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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張天師祈禳瘟疫 洪太尉誤走妖魔

第一回張天師祈禳瘟疫 洪太尉誤走妖魔

詩曰:

絳幘雞人報曉籌,尚衣方進翠雲裘。

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

日色才臨仙掌動,香煙欲傍袞龍浮。

朝罷須裁五色詔,佩聲歸到鳳池頭。

話說大宋仁宗天子在位,嘉攧三年三月三日五更三點,天子駕坐紫宸殿,受百官朝賀。但見:

祥雲迷鳳閣,瑞氣罩龍樓。含煙禦柳拂旌旗,帶露宮花迎劍戟。天香影裏,玉簪珠履聚丹墀;仙樂聲中,繡襖錦衣扶禦駕。珍珠簾卷,黃金殿上現金輿;鳳尾扇開,白玉階前停寶輦。隱隱淨鞭三下響,層層文武兩班齊。

當有殿頭官喝道:“有事出班早奏,無事卷簾退朝。”隻見班部叢中,宰相趙哲、參政文彥博出班奏曰:“目今京師瘟疫盛行,民不聊生,傷損軍民多矣。伏望陛下釋罪寬恩,省刑薄稅,以禳天災,救濟萬民。”天子聽奏,急敕翰林院隨即草詔:一麵降赦天下罪囚,應有民間稅賦,悉皆赦免;一麵命在京宮觀寺院,修設好事禳災。不料其年瘟疫轉盛,仁宗天子聞知,龍體不安,複會百官,眾皆計議。向那班部中,有一大臣越班啟奏。天子看時,乃是參知政事範仲淹,拜罷起居,奏曰:“目今天災盛行,軍民塗炭,日夕不能聊生,人遭縲絏之厄。以臣愚意,要禳此災,可宣嗣漢天師星夜臨朝,就京師禁院(1),修設三千六百分羅天大醮(2),奏聞上帝,可以禳保民間瘟疫。”仁宗天子準奏,急令翰林學士草詔一道。天子禦筆親書,並降禦香一炷,欽差內外提點殿前太尉洪信為天使,前往江西信州龍虎山,宣請嗣漢天師張真人星夜臨朝,祈禳瘟疫。就金殿上焚起禦香,親將丹詔付與洪太尉,即便登程前去。

1942年夏秋之交,毛澤東在延安接見華君武、蔡若虹、張諤等三位畫家。據華君武回憶:“我記得開始毛主席問到蔡若虹籍貫,知道是江西人時,毛主席就問蔡若虹:‘知道不知道江西有位大名鼎鼎的道教頭頭張天師,蔡若虹說不出張天師的來曆,毛主席就講了一段關於張天師的笑話。”(《緬懷毛澤東(下)》,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12月版,第444頁。)。

注:張天師(34—156),即張陵、張道陵,東漢沛國豐縣(今屬江蘇)人。曾在西川鵠鳴山造作道書,創立道派,為原始道教定型。因參加者須出五鬥米,所以又被稱為“五鬥米道”。後世道教尊他為“張天師”。其子孫自張魯後,世代相替,居江西龍虎山。本書此處提到的“天師張真人”為張道陵後輩傳人。

洪信領了聖旨,辭別天子,背了詔書,盛了禦香,帶了數十人,上了鋪馬(3),一行部從離了東京,取路徑投信州貴溪縣來。但見:

遙山疊翠,遠水澄清。奇花綻錦繡鋪林,嫩柳舞金絲拂地。風和日暖,時過野店山村;路直沙平,夜宿郵亭驛館。羅衣蕩漾紅塵內,駿馬驅馳紫陌中。

且說太尉洪信齎擎禦書丹詔,一行人從上了路途,夜宿郵亭,朝行驛站,遠程近接,渴飲饑餐,不止一日來到江西信州。大小官員出郭迎接,隨即差人報知龍虎山上清宮住持道眾準備接詔。次日,眾位官同送太尉到於龍虎山下。隻見上清宮許多道眾,鳴鐘擊鼓,香花燈燭,幢幡寶蓋,一派仙樂,都下山來迎接丹詔。直至上清宮前下馬,太尉看那宮殿時,端的是好座上清宮。但見:

