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靖王退婚後,從世人欽羨的才女變成了人嫌狗厭的棄婦。
父親痛斥我敗壞了他的門庭,皮鞭子蘸涼水恨不得把我打死。
母親不認我這個女兒,要將我送進尼姑庵。
師太來為我削發,我掙脫丫鬟的鉗製,從閣樓一躍而下。
我跌落進了戚將軍的懷裏。
他勾起唇角,將我攬得更深:“既然楊小姐如此主動,那我們的親事就此定下。”
1.
“小姐,不好了,老爺要動家法!”
采禾的聲音穿堂而來,我愣在原地躇躇不前。
腦子裏還是剛剛在宮宴上被靖王退婚的場景。
“雲大小姐資質欠佳,與本王絕非良配,這婚事,就此作罷。”
他輕飄飄一句“就此作罷”,便將我這十數年的努力都付之一炬。
此舉不僅是將我雲貞摁在地上羞辱,更是把整個雲家都推上了教女無方、家風不嚴的風口浪尖。
退婚文書被送到府中,看來我父親已經知曉原委了。
“哼,雲貞,你可知錯?”
我抬頭看著高坐堂前的父親,微微蹙眉、手腳也逐漸僵硬,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這婚約是當初母親和太妃娘娘定下的,我絲毫不知情,如今也是靖王在宮宴上公然退婚,我亦被蒙在鼓中。
從頭到尾,我從未參與半分決策,隻是規規矩矩地當好一個乖巧的女兒、得體的待嫁王妃,連絲毫不滿、分毫差錯都未顯露。
如今我父親竟然問我是否知錯?
我何錯之有?
“孽女,給我跪下!”
我素來聽話,便乖乖跪下。
家法早已備好,父親拿起那皮鞭,高高揚起,又狠狠落在我的背上。
皮鞭足有一指粗,沾了涼水之後變得更加粗重。
我父親雖是個文臣,但每一鞭的力道都不差,不出三鞭絲絲血腥味便彌漫在鼻尖。
“第一鞭,罰你不守女誡,未成婚便遭退婚,有損婦德婦容。”
“第二鞭,罰你連累幼弟,有你這樣的長姐,平白誤我兒仕途。”
“第三鞭,罰你牽連家族,損我雲氏百年世家、天子賢臣的好名聲。”
......
背後涼颼颼的,齒間血腥味愈發濃烈,耳間的訓斥與從前的誇獎混合在一起。
“貞兒不愧是為父的女兒,得了太妃和靖王青眼,為我雲氏掙得好名聲。”
“日後貞兒為靖王妃,為父便是皇親國戚,光耀我雲氏指日可待。”
......
從前我是他的掌上明珠,如今我是他官服上的汙點,而這其中僅僅隔了一門親事、一個男人而已。
真是可笑。
2.
打完了,父親的氣還沒撒完,隻是讓采禾帶我回房,並嚴令下人不準給我尋大夫,亦不準給我三餐飲食。
父親扶額歎息:“這般孽女,敗壞了我雲氏門庭,還有何臉麵活在這世上?”
第二日正午,我母親回來了,和我的幼弟雲玨一起。
“老爺,我昨兒得了消息便帶著玨兒去佛堂參拜,方丈給咱們指了條明路,隻要將貞兒送進那慈雲寺清修,不僅能保住我雲氏名聲,還能給玨兒積福,一舉兩得的好事啊!”
慈雲寺,是上京有名的尼姑庵。
怎會如此?
阿母親雖一向待我嚴厲,可我是她的親生女兒啊!
雲玨也在一旁添油加醋:“母親說得對,長姐得罪了靖王殿下,害得我沒法順利入仕不說,就因為她,現在上京那些公子哥都嘲笑我有個被退婚的長姐,我的麵子都被她給丟光了!趕緊把她趕出家門得了。”
因為一個女人被退了婚,所以連累她的弟弟沒法當官?
