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蠻族南下打秋風,妻子帶著家裏所有人去城內給戲子加座。
嶽母從病榻上掙紮著起來,求我救救一雙兒女性命。我卻搖了搖頭。
上一世,接到蠻族來打秋風的消息,我連夜翻山進城,從戲樓裏把妻子孩子和家中仆人全部帶了回來。
但妻子喜愛的那個戲子卻被蠻族看上,淩辱過後扒光了衣服在城頭曝屍三天。
蠻族被朝廷趕走後,我們一家又回來居住。
那戲子仿佛過眼雲煙。
直到上麵的大人見我庇護了一家老小,封了個我個小官,代理城主一職。
妻子在我的慶功宴上放了一把大火,將我四肢盡砍,放在泡菜壇子裏。哄騙我的孩子吃下我的血肉。
“要不是你帶走我,我就能和他死在一起!”
“你這個小人,嫉妒他得到了我的心!”
“憑什麼你高官厚祿錦繡凰途,我的愛人卻成了青墳枯骨。你去死!你給我下去陪他!”
我在濃烈的恨意下魂歸天地,再次睜眼,回到了蠻族打秋風這一天。
既然她這麼想生同衾死同穴,那麼我祝她和她的愛人一起曝屍三天。
......
嶽母過來找我的時候,我才剛剛從上一世的噩夢驚醒。
嶽父是衙門捕快,某次蠻族南下的時候,他為了疏散村民,被蠻族抓起來分而食之。
“蔣誠,蠻族南下了,玉秀還在城裏呢!”
我起身倒了碗茶,不急不慢。
嶽母一把將茶碗接過摔下,氣勢嚇人。
“我跟你說話你聽到沒有?!團團和圓圓也在城裏!”
我看向嶽母,同樣表情冰冷。
嶽母年輕的時候是邊城有名的鏢師,後來傷的實在是太重了,加上惦記女兒,就回家帶孩子了。
“嶽母,您不會不知道玉秀進城是幹嘛吧?”
老太太臉一紅,臊得說不出話。
半晌結結巴巴地開口,“孩子,是我們家對不起你,可你看我們把你養這麼大的份兒上,還把唯一的女兒嫁給了你......就算你不念夫妻情分,你想想那兩個孩子。”
我搖了搖頭,“我勸不回來她,而且現在蠻族就在路上,進城無異於找死。”
嶽母氣得拿拐杖狠狠地打了我兩下,“孽障,孽障!當初就應該讓你餓死!”
說完嶽母杵著拐杖顫顫巍巍地走了。
我家在南山腳下,離南山鎮不遠,除了走大路進城,還可以翻過南山從暗渠進城。
上一世我真的是翻山越嶺,緊趕慢趕趕在蠻族進城的前一刻把一家人從暢音閣帶出來躲在暗渠裏,趁蠻族在城內燒殺搶劫的時候走山路躲了回來。
嶽母大概也是想走山路進城,也不知道她的腿腳趕不趕得上。
不過與我無關,我得趕緊收拾些糧食躲進山裏,不然蠻族打秋風這些日子隻能吃土。
我匆匆收拾了一個包袱的糧食,才出門,被附近的佃戶攔住了去路。
“鄉親們,怎麼了這是?”我賠著笑臉,這個時候起衝突就是耽誤時間。
為首的那個叫李四,他老子之前在我家幫工,運貨的時候一個不小心被砸了,當場人就咽了氣。
這事是妻子處理的,她不要我插手,後來我也確實沒在家裏的田地上看見過他。
“玉秀姐說你給蠻族通氣,咱今年糧食大豐收,就等著他們來搶,給你換個官當當。”
“起先我還不信,怎麼說你老子娘也是被蠻族吃了的。”
“沒想到啊,這連包袱都收拾好了。”
2
“李四你說什麼呢?蠻族就要來了,我這準備去避難呢!”我急忙道。
然而李四卻不聽,上前揪住我的領子。
“玉秀姐早上出門的時候就專門找了我們,說你背地裏投靠了蠻族,準備拿我們這些人的命去他那兒換個官兒當當。”
“你裝什麼裝?!我爹當年就是因為你不肯出傷藥錢死的。現在蠻族來了,你這個黑心肝的又準備把我們送給蠻族當兩腳羊!”
我的腦子有些轉不過來彎。
明明每一個字我都認識,怎麼連起來反而聽不懂了呢?
