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赤發鬼醉臥靈官殿 晁天王認義東溪村
詩曰:
勇悍劉唐命運乖,靈官殿裏夜徘徊。
偶逢巡邏遭羈縛,遂使英雄困草萊。
鹵莽雷橫應墮計,仁慈晁蓋獨憐才。
生辰綱貢諸珍貝,總被斯人送將來。
話說當時雷橫來到靈官殿上,見了這條大漢睡在供桌上,眾土兵向前,把條索子綁了,捉離靈官殿來。天色卻早是五更時分。雷橫道:“我們且押這廝去晁保正莊上,討些點心吃了,卻解去縣裏取問。”一行眾人卻都奔這保正莊上來。
原來那東溪村保正姓晁名蓋,祖是本縣本鄉富戶。平生仗義疏財,專愛結識天下好漢。但有人來投奔他的,不論好歹,便留在莊上住;若要去時,又將銀兩齎助他起身。最愛刺槍使棒,亦自身強力壯,不娶妻室,終日隻是打熬筋骨。鄆城縣管下東門外有兩個村坊,一個東溪村,一個西溪村;隻隔著一條大溪。當初這西溪村常常有鬼,白日迷人下水在溪裏,無可奈何。忽一日,有個僧人經過,村中人備細說知此事。僧人指個去處,教用青石鑿個寶塔放於所在,鎮住溪邊。其時,西溪村的鬼都趕過東溪村來。那時晁蓋得知了大怒,從溪裏走將過去,把青石寶塔獨自奪了過來,東溪邊放下。因此人皆稱他做托塔天王。晁蓋獨霸在那村坊,江湖上都聞他名字。
1952年10月30日,毛澤東由河南登上專列,朝黃河北站停頓。專程等候的平原省委書記潘複生、省長晁哲甫等人,早就趕到這裏了。毛澤東在客廳裏接見了他們。當介紹到晁哲甫時,毛主席用右手指在左手掌中畫著說:“你的姓是:上‘曰’下‘兆’,托塔天王晁蓋的那個‘晁’字。”(李家驥:《領袖身邊十三年:毛澤東衛士李家驥訪談錄》,中央文獻出版社,2007年1月版,第262頁。)
卻早雷橫並土兵押著那漢,來到莊前敲門。莊裏莊客聞知,報與保正。此時晁蓋未起,聽得報是雷都頭到來,慌忙叫開門。莊客開得莊門,眾土兵先把那漢子吊在門房裏。雷橫自引了十數個為頭的人,到草堂上坐下。晁蓋起來接待,動問道:“都頭有甚公幹到這裏?”雷橫答道:“奉知縣相公鈞旨,著我與朱仝兩個引了部下土兵,分投下鄉村各處巡捕賊盜。因走得力乏,欲得少歇,徑投貴莊暫息。有驚保正安寢。”晁蓋道:“這個何礙?”一麵叫莊客安排酒食管待,先把湯來吃。晁蓋動問道:“敝村曾拿得個把小小賊麼?”雷橫道:“卻才前麵是靈官殿上,有個大漢睡著在那裏,我看那廝不是良善君子,一定是醉了,就便著我們把索子縛綁了。本待便解去縣裏見官,一者忒早些;二者也要教保正知道,恐日後父母官問時,保正也好答應。見今吊在貴莊門房裏。”晁蓋聽了,記在心,稱謝道:“多虧都頭見報。”少刻莊客捧出盤饌酒食。晁蓋喝道:“此間不好說話,不如去後廳軒下少坐。”便叫莊客:“裏麵點起燈燭,請都頭到裏麵酌杯。”晁蓋坐了主位,雷橫坐了客席。兩個坐定,莊客鋪下果品案酒、菜蔬盤饌。莊客一麵篩酒,晁蓋又叫置酒與土兵眾人吃。莊客請眾人,都引去廊下客位裏管待,大盤酒肉,隻管叫眾人吃。
