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國先王們所創立的基業,為嬴政統一六國做了很好的鋪墊。嬴政之所以有這樣的雄心壯誌,一方麵來自自己稱霸的野心,另一方麵是因為他擁有前人建立的雄厚的物質基礎。有心又有力,怎能不發威?
事實上,嬴政自打即位之日起,就沒有間斷過對自己一統天下的夢想的追逐。他要統一六國,讓六國在自己的腳下臣服。他要享有世間至高無上的權力,得到千秋萬代的敬仰。但是,要怎樣去橫掃六國,讓六國臣服於自己,這是統一六國的頭等大事。
實際上,嬴政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也不斷地和他手下的大臣商討此事,但一直也沒有一個核心策略和較為完備的方案。最終策略的製定是謀臣李斯、韓國公子韓非、重臣姚賈政見角逐的結果。
李斯原本是呂不韋的賓客,原是楚國上蔡人。年輕時做過掌管文書的小吏。司馬遷在《史記·李斯列傳》中記載了這樣一件事:
有一次,李斯在上廁所的時候,他看見廁所裏的老鼠,十分瘦弱,這時,他回想起曾經在官府的糧倉裏看見的大老鼠。他們不僅肥頭大耳,還沒人驚擾,於是頗為感慨:人的一生能不能成就一番大業,就看他有沒有可以施展才華的平台。
李斯開始不甘心做個安於溫飽的小官吏,他要往上爬。於是,他來到齊國跟隨荀卿學習。荀子是孔子的學生,具有儒家思想,但是他適應當時的局勢,將儒家思想融入了新的內容,最後形成了同法家思想極為相近的思想,就是“帝王之術”。
李斯學有所成,便開始為自己的前途奔走。據他的觀察,楚國雖是大國,但不是一個潛力股。他們的君王昏聵無能,不好輔佐。而其他各國也在江河日下。隻有秦國才是正在崛起的國家。也隻有秦國才是施展抱負的最好場所。
荀子問李斯為什麼要到秦國去,李斯說這是一個很好的時機,看秦國這個架勢是要吞並六國的。這時候正需要人才,我可以大幹一場。人生最大的恥辱是卑賤,人生最大的悲哀是窮困,李斯在戰國亂世中保持這樣的榮辱觀,是不足為奇的。
身逢亂世,國與國、人與人之間的誠信度降到了極點,人們形成了趨炎附勢的性格。但是,這種性格是把雙刃劍。他可以給人以積極向上的動力,也可以使人墮落成貪得無厭的罪犯。
李斯來到秦國時,正好是子楚去世的時候。13歲的嬴政剛剛登基成為秦王。世事就是這麼巧,嬴政繼位,李斯到來。這是不是上天對嬴政的眷顧?
李斯看到嬴政年幼,朝政由呂不韋和趙太後把持,便知道要投靠其中一方才好。經過分析,李斯決定投到呂不韋門下。李斯,就像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樣被呂不韋給發現了。很快他就被呂不韋提拔為郎,也就是侍從,也因此與嬴政相識。
在嬴政除掉呂不韋之前,嬴政便找到了李斯。可以說李斯的政治才幹與呂不韋是相匹敵的。在一次會見時,李斯對嬴政說:“凡是幹事業的人,都必須要抓住時機。過去穆公時雖然很強,但未能完成統一大業,原因是時機還不成熟。自孝公以來,周天子徹底衰落下來,各諸侯國之間連年戰爭,秦國才乘機強大起來。現在秦國力量強大,大王賢德,消滅六國如同掃除灶上的灰塵那樣容易,現在是完成帝業,統一天下的最好時機,千萬不能錯過。”
嬴政一聽這話,覺得終於找到知音了。原來有呂不韋能幫我登上王位,但是不讚成我統一天下。而李斯,頭腦也並不比呂不韋簡單。嬴政爽快地封李斯為長史。
再次見到嬴政時,李斯又提了一個建議,這就是:要消滅六國就要雙管齊下。第一就是用重金收買、賄賂六國君臣,離間六國之間的關係。第二就是要運用武力來對付六國。這一次又中了嬴政的下懷。嬴政得李斯如獲至寶,立即提拔他為客卿,李斯的仕途平步青雲。
當時,秦王下定決心統一六國,因此他不斷發動對東方各國的兼並戰爭。其中的韓、趙、魏三國緊緊靠著秦國的東麵,在與秦國多次交戰中,他們不斷地喪失國土,這使得三國的君主驚恐不安。而韓國位於秦、楚、趙、魏等強國的中間部位,因此,韓王更是疲於應付,倍受兵戰的苦痛。
公元前246年,韓王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采取了一個非常拙劣的所謂“疲秦”的策略。這個策略就是促使秦國興建浩大的土木工程,這樣,耗盡其人力物力,那麼它就沒有力量再發動戰爭了。