青鬆屈曲,翠柏陰森。門懸敕額金書,戶列靈符玉篆。虛皇壇畔,依稀垂柳名花;煉藥爐邊,掩映蒼鬆老檜。左壁廂天丁力士,參隨著太乙真君;右勢下玉女金童,簇捧定紫微大帝。披發仗劍,北方真武踏龜蛇;靸履頂冠,南極老人伏龍虎。前排二十八宿星君,後列三十二帝天子。階砌下流水潺靸,牆院後好山環繞。鶴生丹頂,龜長綠毛。樹梢頭獻果蒼猿,莎草內銜芝白鹿。三清殿上鳴金鐘,道士步虛;四聖堂前敲玉磬,真人禮鬥。獻香台砌,彩霞光射碧琉璃;召將瑤壇,赤日影搖紅瑪瑙。早來門外祥雲現,疑是天師送老君。

當下上至住持真人,下及道童侍從,前迎後引,接至三清殿上,請將詔書居中供養著。洪太尉便問監宮真人道:“天師今在何處?”住持真人向前稟道:“好教太尉得知:這代祖師號曰‘虛靖天師’,性好清高,倦於迎送,自向龍虎山頂結一茅庵,修真養性,因此不住本宮。”太尉道:“目今天子宣詔,如何得見?”真人答道:“容稟:詔敕權供在殿上,貧道等亦不敢開讀。且請太尉到方丈獻茶,再煩計議。”當時將丹詔供養在三清殿上,與眾官都到方丈。太尉居中坐下,執事人等獻茶,就進齋供,水陸(4)俱備。齋罷,太尉再問真人道:“既然天師在山頂庵中,何不著人請將下來相見,開宣丹詔?”真人稟道:“太尉,這代祖師雖在山頂,其實道行非常,能駕霧興雲,蹤跡不定,未嘗下山。貧道等如常亦難得見,怎生教人請得下來?”太尉道:“似此如何得見?目今京師瘟疫盛行,今上天子特遣下官齎捧禦書丹詔,親奉龍香,來請天師,要做三千六百分羅天大醮,以禳天災,救濟萬民。似此怎生奈何?”真人稟道:“朝廷天子要救萬民,隻除是太尉辦一點誌誠心,齋戒沐浴,更換布衣,休帶從人,自背詔書,焚燒禦香,步行上山禮拜,叩請天師,方許得見;如若心不誌誠,空走一遭,亦難得見。”太尉聽說,便道:“俺從京師食素到此,如何心不誌誠?既然恁地,依著你說,明日絕早上山。”當晚各自權歇。

次日五更時分,眾道士起來,備下香湯,請太尉起來沐浴,換了一身新鮮布衣,腳下穿上麻鞋草履,吃了素齋,取過丹詔,用黃羅包袱背在脊梁上,手裏提著銀手爐,降降地燒著禦香。許多道眾人等,送到後山,指與路徑。真人又稟道:“太尉要救萬民,休生退悔之心,隻顧誌誠上去。”太尉別了眾人,口誦天尊寶號,縱步上山來。將至半山,望見大頂直侵霄漢,果然好座大山。正是:

根盤地角,頂接天心。遠觀磨斷亂雲痕,近看平吞明月魄。高低不等謂之山,側石通道謂之岫,孤嶺崎嶇謂之路,上麵極平謂之頂,頭圓下壯謂之巒,隱虎藏豹謂之穴,隱風隱雲謂之岩,高人隱居謂之洞,有境有界謂之府,樵人出沒謂之徑,能通車馬謂之道,流水有聲謂之澗,古渡源頭謂之溪,岩崖滴水謂之泉。左壁為掩,右壁為映;出的是雲,納的是霧。錐尖像小,崎峻似峭,懸空似險,削匒如平。千峰競秀,萬壑爭流。瀑布斜飛,藤蘿倒掛。虎嘯時風生穀口,猿啼時月墜山腰。恰似青黛染成千塊玉,碧紗籠罩萬堆煙。