晁蓋一頭相待雷橫吃酒,一麵自肚裏尋思:“村中有甚小賊吃他拿了?我且自去看是誰。”相陪吃了五七杯酒,便叫家裏一個主管出來:“陪奉都頭坐一坐,我去淨了手便來。”那主管陪侍著雷橫吃酒,晁蓋卻去裏麵拿了個燈籠,徑來門樓下看時,土兵都去吃酒,沒一個在外麵。晁蓋便問看門的莊客:“都頭拿的賊吊在那裏?”莊客道:“在門房裏關著。”晁蓋去推開門,打一看時,隻見高高吊起那漢子在裏麵,露出一身黑肉,下麵抓紮起兩條黑乎乎毛腿,赤著一雙腳。晁蓋把燈照那人臉時,紫黑闊臉,鬢邊一搭朱砂記,上麵生一片黑黃毛。晁蓋便問道:“漢子,你是那裏人?我村中不曾見有你。”那漢道:“小人是遠鄉客人,來這裏投奔一個人,卻把我來拿做賊,我須有分辨處!”晁蓋道:“你來我這村中投奔誰?”那漢道:“我來這村中投奔一個好漢。”晁蓋道:“這好漢叫做甚麼?”那漢道:“他喚做晁保正。”晁蓋道:“你卻尋他有甚勾當?”那漢道:“他是天下聞名的義士好漢,如今我有一套富貴要與他說知,因此而來。”晁蓋道:“你且住,隻我便是晁保正。卻要我救你,你隻認我做娘舅之親。少刻我送雷都頭那人出來時,你便叫我做阿舅,我便認你做外甥,隻說四五歲離了這裏,今番來尋阿舅,因此不認得。”那漢道:“若得如此救護,深感厚恩。義士提攜則個!”正是:
黑甜一枕古祠中,被獲高懸草舍東。
卻是劉唐未應死,解圍晁蓋有奇功。
當時晁蓋提了燈籠,自出房來,仍舊把門拽上,急入後廳來見雷橫,說道:“甚是慢客。”雷橫道:“多多相擾,理甚不當。”兩個又吃了數杯酒,隻見窗子外射入天光來。雷橫道:“東方動了(1),小人告退,好去縣中畫卯。”晁蓋道:“都頭官身,不敢久留。若再到敝村公幹,千萬來走一遭。”雷橫道:“卻得再來拜望,不須保正分付。請保正免送。”晁蓋道:“卻罷,也送到莊門口。”兩個同走出來。那夥土兵眾人都得了酒食,吃得飽了,各自拿了槍棒,便去門房裏解了那漢,背剪縛著帶出門外。晁蓋見了,說道:“好條大漢!”雷橫道:“這廝便是靈官廟裏捉的賊。”說猶未了,隻見那漢叫一聲:“阿舅,救我則個!”晁蓋假意看他一看,喝問道:“兀的這廝不是王小三麼?”那漢道:“我便是。阿舅救我!”眾人吃了一驚。雷橫便問晁蓋道:“這人是誰?如何卻認得保正?”晁蓋道:“原來是我外甥王小三。這廝如何卻在廟裏歇?乃是家姐的孩兒,從小在這裏過活,四五歲時隨家姐夫和家姐上南京去住,一去了十數年。這廝十四五歲又來走了一遭,跟個本京客人來這裏販棗子,向後再不曾見麵。多聽得人說,這廝不成器,如何卻在這裏?小可本也認他不得,為他鬢邊有這一搭朱砂記,因此影影認得。”
晁蓋喝道:“小三!你如何不徑來見我,卻去村中做賊?”那漢叫道:“阿舅,我不曾做賊!”晁蓋喝道:“你既不做賊,如何拿你在這裏?”奪過土兵手裏棍棒,劈頭劈臉便打。雷橫並眾人勸道:“且不要打,聽他說。”那漢道:“阿舅息怒,且聽我說:自從十四五歲時來走了這遭,如今不是十年了?昨夜路上多吃了一杯酒,不敢來見阿舅,權去廟裏睡得醒了,卻來尋阿舅。不想被他們不問事由將我拿了。卻不曾做賊。”晁蓋拿起棍來又要打,口裏罵道:“畜生!你卻不徑來見我,且在路上貪噇這口黃湯,我家中沒有與你吃?辱沒殺人!”雷橫勸道:“保正息怒,你令甥本不曾做賊。我們見他偌大一條大漢,在廟裏睡得蹺蹊,亦且麵生,又不認得,因此設疑,捉了他來這裏。若早知是保正的令甥,定不拿他。”喚土兵:“快解了綁縛的索子,放還保正。”眾土兵登時解了那漢。雷橫道:“保正休怪!早知是令甥,不致如此,甚是得罪!小人們回去。”晁蓋道:“都頭且住,請入小莊,再有話說。”