於是,韓王為阻止秦國東伐消滅各國,以著名的水利工程人員鄭國為間諜,派他去秦國遊說,倡言秦國在涇水和洛水間穿鑿一條大型灌溉渠道。表麵上說是可以發展秦國農業,真實目的是要耗竭秦國實力。
這一年是秦王政元年。本來就想發展水利的秦王,一聽這項興建河渠的計劃,很快地采納了這一誘人的建議。並且立即征集了大量的人力和物力,任命鄭國主持,興建這一工程。
後來,工程進行到一半的時候,有幾個年紀稍微大一些的朝廷重臣和王族向秦王政啟奏道:“韓國水工鄭國,是個什麼東西呀,他讓我們修三百多裏的大渠,耗費人工幾十萬,使秦國無暇再去奪他韓國的土地。這是故意削弱我們,若信了他的話,三年後,關東之地,將為諸侯所有了。”
這時,嬴政的皇叔寺對嬴政說道:“大王,六國之客,雲集鹹陽,挑唆生事。如不逐去,我國危矣!如今不隻是一個水工鄭國,貴官門下,此類多有之。他們把六國的飲食、宮室、衣飾、婚姻、禮樂之事帶到秦國,秦國一旦學了他們,國威喪盡。這些人全都居心叵測,應該一律逐回國去,方保天下太平。”
秦王政聽後也覺得這事情有問題,於是便宣朝中的禦史大夫、禦史中丞、中尉等官員,命他們在一個月內查清鹹陽城中的六國之人,填寫名冊報上,並一律逐回國去,並通令各地方照此辦理。
禦史大夫等官員接旨後,先派人去抓那個監工修渠的鄭國,由此,鄭國的間諜身份終於暴露了。秦國打算處死鄭國,並終止這項水利工程。鄭國麵臨死刑,非常坦誠地說:“我起初確實是作為間諜來到秦國,但如果此渠能夠建成,必會給秦國帶來巨大的利益。我為韓國延長了幾年的壽命,卻為秦國建立了萬世之功。”
秦王政是位很有遠見卓識的政治家,他被鄭國的話說動了心。鄭國雖然有罪,但是這個建議是有意義的。因為秦國的水工技術還比較落後,在技術上也需要鄭國,所以,秦王政下令讓鄭國戴罪立功,命令他繼續主持這項工程。
經過10多年的努力,全渠終於完工,這條河渠被命名為“鄭國渠”,也稱“鄭渠”。它使得陝西關中4萬多頃農田得到了灌溉,農業生產力得到了提高。秦國因此更為富強,為統一天下奠定了物質基礎。這樣一來,韓王的如意算盤落空了,他是在苦心為秦人做嫁衣。
鄭國渠是以涇水為水源,灌溉渭水北麵農田的水利工程。它的渠首工程,東起中山,西到瓠口。中山、瓠口後來分別稱為仲山、穀口,都在涇縣西北,隔著涇水,東西向望。
它東起距涇水東岸1800米、名叫尖嘴的高坡,西迄涇水西岸100多米王裏灣村南邊的山頭,全長2300多米。現如今,河床上的350米,早被洪水衝毀,已經無跡可尋,而其他殘存部分,曆曆可見。經測定,這些殘部,底寬尚有100多米,頂寬1米至20米不等,殘高6米。可以想見,當年這一工程是非常宏偉的。
鄭國渠修成後,大大改變了關中的農業生產麵貌,用注填淤之水,溉澤鹵之地,就是用含泥沙量較大的涇水進行灌溉,增加土質肥力,農業迅速發達起來。雨量稀少,土地貧瘠的關中,變得富庶甲天下。
但這成功的背後卻使得秦國人對從其他諸侯國來的士人產生了很大的懷疑。鄭國、嫪毐、呂不韋等都不是秦國人,他們的行為確實威脅到了秦國的安全。因此,秦國的群臣對外來的客卿議論很大,對秦王說:“各國來秦國的人,大抵是為了他們自己國家的利益來秦國做破壞工作的,請大王下令驅逐一切來客。”
在眾大臣的建議下,嬴政頒布了“逐客令”。在秦國範圍內,派屯衛軍、各亭亭長、各裏裏正到處搜索六國在秦國存身之人。搜索的隊伍,在鹹陽城中,從東家出來,進西家去,嚇雞罵狗,敲盆子砸碗。
他們見著麵生可疑之人便問:“你是哪國人?啊!走,跟我們走一趟。”若有人不服,一條大索便套上脖子,押到監獄中,說:“這不是秦國人,是個間諜,該逐。”
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就填了一抱又一抱的簡冊,要逐去的人,何止萬千。鹹陽震動,人心不安。其中,有一位很受秦王重視的官員李斯,也在被驅逐之列。他在離開秦國的路上,給秦王嬴政寫了一封信,懇切地指出逐客令將對秦國產生不利的影響。這就是著名的《諫逐客書》:
臣聞吏議逐客,竊以為過矣。昔穆公求士,西取由餘於戎,東得百裏奚於宛,迎蹇叔於宋,來邳豹、公孫支於晉。此五子者,不產於秦,而穆公用之,並國二十,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風易俗,民以殷盛,國以富強,百姓樂用,諸侯親服,獲楚、魏之師,舉地千裏,至今治強。惠王用張儀之計,拔三川之地,西並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漢中,包九夷,製鄢、郢,東據成皋之險,割膏腴之壤,遂散六國之眾,使之西麵事秦,功施到今。昭王得範雎,廢穰侯,逐華陽,強公室,杜私門,蠶食諸侯,使秦成帝業。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觀之,客何負於秦哉!向使四君卻客而不內,疏士而不用,是使國無富利之實,而秦無強大之名也。
