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著文武百官的麵,李承澤一刀捅死了他的皇後。
他滿手是血,捧著我的臉問:“現在,你能嫁給孤了嗎?”
我撫上李承澤的臉,在他臉上劃出一道血痕:“除非,你把她的屍首掛上城樓。”
1.
天佑二十五年,六月廿三,大雪。
我身穿鳳冠霞帔,踩著馮皇後的血,一步一步走到朝奉殿前。
“陶氏女接旨。爾陶氏,溫婉謙恭,柔佳表率。上承天喻,冊爾為皇後。授金冊寶印。欽此。”
宣旨太監跪倒在地,一步一步朝我膝行而來。
我叫陶漫漫,是桃花山莊的少莊主,慶國皇帝李承澤的第二任皇後。
接過那道旨意,由典儀嬤嬤引著走上台階,我並排站在李承澤的身邊。
台階下,文武百官亂成一團。
有言官死諫,說我妖妃誤國,一頭撞死在盤龍柱上。
有清流大罵我禍亂朝綱,是牝雞司晨。
撫遠將軍葉昭也死死盯著我。他是我桃花山莊的人,當年隻不過是一個雜役,現如今已經手握重兵了。
滿朝忠良之士死走逃亡,剩下的不到兩成。
餘下的奸佞則如同看戲一般。
為首的翰林院院判趙延年大人更是拱手不言。他自然是不敢多言的,畢竟還有把柄在我手上。
“阿漫,這些言官都是老古板,你若看不順眼,大可殺了。”李承澤牽起我的手,溫柔的撫摸著。
那種發自心底的憐惜卻讓我打了個寒戰。
三天前,他對馮皇後也是這樣憐惜的,可還不是說殺就殺?
惡心,真惡心。
什麼九五之尊,什麼天下之主,都是狗屁。說到底不過是一個自私自利的貪婪小人。
馮皇後家世代簪纓。祖父收複南嶽,父親征討大池。到了她這一代,更是以十五歲之齡充左前鋒將軍,協助兄長馮征收複台地。
她像是一鴻孤雁,翱翔天地。也曾一襲紅衣,橫刀向天,也曾經是鮮衣怒馬,自由自在。卻因為李承澤,心甘情願的被困在這一方天地之間,成為一隻金絲雀。
但李承澤隻將她視為一把刀,一旦馮皇後對他失去價值,他也可以反手就殺。
強忍著反胃,我沒有反抗。
我知道,想要報仇,我隻能暫時依附於他。
“馮征何在?”我清了清嗓子,朗聲問道。
很快,階下便站出一名身著鎧甲的武將。
他沒有對我行禮,也沒有抬眼看我。
因為,剛剛死去的馮皇後正是他的妹妹。
“賜車裂。”我輕飄飄地撂下這句話。
馮征並沒有防抗,他主動褪下鎧甲。
五匹馬分別拴著他的四肢和頭顱。
一聲鞭響,血沫橫飛。他甚至沒來得及發出叫喊聲,就這麼化作幾癱軟肉。
還不夠,還不夠!
李承澤並沒有怪我,反而發出陣陣笑聲:“好啊,孤的皇後,殺伐果斷!他馮氏一族以為功高即可蓋主,做夢!”
緊接著,他又看似親昵地附在我的耳邊:“孤還為皇後準備了一件大禮呢。”
他說完,內侍官便帶著李不言從朝奉殿中走了出來。
他已經褪去那身玄色長衫,換上了內侍官的服製,手上還纏著紗布。慘白的雙唇和不自然的走路姿勢,都昭示著他剛剛經曆過一場慘絕人寰的折磨。
他垂著頭,跪倒在我身前,深深拜服下去。
“狗奴才!”內侍官一腳將李不言踹倒,“見著皇後娘娘也不問安,你是個啞巴嗎?”
我強忍住眼淚,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可不就是個啞巴?”