1958年12月7日,毛澤東談盧弼《三國誌集解》,為《張魯傳》寫了一段批語,並且印成了鉛印件。全文如下:這裏所說的群眾性醫療運動,有點像我們人民公社免費醫療的味道,不過那時是神道的,也好,那時隻好用神道。道路上飯鋪裏吃飯不要錢,最有意思,開了我們人民公社公共食堂的先河。大約有一千七百年的時間了,貧農、下中農的生產、消費和人們的心情還是大體相同的,都是一窮二白,不同的是生產力於今進步許多了。解放以後,人們掌握了自己這塊天地了,在共產黨的領導之下。但一窮二白古今是接近的。所以這個《張魯傳》值得一看。張魯的祖父創教人張陵,一名張道陵,就是江西龍虎山反動透頂的那個張天師的祖宗,《水滸傳》第一回描寫了龍虎山的場麵。三國時代的道教是遍於全國的、群眾運動的。在北方有天公將軍張角三兄弟最為廣大的革命的群眾運動,他們的口號是“蒼天已死,黃天當立”。蒼天,漢朝統治階級。黃天,農民階級。於吉在東吳也有極大的群眾運動,是那時道教的一派。張道陵、張魯是梁、益派。史稱這派與北方派的路線基本相同。其後,曆代都有大小規模不同的眾多的農民革命鬥爭,其性質當然與現在馬克思主義革命運動根本不相同。但有相同的一點,就是極端貧苦農民廣大階層夢想平等、自由,擺脫貧困,豐衣足食。在一方麵,帶有資產階級急進民主派的性質。另一方麵,則帶有原始社會主義性質,表現在互助關係上。第三方麵,帶有封建性質,表現在小農的私有製、上層建築的封建製——從天公將軍張角到天王洪秀全。宋朝的摩尼教,楊麼、鐘相,元末的明教、紅軍,明朝的徐鴻儒、唐賽兒、李自成,清朝的白蓮教、拜上帝教(太平天國)、義和團,其最著者。我對我國曆史沒有研究,隻有一些零星感觸。對上述性質的分析,可能有錯誤。但帶有不自覺的原始社會主義色彩這一點是就貧苦的群眾來說,而不是就他們的領袖們(張角、張魯、黃巢、方臘、劉福通、韓林兒、李自成、朱元璋、洪秀全等等)來說,則是可以確定的。現在的人民公社運動,是有我國的曆史來源的。我國的民族資產階級沒有來得及將農民中的上層和中層造成資本主義化,但是帝國主義與封建主義的反動聯盟,卻在幾十年中將大多數農民造成了一支半無產階級的革命軍,就是說,替無產階級造成了一支最偉大最可靠最堅決的同盟軍。(《毛澤東讀文史古籍批語集》,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版,第142—148頁。)注:“《水滸傳》第一回描寫了龍虎山的場麵”,見該處文字。

這洪太尉獨自一個行了一回,盤坡轉徑,攬葛攀藤,約莫走過了數個山頭,三二裏多路,看看腳酸腿軟,正走不動,口裏不說,肚裏躊躇,心中想道:“我是朝廷貴官公子,在京師時,重攧而臥,列鼎而食,尚兀自(5)倦怠,何曾穿草鞋,走這般山路?知他天師在那裏,卻教下官受這般苦!”又行不到三五十步,掇著肩氣喘,隻見山凹裏起一陣風,風過處,向那鬆樹背後奔雷也似吼一聲,撲地跳出一個吊睛白額錦毛大蟲來。洪太尉吃了一驚,叫聲:“阿呀!”撲地望後便倒。偷眼看那大蟲時,但見:

毛披一帶黃金色,爪露銀鉤十八隻。

睛如閃電尾如鞭,口似血盆牙似戟。

伸腰展臂勢猙獰,擺尾搖頭聲霹靂。

山中狐兔盡潛藏,澗下獐麅皆斂跡。

那大蟲望著洪太尉左盤右旋,咆哮了一回,托地(6)望後山坡下跳了去。洪太尉倒在樹根底下,唬的三十六個牙齒捉對兒廝打,那心頭一似十五個吊桶,七上八落的響,渾身卻如重風麻木,兩腿一似鬥敗公雞,口裏連聲叫苦。大蟲去了一盞茶時,方才爬將起來。再收拾地上香爐,還把龍香燒著,再上山來,務要尋見天師。又行過三五十步,口裏歎了數口氣,怨道:“皇帝禦限,差俺來這裏,教我受這場驚恐!”說猶未了,隻覺得那裏又一陣風,吹得毒氣直衝將來。太尉定睛看時,山邊竹藤裏簌簌地響,搶出一條吊桶大小、雪花也似蛇來。太尉見了,又吃一驚,撇了手爐,叫一聲:“我今番死也!”望後便倒在盤砣石邊。微閃開眼來看那蛇時,但見:

昂首驚飆起,掣目電光生。動蕩則折峽倒岡,呼吸則吹雲吐霧。鱗甲亂分千片玉,尾梢斜卷一堆銀。

那條大蛇徑搶到盤砣石邊,朝著洪太尉盤做一堆,兩隻眼迸出金光,張開巨口,吐出舌頭,噴那毒氣在洪太尉臉上,驚得太尉三魂蕩蕩七魄悠悠。那蛇看了洪太尉一回,望山下一溜,卻早不見了。太尉方才爬得起來,說道:“慚愧!驚殺下官!”看身上時,寒栗子比攧攧(7)兒大小。口裏罵那道士:“叵耐無禮,戲弄下官,教俺受這般驚恐!若山上尋不見天師,下去和他別有話說!”再拿了銀提爐,整頓身上詔敕並衣服巾幘,卻待再要上山去。正欲移步,隻聽得鬆樹背後隱隱地笛聲吹響,漸漸近來。太尉定睛看時,隻見那一個道童,倒騎著一頭黃牛,橫吹著一管鐵笛,轉出山凹來。太尉看那道童時,但見:

頭綰兩枚丫髻,身穿一領青衣;腰間絛結草來編,腳下芒鞋麻間隔。明眸皓齒,飄飄並不染塵埃;綠鬢朱顏,耿耿全然無俗態。

昔日呂洞賓有首牧童詩道得好:

草鋪橫野六七裏,笛弄晚風三四聲。

歸來飽飯黃昏後,不脫蓑衣臥月明。

隻見那個道童笑吟吟地騎著黃牛,橫吹著那管鐵笛,正過山來。洪太尉見了,便喚那個道童:“你從那裏來?認得我麼?”道童不睬,隻顧吹笛。太尉連問數聲,道童嗬嗬大笑,拿著鐵笛,指著洪太尉說道:“你來此間,莫非要見天師麼?”太尉大驚,便道:“你是牧童,如何得知?”道童笑道:“我早間在草庵中伏侍天師,聽得天師說道:‘朝中今上仁宗天子,差個洪太尉齎擎丹詔禦香到來山中,宣我往東京做三千六百分羅天大醮,祈禳天下瘟疫。我如今乘鶴駕雲去也。’這早晚想是去了,不在庵中。你休上去,山內毒蟲猛獸極多,恐傷害了你性命!”太尉再問道:“你不要說謊!”道童笑了一聲,也不回應,又吹著鐵笛轉過山坡去了。太尉尋思道:“這小的如何盡知此事?想是天師分付他已定是了。”欲待再上山去,方才驚唬的苦,爭些兒送了性命,不如下山去罷。