雷橫放了那漢,一齊再入草堂裏來。晁蓋取出十兩花銀,送與雷橫道:“都頭休嫌輕微,望賜笑留。”雷橫道:“不當如此。”晁蓋道:“若是不肯收受時,便是怪小人。”雷橫道:“既是保正厚意,權且收受,改日卻得報答。”晁蓋叫那漢拜謝了雷橫。晁蓋又取些銀兩賞了眾土兵,再送出莊門外。雷橫相別了,引著土兵自去。
晁蓋卻同那漢到後軒下,取幾件衣裳與他換了,取頂頭巾與他帶了,便問那漢姓甚名誰,何處人氏。那漢道:“小人姓劉,名唐,祖貫東潞州人氏。因這鬢邊有這搭朱砂記,人都喚小人做赤發鬼。特地送一套富貴來與保正哥哥。昨夜晚了,因醉倒在廟裏,不想被這廝們捉住,綁縛了來,正是‘有緣千裏來相會,無緣對麵不相逢’。今日幸得到此!哥哥坐定,受劉唐四拜。”拜罷,晁蓋道:“你且說送一套富貴與我,現在何處?”劉唐道:“小人自幼飄蕩江湖,多走途路,專好結識好漢,往往多聞哥哥大名,不期有緣得遇。曾見山東、河北做私商的,多曾來投奔哥哥,因此劉唐敢說這話。這裏別無外人,方可傾心吐膽對哥哥說。”晁蓋道:“這裏都是我心腹人,但說不妨。”劉唐道:“小弟打聽得:北京大名府梁中書,收買十萬貫金珠寶貝玩器等物送上東京,與他丈人蔡太師慶生辰。去年也曾送十萬貫金珠寶貝,來到半路裏,不知被誰人打劫了,至今也無捉處。今年又收買十萬貫金珠寶貝,早晚安排起程,要趕這六月十五日生辰。小弟想,此一套是不義之財,取而何礙?便可商議個道理,去半路上取了。天理知之,也不為罪。聞知哥哥大名,是個真男子,武藝過人。小弟不才,頗也學得本事,休道三五個漢子,便是一二千軍馬隊中,拿條槍也不懼他。倘蒙哥哥不棄時,獻此一套富貴。不知哥哥心內如何?”晁蓋道:“壯哉!且再計較。你既來這裏,想你吃了些艱辛,且去客房裏將息少歇,暫且待我從長商議,來日說話。”晁蓋叫莊客引劉唐廊下客房裏歇息。莊客引到房中,也自去幹事了。
且說劉唐在房裏尋思道:“我著甚來由苦惱這遭,多虧晁蓋完成,解脫了這件事。隻叵奈雷橫那廝,平白騙了晁保正十兩銀子,又吊我一夜。想那廝去未遠,我不如拿了條棒趕上去,齊打翻了那廝們,卻奪回那銀子送還晁蓋,他必然敬我。此計大妙!”劉唐便出房門,去槍架上拿了一條樸刀,便出莊門,大踏步投南趕來。此時天色已明,但見:
北鬥初橫,東方欲白。天涯曙色才分,海角殘星漸落。金雞三唱,喚佳人傅粉施朱;寶馬頻嘶,催行客爭名競利。牧童樵子離莊,牝牡牛羊出圈。幾縷曉霞橫碧漢,一輪紅日上扶桑。
這赤發鬼劉唐挺著樸刀趕了五六裏路,卻早望見雷橫引著土兵慢慢地行將去。劉唐趕上來,大喝一聲:“兀那都頭,不要走!”雷橫吃了一驚,回過頭來,見是劉唐拈著樸刀趕來。雷橫慌忙去土兵手裏奪條樸刀拿著,喝道:“你那廝趕將來做甚麼?”劉唐道:“你曉事的,留下那十兩銀子還了我,我便饒了你!”雷橫道:“是你阿舅送我的,幹你甚事?我若不看你阿舅麵上,直結果了你這廝性命!剗地(2)問我取銀子?”劉唐道:“我須不是賊,你卻把我吊了一夜,又騙我阿舅十兩銀子。是會的(3)將來還我,佛眼相看;你若不還,我叫你目前流血!”雷橫大怒,指著劉唐大罵道:“辱門敗戶的謊賊,怎敢無禮!”劉唐道:“你那詐害百姓的醃臢潑才,怎敢罵我!”雷橫又罵道:“賊頭賊臉賊骨頭,必然要連累晁蓋。你這等賊心賊肝,我行須使不得!”劉唐大怒道:“我來和你見個輸贏!”拈著樸刀,直奔雷橫。雷橫見劉唐趕上來,嗬嗬大笑,挺手中樸刀來迎。兩個就大路上廝拚。但見:
雲山顯翠,露草凝珠。天色初明林下,曉煙才起村邊。一來一往,似鳳翻身;一撞一衝,如鷹展翅。一個照搠盡依良法;一個遮攔自有悟頭。這個丁字腳,搶將入來;那個四換頭,奔將進去。兩句道:雖然不上淩煙閣,隻此堪描入畫圖。
當時雷橫和劉唐就路上鬥了五十餘合,不分勝敗。眾土兵見雷橫贏劉唐不得,卻待都要一齊上拚他。隻見側首籬門開處,一個人掣兩條銅鏈,叫道:“你們兩個好漢且不要鬥,我看了多時,權且歇一歇,我有話說。”便把銅鏈就中一隔。兩個都收住了樸刀,跳出圈子外來,立住了腳。看那人時,似秀才打扮:戴一頂桶子樣抹眉梁頭巾,穿一領皂沿邊麻布寬衫,腰係一條茶褐鑾帶,下麵絲鞋淨襪;生得眉清目秀,麵白須長。這秀才乃是智多星吳用,表字學究,道號加亮先生,祖貫本鄉人氏。曾有一首《臨江仙》讚吳用的好處:
萬卷經書曾讀過,平生機巧心靈,六韜三略究來精。胸中藏戰將,腹內隱雄兵。謀略敢欺諸葛亮,陳平豈敵才能?略施小計鬼神驚。名稱吳學究,人號智多星。
1945年,毛澤東在談到知識分子時說:“一個階級革命要勝利,沒有知識分子是不可能的。你們看過《三國演義》、《水滸傳》。魏、蜀、吳三個國家,每個國家都有每個國家的知識分子,有高級的知識分子,有普通的知識分子。那個穿八卦衣、拿鵝毛扇子的就是知識分子。梁山泊沒有公孫勝、吳用、蕭讓這些人就不行,當然沒有別人也不行。無產階級要翻身,勞苦群眾要有知識分子,任何一個階級都要有為它那個階級服務的知識分子。奴隸主有為奴隸主服務的知識分子,就是奴隸主中的聖人,比如古希臘的亞裏士多德、蘇格拉底。我們中國的奴隸主也有為他們服務的知識分子,周公旦就是奴隸主的聖人。至於封建時代的諸葛亮、劉伯溫,《水滸傳》裏的吳用,都是封建社會裏的知識分子。”(《毛澤東文集》第三卷,中央文獻出版社,1996年8月版第342-343頁。)注:吳用開始出現於此回。
當時吳用手提銅鏈,指著劉唐叫道:“那漢且住!你因甚和都頭爭執?”劉唐光著眼看吳用道:“不幹你秀才事!”雷橫便道:“教授(4)不知,這廝夜來赤條條地睡在靈官殿裏,被我們拿了這廝,帶到晁保正莊上。原來卻是保正的外甥。看他母舅麵上放了他。晁天王請我們吃了酒,送些禮物與我。這廝瞞了他阿舅,直趕到這裏問我取。你道這廝大膽麼?”
吳用尋思道:“晁蓋、我都是自幼結交,但有些事,便和我相議計較。他的親眷相識我都知道,不曾見有這個外甥,亦且年甲也不相登(5),必有些蹺蹊。我且勸開了這場鬧,卻再問他。”吳用便道:“大漢休執迷。你的母舅與我至交,又和這都頭亦過得好。他便送些人情與這都頭,你卻來討了,也須壞了你母舅麵皮。且看小生麵,我自與你母舅說。”劉唐道:“秀才,你不省得。這個不是我阿舅甘心與他,他詐取了我阿舅的銀兩。若是不還我,誓不回去!”雷橫道:“隻除是保正自來取,便還他,卻不還你!”劉唐道:“你屈冤人做賊,詐了銀子,怎地不還?”雷橫道:“不是你的銀子,不還!不還!”劉唐道:“你不還,隻除問得我手裏樸刀肯便罷!”吳用又勸:“你兩個鬥了半日,又沒輸贏,隻管鬥到幾時是了?”劉唐道:“他不還我銀子,直和他拚個你死我活便罷。”雷橫大怒道:“我若怕你,添個土兵來拚你,也不算好漢!我自好歹搠翻你便罷!”劉唐大怒,拍著胸前叫道:“不怕!不怕!”便趕上來。這邊雷橫便指手劃腳,也趕攏來。兩個又要廝拚。這吳用橫身在裏麵勸,那裏勸得住?