這簡直是我這輩子聽到過最好笑的笑話。
從我記事起,父親母親就教導我一定要做個大家閨秀,一個女人,最重要的就是名聲。
有了好名聲,就能為家族爭光,嫁得如意郎君。
名聲若是壞了,那這個女人的一輩子就完了。
於是他們給我取名為貞,貞潔的貞。
我時刻謹記,每日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熟讀《女誡》,恪守家規,不敢有絲毫逾矩。
為了打造一個絕佳的世家貴女,也為了給靖王培養一個完美的王妃,我自小便拜師無數,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舞樂騎射亦不在話下,還沒及笈便名滿上京,入宮成為昭陽公主伴讀。
人人誇我知書達理,有大才,當數上京第一才女。
可這些東西,全都在一夕之間改變,隻因為一個男人的一紙退婚文書。
多麼荒唐。
3.
我攥緊了染上血漬的衣擺,指甲嵌入手心。
靖王來了,帶著他那白月光——沈氏遺孤沈清霜。
他還是一如既往高高在上:“雲大小姐,當初清霜被迫離京,本王迫於母妃之令才不得已應下這門婚事,如今清霜已回到我身邊,你也就沒用了,乖乖把本王的庚帖交出來。”
我背上的傷口隻簡單處理了下,一動就會撕裂,但他是王爺,我乃臣女,當行萬福禮。
這一動便牽扯傷口,我沒忍住嘶了一聲。
“喲,這就是譽滿上京的第一才女?連行禮都如此笨拙,母妃果真是看走了眼。”
靖王話裏話外都是不滿,我可不敢得罪,隻能強忍下鋪天蓋地的疼痛咬牙行了禮。
采禾很快拿了庚帖來,靖王也拿出我的庚帖,隨手丟在我的臉上,細嫩的皮膚被砸出一道紅印。
“你這種女人的東西,本王碰一下都嫌臟。”
撂下這一句話,靖王攬著沈清霜拂袖離去,兩人含情脈脈,真似一對璧人。
離別之際,沈清霜回過頭來斜睨著我,滿臉寫著得意。
好像在說:“上京第一才女?不過如此。”
她肯定覺得,若不是當年沈家被抄,合家女眷流放嶺南,靖王妃的位置早該是她的,而我隻是個撿了幾年便宜的無恥之徒而已。
如今沈家昭雪,靖王又對她矢誌不渝,她是那個最該得意的人。
可我又做錯什麼了呢?
淚水在眼眶中打轉,我昂起頭將其逼回去。
這世間,對女子果真是不公。
靖王剛走,采禾匆匆送來消息:“小姐,老爺讓你去祠堂,跪地自省......”
自省?
我唯一的錯,不過是投胎成了女子而已。
如今已至霜降,祠堂裏分外陰冷,唯一的熱氣來自麵前那盞燭火,孤燈相伴,將我的身影越拉越長。
父親說,要祠堂內燈火長明,以求先輩賜福,洗刷我身上的晦氣。
每兩刻鐘我便要添上新的燭火,否則惹先輩不滿,我身上的罪過更添一樁。
一夜不得眠,我那胞弟雲玨竟來看我。
“長姐,你的名聲都臭到人見人嫌、狗見狗厭的地步了,恐怕再也沒有人願意娶你,母親要將你送到慈雲寺當尼姑呢,不如弟弟我給你指條明路,全了姐弟情分。”
我沒理會,就他,不賣了我就算好的,怎會幫我?
“姐,你知道的,永安侯府的世子與我那是莫逆之交,他有個庶兄一直沒娶親,你不如主動些,指不定能撈個小妾當當。”
永安侯府的大公子,大腹便便、不良於行,自小癡傻,因此至今三十又八還沒娶親。
他年歲可頂兩個我,還妄想我給他做妾?