太尉拿著提爐,再尋舊路,奔下山來。眾道士接著,請至方丈坐下。真人便問太尉道:“曾見天師麼?”太尉說道:“我是朝廷中貴官,如何教俺走得山路,吃了這般辛苦,爭些兒送了性命!為頭上至半山裏,跳出一隻吊睛白額大蟲,驚得下官魂魄都沒了。又行不過一個山嘴,竹藤裏搶出一條雪花大蛇來,盤做一堆,攔住去路。若不是俺福分大,如何得性命回京?盡是你這道眾戲弄下官!”真人複道:“貧道等怎敢輕慢大臣?這是祖師試探太尉之心。本山雖有蛇虎,並不傷人。”太尉又道:“我正走不動,方欲再上山坡,隻見鬆樹旁邊轉出一個道童,騎著一頭黃牛,吹著管鐵笛,正過山來。我便問他:‘那裏來,識得俺麼?’他道:‘已都知了。’說:‘天師分付,早晨乘鶴駕雲望東京去了。’下官因此回來。”真人道:“太尉可惜錯過,這個牧童正是天師。”太尉道:“他既是天師,如何這等猥攧?”真人答道:“這代天師非同小可,雖然年幼,其實道行非常。他是額外之人,四方顯化,極是靈驗,世人皆稱為道通祖師。”洪太尉道:“我直如此有眼不識真師,當麵錯過?”真人道:“太尉但請放心,既然祖師法旨,道是去了,比及太尉回京之日,這場醮事祖師已都完了。”太尉見說,方才放心。真人一麵教安排筵宴管待太尉,請將丹詔收藏於禦書匣內放了,留在上清宮中,龍香就三清殿上燒了。當日方丈內大排齋供,設宴飲酌。至晚席罷,止宿到曉。

次日早膳以後,真人道眾並提點執事人等請太尉遊山,太尉大喜。許多人從跟隨著,步行出方丈,前麵兩個道童引路,行至宮前宮後,看玩許多景致。三清殿上,富貴不可盡言。左廊下九天殿、紫微殿、北極殿;右廊下太乙殿、三官殿、驅邪殿。諸宮看遍,行到右廊後一所去處,洪太尉看時,另外一所殿宇:一遭都是搗椒紅泥(8)牆,正麵兩扇朱紅攧子,門上使著胳膊大鎖鎖著,交叉上麵貼著十數道封皮,封皮上又是重重疊疊使著朱印;簷前一麵朱紅漆金字牌額,上書四個金字,寫道:“伏魔之殿”。太尉指著門道:“此殿是甚麼去處?”真人答道:“此乃是前代老祖天師鎖鎮魔王之殿。”太尉又問道:“如何上麵重重疊疊貼著許多封皮?”真人答道:“此是老祖大唐洞玄國師封鎖魔王在此,但是經傳一代天師,親手便添一道封皮,使其子子孫孫不敢妄開。走了魔君,非常利害。今經八九代祖師,誓不敢開。鎖用銅汁灌鑄,誰知裏麵的事?小道自來住持本宮三十餘年,也隻聽聞。”

洪太尉聽了,心中驚怪,想道:“我且試看魔王一看。”便對真人說道:“你且開門來,我看魔王甚麼模樣。”真人告道:“太尉,此殿決不敢開!先祖天師叮嚀告戒:‘今後諸人不許擅開。’”太尉笑道:“胡說!你等要妄生怪事,煽惑百姓良民,故意安排這等去處,假稱鎖鎮魔王,顯耀你們道術。我讀一鑒之書,何曾見鎖魔之法?神鬼之道,處隔幽冥,我不信有魔王在內,快快與我打開,我看魔王如何!”真人三回五次稟說:“此殿開不得,恐惹利害,有傷於人。”太尉大怒,指著道眾說道:“你等不開與我看,回到朝廷,先奏你們眾道士阻擋宣詔,違別聖旨,不令我見天師的罪犯;後奏你等私設此殿,假稱鎖鎮魔王,煽惑軍民百姓。把你都追了度牒,刺配遠惡軍州受苦。”真人等懼怕太尉權勢,隻得喚幾個火工道人來,先把封皮揭了,將鐵錘打開大鎖。眾人把門推開,看裏麵時,黑洞洞地,但見:

昏昏默默,杳杳冥冥。數百年不見太陽光,億萬載難瞻明月影。不分南北,怎辨東西。黑煙靄靄撲人寒,冷氣陰陰侵體顫。人跡不到之處,妖精往來之鄉。閃開雙目有如盲,伸出兩手不見掌。常如三十夜,卻似五更時。

眾人一齊都到殿內,黑暗暗不見一物。太尉教從人取十數個火把,點著將來。打一照時,四邊並無別物,隻中央一個石碑,約高五六尺,下麵石龜趺坐,大半陷在泥裏。照那碑碣上時,前麵都是龍章鳳篆,天書符攧,人皆不識;照那碑後時,卻有四個真字大書鑿著:“遇洪而開”。卻不是一來天罡星合當出世,二來宋朝必顯忠良,三來湊巧遇著洪信?豈不是天數!洪太尉看了這四個字大喜,便對真人說道:“你等阻擋我,卻怎地數百年前已注我姓字在此?‘遇洪而開’,分明是教我開看。卻何妨!我想這個魔王都隻在石碑底下,汝等從人與我多喚幾個火工人等,將鋤頭鐵鍬來掘開。”真人慌忙諫道:“太尉,不可掘動!恐有利害,傷犯於人,不當穩便。”太尉大怒,喝道:“你等道眾,省得甚麼!碑上分明鑿著遇我教開,你如何阻當?快與我喚人來開!”真人又三回五次稟道:“恐有不好。”太尉那裏肯聽。隻得聚集眾人,先把石碑放倒,一齊攧力掘那石龜,半日方才掘得起。又掘下去,約有三四尺深,見一片大青石板,可方丈圍,洪太尉叫再掘起來。真人又苦稟道:“不可掘動!”太尉那裏肯聽。眾人隻得把石板一齊扛起,看時,石板底下卻是一個萬丈深淺地穴。隻見穴內刮剌剌一聲響亮。那響非同小可,恰似:

天摧地塌,嶽撼山崩。錢塘江上,潮頭浪擁出海門來;泰華山頭,巨靈神一劈山峰碎。共工奮怒,去盔撞倒了不周山;力士施威,飛錘擊碎了始皇輦。一風撼折千竿竹,十萬軍中半夜雷。

那一聲響亮過處,隻見一道黑氣,從穴裏滾將起來,掀塌了半個殿角。那道黑氣直衝上半天裏,空中散作百十道金光,望四麵八方去了。眾人吃了一驚,發聲喊都走了,撇下鋤頭鐵鍬,盡從殿內奔將出來,推倒攧翻無數。驚得洪太尉目睜癡呆,罔知所措,麵色如土,奔到廊下。隻見真人向前叫苦不迭。太尉問道:“走了的卻是甚麼妖魔?”那真人言不過數句,話不過一席,說出這個緣由。有分教:一朝皇帝,夜眠不穩,晝食忘餐。直使宛子城中藏猛虎,蓼兒窪內聚飛龍。畢竟龍虎山真人說出甚言語來,且聽下回分解。

1963年,毛澤東在杭州接見再次來華訪問的澳大利亞共產黨中央政治局委員希爾。在聽了希爾因為在中蘇兩國共產黨論戰中支持中國黨的觀點,被免去了黨內全部職務,但認為自己應該堅持原則,卻又擔心這樣做會導致黨的分裂,因此感到苦悶時,毛澤東笑著問他:你是否知道中國的《水滸傳》。希爾回答說:聽說過,但沒有看過。毛澤東告訴他:這本書的第一回講了“洪太尉誤走妖魔”的故事,內容是宋朝一個姓洪的太尉,奉皇帝的命令去求張天師祈禳瘟疫,卻挖開了張天師的老祖宗封鎖魔王的井,108道黑氣衝出來,化為金光飛往四麵八方。