明明上一世沒有這一出啊。
我進城裏之前就給他們報了信,可他們不聽,認為我是在戲弄他們,最後被蠻族分而食之。
而且李四他爹明明是搬貨的時候被砸死了,哪裏還有傷藥治病一說?
“這些都是何玉秀跟你說的?”
李四眼中滿是憤怒和仇恨,“玉秀姐說的還能有假?這天下再沒有比她還好的人!要不是她讓我們種你家的地,我們連口飯都吃不上!”
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何玉秀,你夠狠。
上一世,她恨我救了她,讓她沒能和那個戲子死在一起。這一世,她幹脆先下手為強,汙蔑我倒賣人口,煽動佃戶們來殺我!
“李四!”我猛地提高聲音,一把扣住他的手腕,“你爹當年是怎麼死的,你真不知道?”
李四一愣,手上的力道鬆了幾分,“你什麼意思?”
“你爹是出城報信出的事,根本不是在我家田裏被砸死的!”我壓低聲音,目光銳利,“何玉秀騙了你!她今天進城,根本不是去看戲,而是去投靠蠻族!”
“放屁!”李四怒吼,直接一個過肩摔把我撂在地上,“玉秀姐那麼好的人,不允許你胡說八道!”
我被摔得眼冒金星,爬都爬不起來。
“我不管,你別想走!玉秀姐不回來,你哪兒都不許去!”
不走,等蠻族回來一起被分了吃嗎?
我好不容易再活一次,絕不!
我緩了幾口氣,掙紮著挪動身體。
“你小子還想跑!”
李四一腳踩在我肩上,我弓起的背瞬間塌了。
清脆的骨裂聲,傳進在場每一個人耳裏。
有佃戶道,“四兒,怎麼說俺們種著他家田,要是把人打壞了,他家田以後不給俺們種了咋辦?”
李四卻毫不在意,“怕什麼?玉秀姐當家!他不過就是個吃軟飯的,胎投得好,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撞了狗屎運才能娶到玉秀姐!”
忽然有衝殺聲響起,一聲蓋過一聲。
“遭了,是蠻族來了!”人群突然慌亂起來。
李四強作鎮定,“大家不要怕,蔣誠在這兒呢,讓他把蠻族打發走,咱們不用跑。”
“李四,你有病吧?”我真是忍不住爆粗口,“蠻族都是一群什麼人?殺人不長眼,死人還拿來煮了吃。我拿什麼打發他們?”
李四就像被人下了降頭,“少在這兒胡說八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家這麼多田地,要是蠻族能劃過去,每年能增不少糧食。但是蠻族需要一個漢人幫他管理,你就是這個最合適的人選。”
我不用想也知道,這鐵定是何玉秀說的。
也真是難為他編出這麼大的瞎話。
場麵焦灼著,突然一道蒼老的聲音傳來。
“你們都堵這兒幹嘛?還不趕緊逃命去!”
是嶽母!
嶽母騎在馬上,肉眼可見的雙腿顫抖。
見李四等人還愣在這兒,又扯著嗓子吼了一聲。
“快跑啊!逃命去!躲山裏去!蠻族來了要吃人!”
其他人瞬間回過魂來,嶽母當年可是響當當的邊城霸王花,左鄰右舍的皮小子沒有不被她揍過的。
她的話很有威懾力,眾人都四散開了。
除了李四這個死腦筋。
“何嬸子,咋回事?蔣誠這狗東西不是拿他家地給蠻族投誠了嗎?直接讓他把蠻族打發走不就完了。他們要多少糧咱給多少,何必讓鄉親們躲山裏去?”
“哎喲你個豬腦子!”嶽母被氣狠了,“當初就說讓你爹送你念兩年書,不然也不至於這麼蠢。”
3
嶽母從馬背上滾下來,一把拽住我的衣領往山上拖。
我右肩骨頭裂了,被她這麼一扯疼得眼前發黑,卻咬著牙不敢出聲。
“何嬸子!”李四橫跨一步攔住去路,“您得把話說清楚!”
嶽母的拐杖突然點向李四咽喉,在他喉結前半寸驟然停住。
“小兔崽子,當年你爹咽氣前托我照看你,不是讓你來送死的!”
“城裏已經見血了,蠻族的先鋒隊專挑青壯年抓——因為他們肉多耐吃!”
李四臉色刷地變白,卻仍梗著脖子,“玉秀姐說......”
“啪!”
拐杖抽在李四臉上,頓時皮開肉綻。
嶽母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暗紅血絲。
我這才注意到她腰間衣物被血浸透了大半。
“嶽母您受傷了?”