“你可別不知好歹,錯過了這村,你就隻能削發為尼,一輩子當個大光頭了。”
雲玨當著祖輩們的牌位也笑得猖狂,絲毫不懼怕責罰。
他是雲家獨子,自降生之時便被寄予厚望,整個雲家都會是他的,就算他把祠堂裏的牌位給掀了怕也隻會被誇一句體魄上佳。
見我始終不為所動,雲玨罵罵咧咧地走了。
最難受的是采禾。
“小姐,進了那慈雲寺,下半輩子就都出不來了,我聽說那裏每年新人不斷,卻始終是進去了就見不得,小姐矜貴,怎可在那種地方受苦?”
我摸摸她的頭,暗自歎了口氣。
4.
或許是我“認錯”態度良好,父親準我進食,不過必須戒葷腥。
兩日未曾踏出府門的我也終於從采禾口中得知外麵的情況。
我的名聲如雲玨所言,人嫌狗厭,曾經以我為榜樣的大家小姐現在卻一個接一個貶低我。
“我就說雲貞不是什麼好女人,自以為攀上靖王殿下和太妃娘娘就可以高枕無憂了,長得再漂亮又如何?現在還不是被退了婚,無人敢娶,隻能孤獨終老咯。”
“當初昭陽公主選伴讀時我就發現那雲貞手段不一般,如今看來,也不過爾爾。”
“女人啊,無才便是德,她自詡上京第一才女,我看連那道觀裏的尼姑、路邊的乞丐都不如。”
......
在這個世道下,就算同為女子的她們也不能共情女子,反而酷愛靠指點別人來顯得自己多麼清白高潔。
仿佛隻要與我撇清幹係,她們就能更加顯貴。
我一口一口咽下見不到半點葷腥還有些發餿的飯菜,默默將那些流言蜚語一點點嚼爛。
隻要我不放棄我自己,一切皆有可能。
“小姐,不好了,大夫人帶著師太來了!”
采禾跌跌撞撞跑進來,很快被母親訓斥。
“如此莽撞失禮,辱我雲氏門風,給我拿下。”
“母親,她是我的丫鬟,她的錯該由我來承擔。”
反正我背上的罪責已經成了一座大山,我不介意再加上一些土塊塊。
“貞兒啊,你別怪母親,母親也是為了雲家,慈雲寺的師父說了,隻要你削發為尼、精心清修五十年,便能除清身上的罪孽,餘下的便能為我雲家積攢福運,天大的好事啊!”
聽她的意思,我的餘生怕都隻能與青燈古佛相伴了,如此好事,為何落到我身上?
我咬牙道:“母親,女兒不願。”
這是十八年來,我唯一一次違背母親的意願。
從前我一直扮演好乖女兒的角色,我以為,隻要我順從他們,便能一生順遂,如今看來,是我癡心妄想。
“孽女,你竟敢忤逆!來,給我把她綁了,讓靜慈師太好好給她除除晦氣!”
母親麵目猙獰,隻有厭惡,毫無一點身為母親對女兒的不舍和慈愛。
雙拳難敵四手,我很快敗下陣來,靜慈師太摘下胸前那串佛珠,撚在手心默念一番佛經後就給我戴上,隨後便拿起剪刀。
都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撿了我的頭發,便算是脫離塵世、皈依佛門了。
什麼狗屁的受之父母,我就是我自己,我的身體都是我一點點吃飯喝水長起來的,隻屬於我自己!
想到這兒,我身子裏迸發出一股強大的力量,奮力一掙竟成功掙脫束縛。
那房門離我並不遠,隻要衝出房門,哪怕一躍而下,也算得了片刻自由。
不虧。
“小姐,你快逃!”
采禾抱住了身後還想來抓我的丫鬟,為我奪得一線生機。
“你這不知好歹的死丫頭!”
待我回頭時,采禾已經在武婢的棍棒下噴出一口鮮血,無力地癱倒在地。
身前是一群虎視眈眈的武婢,身後則是數米懸空。
既然進退兩難,那就憑心而定吧!
我從閣樓一躍而下,跌落到了溫暖又堅實的懷裏。
“戚將軍?!”
5.
戚修遠,弱冠年華便已官至兵馬大將軍,一向嫉惡如仇、鐵麵無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