接著毛澤東談了對當時國際共運形勢的看法,其大意是:過去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從表麵上看是團結的,實際上是許多不同的意見被重重封鎖在“井”裏,上麵壓著銅汁灌注的鐵鎖和龍章鳳篆的石碑。現在赫魯曉夫打開了鐵鎖,推倒了石碑,黑氣化作了金光,像《水滸傳》裏麵講的108條好漢一樣到處造反,鬧得天下大亂。

毛澤東講完這個故事,指了指希爾,又指了指自己說:你和我都是這道黑氣化成的金光,都是敢於造反、敢於推翻舊世界的好漢。你說,是大家起來造反,鬧得天下大亂好呢,還是大家都關在死氣沉沉的井裏好?(《中共黨史資料》第83輯,中共黨史出版社 ,2002年9月版,第82—83頁。)

1964年3月,毛澤東在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會議上,就繼續評論蘇共公開信,最後說道:關於給赫魯曉夫的祝壽信,要在北京準備好。我過一天就到外地去,傳給我看了以後再發出。賀信要用四個人的署名,這是黨、國家、人大常委會、國務院聯合賀信,用毛(澤東)、劉(少奇)、朱(德)、周(恩來)四人的聯名簽署。

毛主席這時又講起故事來。他說:大家都看過《水滸》,《水滸》的第一回叫做“張天師祈禳瘟疫,洪太尉誤走妖魔”。現在赫魯曉夫就是洪太尉。《水滸》第一回裏邊講,洪太尉領了皇帝的聖旨到江西信州,上龍虎山上清宮去請張天師來開封禳災。因為當時天下鬧災,瘟疫盛行。這個洪太尉到了龍虎山上清宮,沒有見到張天師,而看見一個大殿,大殿的名字叫做“伏魔之殿”,殿門上貼滿了封條,還鎖得非常嚴實。洪太尉問領路的真人,裏麵是什麼?為什麼不可以打開?領路的真人是一個道師,他對洪太尉說,從大唐祖師開始,裏麵就關了一大批妖魔鬼怪,一直到現在已經八九代祖師了,都不敢開,而且每一代祖師都要在門上貼一次封條。據傳說,一打開就不得了,妖魔鬼怪都跑出來,天下就要大亂。洪太尉不相信,硬是叫人把封條扯開,把鐵鎖也給砸爛,打開大殿的門。門打開以後,看到一塊石碑,石碑下麵是一個石龜,碑上有碑文,刻著四個字,叫做“遇洪而開”。洪太尉看到這四個字,心想我不是洪信嗎,我就是洪太尉。碑上刻著“遇洪而開”,正是碰到我就開了。因此他叫人挖開石龜。道師趕忙來勸,說動不得,動不得,動了就不得了了。洪太尉不聽,叫人挖開石龜,底下還有一塊大青石板。洪太尉又叫再挖,把石板挖開了。挖開以後,底下是一個很深的、見不到底的地洞,裏邊哇喇哇喇的響。響過以後,一道黑氣一下子從洞裏滾起來,一直衝洞口而出,衝到大殿,衝到半空中,化作百把道金光,向四麵八方散去。嚇得大家都倒下了。洪太尉也嚇得發抖,麵色如土。他問道師,這究竟是什麼東西呀?道師說,你不知道呀,這裏邊鎖著36員天罡星、72座地煞星,一共是108個妖魔。你把他們放出去就不得了了,天下就要大亂了。