劉唐拈著樸刀,隻待鑽將過來。雷橫口裏千賊萬賊罵,挺起樸刀,正待要鬥。隻見眾土兵指道:“保正來了。”劉唐回身看時,隻見晁蓋披著衣裳,前襟攤開,從大路上趕來,大喝道:“畜生,不得無禮!”那吳用大笑道:“須是保正自來,方才勸得這場鬧。”晁蓋趕得氣喘,問道:“怎的趕來這裏鬥樸刀?”雷橫道:“你的令甥拿著樸刀趕來,問我取銀子。小人道:‘不還你,我自送還保正,非幹你事。’他和小人鬥了五十合。教授解勸在此。”晁蓋道:“這畜生,小人並不知道,都頭看小人之麵請回,自當改日登門陪話。”雷橫道:“小人也知那廝胡為,不與他一般見識。又勞保正遠出。”作別自去,不在話下。
且說吳用對晁蓋說道:“不是保正自來,幾乎做出一場大事!這個令甥端的非凡,是好武藝。小生在籬笆裏看了,這個有名慣使樸刀的雷都頭也敵不過,隻辦得架隔遮攔。若再鬥幾合,雷橫必然有失性命,因此小人慌忙出來間隔了。這個令甥從何而來?往常時,莊上不曾見有。”晁蓋道:“卻待正要求請先生到敝莊商議句話,正欲使人來,隻是不見了他,槍架上樸刀又沒尋處。隻見牧童報說:‘一個大漢,拿條樸刀望南一直趕去。’我慌忙隨後追得來,早是得教授諫勸住了。請尊步同到敝莊,有句話計較計較。”
那吳用還至書齋,掛了銅鏈在書房裏,分付主人家道:“學生來時,說道‘先生今日有幹,權放一日假’。”拽上書齋門,將鎖鎖了,一同晁蓋、劉唐直到晁家莊上。晁蓋徑邀入後堂深處,分賓而坐。吳用問道:“保正,此人是誰?”晁蓋道:“江湖上好漢,此人姓劉名唐,是東潞州人氏。因有一套富貴,特來投奔我。夜來他醉臥在靈官廟裏,卻被雷橫捉了,拿到我莊上,我因認他做外甥,方得脫身。他說有北京大名府梁中書,收買十萬貫金珠寶貝送上東京,與他丈人蔡太師慶生辰,早晚從這裏經過。此等不義之財,取之何礙!他來的意,正應我一夢。我昨夜夢見北鬥七星直墜在我屋脊上,鬥柄上另有一顆小星,化道白光去了。我想,星照本家,安得不利?今早正要求請教授商議,不想又是這一套。此一件事若何?”
吳用笑道:“小生見劉兄趕得來蹺蹊,也猜個七八分了。此一事卻好。隻是一件,人多做不得,人少又做不得。宅上空有許多莊客,一個也用不得。如今隻有保正、劉兄、小生三人,這件事如何團弄?便是保正與劉兄十分了得,也擔負不下這件事。須得七八個好漢方可,多也無用。”晁蓋道:“莫非要應夢之星數?”吳用便道:“兄長這一夢也非同小可。莫非北地上再有扶助的人來?”吳用尋思了半晌,眉頭一縱,計上心來。說道:“有了!有了!”晁蓋道:“先生既有心腹好漢,可以便去請來,成就這件事。”
吳用不慌不忙,疊兩個指頭,言無數句,話不一席,有分教:東溪莊上,聚義漢翻作強人;石碣村中,打魚船權為戰艦。正是:指麾說地談天口,來誘翻江倒海人。畢竟智多星吳用說出甚麼人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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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東方動了:東邊天色開始亮起來。
(2)剗(chǎn)地:卻、反而、無端地。
(3)是會的:會明白事的。
(4)教授:舊時人對私塾先生的敬稱。
(5)年甲也不相登:年紀也不相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