李不言是被我爹撿回來的。
那天也下著大雪,我爹下山給我買糖葫蘆。回來的時候就看見衣著單薄的李不言暈倒在門口。
他瘦的像隻雞仔,圍著火爐緩了好久才醒過來。
我爹問他叫什麼,他想了半天才寫下一個李字。
我爹捋著胡子大笑:“不會說話?那就叫李不言吧。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也算是和咱們桃花山莊相配。”
那年我還小,隻知道我的不言哥哥和別人都不一樣。
其他師兄弟敬畏我是少莊主,從不和我說笑。隻有李不言,他會摘新鮮的桃子給我吃,也會指著天上的星星,告訴我哪顆是太衝,哪個是鬥牛。
我們桃花山莊,世代效忠皇室,男人就為皇室觀星象,卜吉凶。女孩子就做皇後身邊的典樂官,輔佐皇後、善用外戚,讓江山社稷綿延不斷。
說白了,我們就是皇家的軍師,星象占卜都是鞏固皇權的手段。想要做什麼,成什麼事,還是要靠我家周密的部署。
如此一來,李氏江山也綿延了近四百年。
偏偏到我爹這一代,人丁凋零。李不言是他最有靈性的徒弟,十三歲就跟著我爹學觀星,十七歲就出師了。
我和李不言入宮前,他就穿著一身玄色衣裳,站在觀星台上,腰上還掛著我用桃核做的壓襟。漫天星子也無法掩蓋他的光芒。
我爹對我說:“阿漫,等你二十五歲出宮,爹就給你和不言完婚,好不好?”
我攀著阿爹的胳膊:“好啊,那女兒就和不言哥哥搬到桃林去住,那裏的桃子最甜了。”
沒想到,還沒等到我二十五歲,桃林就沒了。
三天前,馮征給馮皇後寫了一封信,說是她指派的任務已經完成。桃花山莊已毀,莊上三十八口盡數剿滅。為首的陶南自盡。
阿爹,死了?我根本不敢相信。我陪伴在馮皇後身邊九年,當年李承澤狠心廢後,是我助她複寵;前朝忌憚她家獨大,是我助她取得信任......
可如今,她卻殺我全家。
我找到李不言,求李不言帶我出宮。
而當我重新回到桃花山莊的時候,漫山遍野都是燒黑的焦土。桃林也被燒毀,一棵棵黢黑的桃樹殘肢像是從地獄裏爬上來的修羅,隨時會將我拉下去一般。
我跪在地上,眼淚無聲無息地流下來。
信裏說的是真的......
“不言哥哥,我想去看看阿爹......”我懇求著。
李不言扶著我上了山,阿爹,還有師兄弟們的屍首全都被掛在山門外麵。麵朝著皇宮的方向,仿佛是在贖罪。
“阿爹!阿爹啊......”
李不言捂住我的嘴,在這個全是耳目的地方,我連為阿爹流淚都成了一種奢望。
我狠狠咬住李不言的手直到滿口血腥味才啃放開。
我倒在他懷裏,這個世界上,我隻剩下不言哥哥這一個親人了。
他一下一下拍著我的背,好似在安撫。
他對我比劃著:“陶陶不哭,陶陶還有我。”
我對他說:“不言哥哥,我要馮皇後死,我要馮征死!”
半晌,李不言終於點頭。
他:“陶陶要做的事,我都會幫你。”
2.
晚上,鳳鳴宮燈火輝煌。
李承澤將我按在床上,我整個人像是被撕裂開來。痛感傳遍四肢百骸,可這樣的疼痛卻讓我愈發清醒,甚至有些歡愉。
這一定沒有我阿爹自盡的時候疼吧?這也一定沒有師兄弟們赴死的時候疼。
李承澤的臉在我眼前晃動,他溫溫柔柔的笑容與他粗暴的動作形成鮮明的對比。
“陛下舒服嗎?”
白天留下的血痕已經稍稍愈合,現在看來顯得有些猙獰。
我撫摸著李承澤的臉,一點一點將那道血痕撕開。鮮血沾染了我的指尖,我輕輕舔了一口,一股甜腥味兒。
常年的養尊處優,即便是個男人也細皮嫩肉的。
興許是疼了,李承澤皺了皺眉毛。
疼痛更加劇烈,可這疼痛對我來說卻像是救贖。我甚至在想,若是這麼死了也好,可我不能死......
人生真苦啊,連死都這麼難。
終於,李承澤累了,他躺在我的身側喘息著。
我歪著頭看向他:“陛下不怕臣妾殺了您?”
李承澤露出一臉魘足的笑容:“皇後要什麼,孤都給。”
我要桃花山莊的公道,要你的皇位,你恐怕沒那麼輕易的給。
我躺在李承澤的身上,這是我現在唯一能掌握的主動權。
“陛下,臣妾這就要了您的命!”
門外的典儀嬤嬤咳了兩聲:“娘娘,侍寢時不可發出聲音。”
聽到這話,我反而笑得更大聲了,去你的規矩!
我惡狠狠地撕咬著李承澤的肩膀,他卻將我摟得更緊。瑾嬤嬤說的沒錯,男人都這樣,誰讓他疼,他就愛誰。
門外的典儀嬤嬤又嚷起來:“陛下,娘娘,是時候了。”
李承澤推開我:“掃興。李不言,打水進來!”
