通通都碎成了粉末!
我沒有去追,也沒有哭喊。
我隻是慢慢地轉過身,走到桌邊,拿起那個寫著我未來去向的信封,緊緊攥在手裏。
指甲深深嵌進掌心,帶來尖銳的痛感,卻讓我異常清醒。
然後,我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門,朝著小學校長辦公室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得異常堅定。
鐵路大院的喧囂和鐵軌的轟鳴,都被我拋在了身後。
5
王校長是個五十多歲的微胖男人,戴著老花鏡,看到我進來,有些驚訝。
“小林老師?你怎麼來了?臉色不太好啊,是不是家裏有事?”王校長放下手裏的報紙,關切地問。
鐵路大院就這麼大,家家戶戶那點事,根本瞞不住人。張誌明和王瑤的糾纏,校長不可能不知道。
我沒有繞彎子,直接把手裏的信封遞了過去,聲音平靜得連我自己都感到意外:“校長,我想申請這個援外支教。”
王校長愣住了,接過信封,抽出裏麵的申請書,扶了扶眼鏡,仔細看了起來。
他的眉頭越皺越緊。
“小林老師,你想清楚了?”他放下申請書,表情嚴肅,“這可是去雲南邊遠山區,條件非常艱苦,一去就是三年。你......家裏能同意嗎?小寶還那麼小。”
“我想清楚了,校長。”我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沒有絲毫動搖。
我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弧度:“我們......可能要分開了。我會盡快辦理相關手續。”
雖然還沒有正式提出離婚,但在我心裏,這段婚姻已經死了。
王校長看著我堅決的樣子,沉默了片刻,最終歎了口氣:“唉......你是個好老師,有能力,有才華,留在這裏確實......委屈你了。”
他似乎明白了我的處境,不再多問。
“支教的名額很緊張,競爭也激烈。不過你的條件很優秀,又是我們學校唯一的音樂老師,我去教育局那邊幫你爭取一下。”
王校長拿起筆,在我的申請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但是小林老師,這條路不好走,你自己要有心理準備。”
“我知道,謝謝校長。”我的心頭一鬆,眼眶有些發熱。
走出校長辦公室,午後的陽光刺得我有些睜不開眼。
仿佛壓在心頭多年的巨石,終於被搬開了一角。
回到家,張誌明還沒回來。
我開始默默地收拾東西。
其實也沒什麼好收拾的。這個所謂的家,大部分東西都是張誌明的,或者說是屬於這個鐵路分配的房子的。
真正屬於我和小寶的,隻有幾件衣服,一些書籍,還有小寶的玩具。
我把我們的東西整理出來,裝了兩個不大的帆布包。
看著空蕩蕩的屋子,心裏沒有失落,隻有一種解脫的平靜。
晚上,張誌明終於回來了,帶著一身酒氣。
他看到客廳裏那兩個顯眼的帆布包,腳步一頓,酒意似乎醒了大半。
“林羽,你這是幹什麼?”他皺著眉頭,語氣不善。
6
“收拾東西。”我沒有看他,繼續把小寶的幾本圖畫書放進包裏。
“收拾東西?去哪兒?”張誌明的聲音拔高了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回娘家?林羽我告訴你,別動不動就拿這個威脅我!有意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