毛主席還說:赫魯曉夫就是洪太尉,他發動公開論戰,就是揭開石板,把下麵鎮著的108個妖魔放出來,天下大亂了。一百零八將就是梁山泊的英雄好漢,我們就是赫魯曉夫這個洪太尉放出來的妖魔鬼怪。我們四個人都是,我們常委都是,我們中央都是。不過我們常委裏沒有直接跟赫魯曉夫交鋒的人還占多數。我是交過鋒的,但是內部談話,公開的沒跟他交過鋒。少奇同誌是交過鋒的,在莫斯科會上交鋒的,但是也沒有公開地在報紙上跟他交鋒。恩來嘛,我們總理是交過鋒的,赫魯曉夫耿耿於懷,說我們總理給他上大課。在1956年底訪問東歐的匈牙利、波蘭這些國家,經過莫斯科的時候,跟他談了一通,把我們的意見,對他們“二十大”、對斯大林的問題都講了。赫魯曉夫把這說成是總理給他們上了大課。總理在“二十二大”致詞時,也不指名地批評了他。還有我們的小平同誌,我們常委裏麵,主要是小平同誌出麵跟赫魯曉夫吵。我們都是妖魔鬼怪。但是現在這個洪太尉赫魯曉夫混不下去了,日子不好過了。我們還得感謝他把我們放出來,可以跟他公開進行論戰,因此要給他發個賀電。(吳冷西:《十年論戰(1956—1966)》,中央文獻出版社,1999年5月版,第736—738頁。)

1958年12月10日,毛澤東讀盧弼《三國誌集解》,又為《張魯傳》另寫批語,全文如下:

我國從漢末到今一千多年,情況如天地懸隔。但是從某幾點看起來,例如,貧農、下中農的一窮二白,還有某些相似。漢末北方的黃巾運動,規模極大,稱為太平道。在南方,有於吉領導的群眾運動,也是道教。在西方(以漢中為中心的陝南川北區域),有五鬥米道。史稱,五鬥米道與太平道“大都相似”,是一條路線的運動。又稱張魯等行五鬥米道,“民夷便樂”,可見大受群眾歡迎。張陵(一稱張道陵,其流風餘裔經千年轉化為江西龍虎山為地主階級服務的極端反人民的張天師道。《水滸傳》第一回有洪太尉誤走魔鬼戲極神氣的描寫,一看使人神旺,同誌們看過了吧?)、張衡、張魯祖孫三世行五鬥米道。其法,信教者出五鬥米,以神道治病,置義舍(大路上的公共宿舍);吃飯不要錢(目的似乎是招徠關中區域的流民);修治道路(以犯輕微錯誤的人修路);“犯法者三原而後行刑”(以說服為主要方法);“不置長吏,皆以祭酒為治”,祭酒“各領部眾,多者為治頭大祭酒”(近乎政社合一,勞武結合,但以小農經濟為基礎)。這幾條,就是五鬥米道的經濟、政治綱領。中國從秦末陳涉大澤鄉(徐州附近)群眾暴動起,到清末義和拳運動止,二千年中,大規模的農民革命運動,幾乎沒有停止過。同全世界一樣,中國的曆史,就是一部階級鬥爭史。(《毛澤東讀文史古籍批語集》,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版,第148—151頁。)注:“《水滸傳》第一回有洪太尉誤走魔鬼戲極神氣的描寫”,見該處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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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禁院:皇宮內廷。

(2)羅天大醮:道士為禳除災禍而設的規模盛大的祭祀活動。作為成語,泛指各種消災祈福的善舉。

(3)鋪馬:驛馬。古時驛站傳遞文書、迎送公差的馬匹。

(4)水陸:水中生、地上長的各種珍饈食品。

(5)兀自:徑自、公然。

(6)托地:突然,很快。

(7)餶餶(dǔo duò):一種小型麵果。

(8)搗椒紅泥:古人將花椒搗碎摻塗料中塗刷一些殿宇牆壁,取其香氣且驅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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