我沒管李承澤,披著一層薄紗寢衣光腳下床。每走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
出門時,我正撞見李不言拎著兩個巨大的水桶。
他弓著腰,低著頭,往澡盆裏倒熱水。
打開門,夜風裹挾著雪衝進來。
真冷啊......
門外的典儀嬤嬤冷眼看著我,就像看著一條肮臟的抹布。
“娘娘別怪老奴說話直,老奴也是為了娘娘好。侍寢時笑得那麼大聲,是生怕宮人不知道陛下把您弄舒服了嗎?”
“和先皇後比,您可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您是奴才出身,要學的東西多著呢。”
“不是老奴話多,既然您用歪門邪道的手段爬上龍床,就要本分一些。”
馮皇後確實是一個得體的人。
第一次見到她時,她正在繡花,一張張白色絹巾上秀滿了桃花。
她說,那是給戍邊將士用的汗巾,看著桃花,不要想家。
陽光從花窗照進來,她衝我招招手。
我便走過去:“奴婢陶氏女,參見皇後娘娘。”
她將我拉起來,上下打量著。眼中滿是欣喜,像是看見了自己的家人一樣:“多好看的小姑娘啊,以後在宮裏,你就如同我的妹妹一般。”
在我的印象裏,她永遠都是這麼淡然。就連李承澤下令封宮廢後的時候,她也沒有絲毫波瀾。
被廢後的那五個月,她穿著粗布麻衣,在院裏生火給我烤玉米吃。也會在雪天裏帶著我堆雪人。
她於我而言,就如同黑暗中的一束光。可是這束光最終成了我的夢魘,成了我的仇敵。
而現在,我成了皇後,卻仍不免被人與她作比較。我何嘗不知道我不夠好,可那又怎麼樣?這麼好的馮皇後,卻偏偏不會活著。
我歪著頭看典儀嬤嬤:“嬤嬤的命不大好,會死的很慘的。”
“娘娘不要胡......”
她的“說”字還沒出口,就已經捂著脖子,難以置信地看著我了。
我確實是用歪門邪道手段上位的。
我僅僅用了三天時間,就用平時收集的貪官罪證拉攏了一批朝臣,強迫他們彈劾馮皇後。但讓我沒想到的是,李承澤竟然第一時間要立我為後。
雖然不知道他想做什麼,但這對我來說無疑是個接近皇權的機會。
於是,我讓李承澤親手殺了他的皇後,還把她掛在城門口,麵朝著桃花山莊的方向給我阿爹認罪。
“誰是奴才?你才是奴才!你記住,我是桃花山莊的少莊主,我說誰會死,誰就會死。”
我一邊說著,一邊將簪子插進她的胸膛。
溫熱的血噴了我一身。
我有些犯惡心,她的血是黑的,根本不像瑾嬤嬤的血,鮮紅鮮紅的。
瑾嬤嬤是我入宮時的第一個教養嬤嬤,我隱約記得,她的閨名叫瑾離。
那年我才十五歲,因為話多,整隻手都被她打的皮開肉綻。孩子嘴一樣的傷口往外翻著。
而一旁的宮人,全都低著頭,匆匆走著。
我學到了第一個道理:在這深宮宅院裏,根本沒人在意他人的死活。
我對瑾嬤嬤說:“我不恨你,你是個頂好的人,可是你會死的很慘。”
瑾嬤嬤一邊給我包紮傷口,一邊歎氣:“在這深宮中,誰都會死,誰都會慘死。”
後來,如我所說,瑾嬤嬤被亂棍打死了。
於是,我在宮中唯一的依靠也沒了。
按照規矩,皇帝不能睡在妃嬪的寢宮。
李承澤走出來,就見著典儀嬤嬤的屍首:“以後這種事情,讓內侍官做,別臟了皇後的手。”
我冷笑:“陛下是不是也這樣教先皇後的,所以她才讓馮征動手?”
李承澤愣了愣,沒有回答:“皇後累了,早些歇著吧。”
我轉身關門,將李承澤關在滿是風雪的夜裏。
跨進澡盆,溫熱的水能洗去汙濁,卻洗不掉這一身肮臟的痕跡。
李不言仍舊低著頭,一下一下的為我擦洗著身體。
如今,我對他已經沒有任何秘密可言。
“不言哥哥,你還會娶我嗎?”
李不言低著頭,半晌才回我:“奴才不配。”
“不言哥哥,你做皇帝好不好?你做皇帝,陶陶就嫁給你,做你的皇後?”
又是半晌,李不言才回我:“我若為帝,定不負陶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