“閉嘴!”她惡狠狠瞪我一眼,轉頭對李四吼道,“你想死的話就留在這兒!”
遠處傳來樹木倒伏的巨響,伴隨著非人的嚎叫聲。
李四終於慌了,可就在這時,山道上連滾帶爬衝下來幾個血人。
“跑啊!蠻族吃人了!”最前麵那個漢子少了半隻耳朵,懷裏還抱著條斷臂。
李四終於發出一聲崩潰的嚎叫,不管不顧地往山裏跑去。
嶽母拽起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她明明身體抖的厲害,卻力氣大的出奇。
我們躲進山溝裏的時候,大部分鄉親也窩在了這裏。
我的骨頭裂開了,幸好鄉親裏有赤腳大夫,給我檢查了一下。
“問題不大,但是半個月切記挪動,不然這右手以後就廢了。”
嶽母把我安置在一旁,冷臉坐著不說話。
我心中有疑惑,嶽母既然腳程這麼快,為什麼沒有把何玉秀和兩個孩子帶回來?
“嶽母?”我喊了她一聲。
可她就像跟外界隔離了開似的,冷著臉盯著自己前方的一片虛空。
4
晚上很多人肚子餓的咕咕叫。
這一事沒有我提前提醒他們,大家都是慌不擇路,並沒有帶糧食。
而我身上的包袱也因為李四他們的攔截,留在了門口。
有人實在餓的受不了了,“不然咱們去山上抓點野雞吧。”
這一天下來又驚又慌,現在饑餓席卷全身,不少人都蠢蠢欲動。
我雖然也餓,但是並不讚同他們出去。
現在整座城應該都被蠻族占了,山上但凡有一點風吹草動,他們立刻就能聞著腥味過來。
我看向嶽母,她依舊穩坐如鬆。
就在已經有大膽子準備摸出去找吃的的時候,嶽母冷不丁的冒出一句話。
“想死你就出去吧。”
這聲音在這寂寥的山溝中宛如鬼魅之音。
動腳的人停住了動作,“何嬸子,你說啥呢?”
“蠻族可是殺人不眨眼,咱這山頭離城裏那麼近,你但凡鬧出點兒聲響來,讓他們尋到苗頭,咱們所有人一塊兒玩兒完。”
嶽母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進每一個人耳中。
有人都要哭了,“何嬸子,那可咋整啊?咱要一直不出去,躲在這兒沒吃的也要餓死啊。”
“三天。”嶽母平靜地說道,“蠻族不會在這兒待著超過三天,再者現在朝廷應該也有了消息,討伐蠻族的大軍估計在路上了。”
“可沒吃的還好,這要是這三天一直不下雨,那可咋整?”
嶽母冷笑一聲,“那就是命!”
這一夜所有人在饑餓中度過。
次日天光大亮時,何玉秀找了過來。
“我一猜你們就在這兒。”
何玉秀穿著一身新衣服出現在眾人眼前,衣服幹淨得不像從蠻族屠城的煉獄裏逃出來的。
“娘!”她撲通一聲跪在嶽母麵前,“女兒差點就見不到您了!”
鄉親們呼啦一下圍了上去,七嘴八舌地問城裏情況。
何玉秀抹著眼淚,突然指著我尖叫,“都是這個畜生!他明明和蠻族首領說好了,用咱南山鎮所有田地換一個藩王之位!”
人群瞬間炸開了鍋。
“結果他臨時反悔!”何玉秀加大了音量,“首領一怒之下才屠城!”
這話毫無邏輯,稍一想便能明白處處漏洞。
隻是鄉親們餓了一夜肚子,又一直處在驚恐當中,現在急需一個宣泄口。
而我正正好好是他們撒氣的地方。
李四猛地衝到我麵前,一拳砸在我臉上,“狗日的!原來是你害死了這麼多人!”
餓了一整夜的鄉親們像聞到血腥味的狼群,漸漸向我逼近。
有人撿起石塊,有人抽出柴刀,所有人的眼睛裏都跳動著嗜血的光。
“打死這個畜生!”
“拿他的頭去跟蠻族換糧食!”
一塊尖石砸中我額頭,溫熱的血立刻糊住了左眼。
我顧及背上的傷口,根本動彈不得,隻能任由他們對我施暴。
眼見柴刀就要落在我頭上,我甚至閉上了眼,平靜地等待死亡到來。
至少這一次死的輕鬆。
千鈞一發之際,嶽母的拐杖突然橫掃而出,將最前麵的三個漢子打翻在地。
“都給我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