今陛下致昆山之玉,有隨和之寶,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劍,乘纖離之馬,建翠鳳之旗,樹靈鼉之鼓。此數寶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說之,何也?必秦國之所生然後可,則是夜光之璧,不飾朝廷;犀象之器,不為玩好;鄭、衛之女不充後宮,而駿良駃騠不實外廄,江南金錫不為用,西蜀丹青不為采。所以飾後宮,充下陳,娛心意,說耳目者,必出於秦然後可,則是宛珠之簪,傅璣之珥,阿縞之衣,錦繡之飾不進於前,而隨俗雅化,佳冶窈窕,趙女不立於側也。夫擊甕叩缶彈箏搏髀,而歌呼嗚嗚快耳者,真秦之聲也;鄭衛桑間、韶、虞、武、象者,異國之樂也。今棄擊甕叩缶而就鄭衛,退彈箏而取昭、虞,若是者何也?快意當前,適觀而已矣。今取人則不然。不問可否,不論曲直,非秦者去,為客者逐。然則是所重者在乎色樂珠玉,而所輕者在乎人民也。此非所以跨海內製諸侯之術也。
臣聞地廣者粟多,國大者人眾,兵強則士勇。是以泰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卻眾庶,故能明其德。是以地無四方,民無異國,四時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無敵也。今乃棄黔首以資敵國,卻賓客以業諸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入秦,此所謂“藉寇兵而齎盜糧”者也。夫物不產於秦,可寶者多;士不產於秦,而願忠者眾。今逐客以資敵國,損民以益仇,內自虛而外樹怨於諸侯,求國無危,不可得也。
這篇《諫逐客書》中首先列舉了秦穆公以來的幾位先王,大膽任用商鞅、張儀、範雎等一批外來客,使秦國國力逐步強大起來的事實。接著又指出,秦王喜歡他國所產的珍寶、美女、歌舞和音樂,卻輕視其他國家的人才,這種重物輕人的做法,完全違背了英明的君主成就帝業、一統天下的政策。
最後,李斯指出逐客令必將造成的嚴重後果:將天下的英才送給敵國,削弱秦國自身的力量,內失民心,外結仇怨,這樣的國家想要避免危險,完全辦不到。
李斯在這篇文章中寫的一些東西正好切中嬴政命脈。嬴政要統一六國,建立一個強大的帝國。所以,李斯就跟他說,大王您把六國的人都趕走了。這些人就會跑到其他國家,幫助其他六國建立功業,到時其他國家強大了,我們再要攻打就難了。您這樣喜愛六國的物產,唯獨對六國的人才這樣容不下去,這不是很糊塗的做法嗎?
秦王讀完這封信之後,如夢方醒,立即宣布廢除逐客令,並派人追回李斯,恢複他的官職。從此,李斯成了嬴政的主要謀臣。在統一天下以及建立秦帝國的過程中,他出謀劃策,製定各項政治措施,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對於韓非,他是戰國末年著名的思想家,他的法家思想被嬴政所推崇,嬴政被他出色的才華深深地折服,韓非的意見在嬴政心裏也是相當重要的。
韓非將自己的學說,追本溯源於道家黃老之術,他對老子《道德經》有相當深的研究,在他所著的《韓非子》中,著有《解老》《喻老》等篇,集中表述了韓非的哲學觀點。韓非是戰國末期帶有唯物主義色彩的哲學家,是法家思想之集大成者。
韓非深愛自己的祖國韓國,學業完成之後,他沒有像李斯那樣來到秦國實現自己的抱負,而是回到自己的故國。但此時韓國日漸衰敗,權臣當道,政壇混亂,在強秦的威脅之下,麵臨著亡國的危險。韓非目睹戰國後期的韓國積貧積弱,多次上書韓王,希望改變當時治國不務法製、養非所用、用非所養的情況,但其主張始終得不到采納。
韓非認為這是“廉直不容於邪枉之臣”。他的憂患之心遭到冷嘲熱諷後,一時間內心充滿了苦悶,便寫出了《孤憤》《五蠹》《內外儲》《說林》《說難》等著作。以此來發表自己對當時政治形勢的見解,討論君主統治的方法。
韓非的主張是國家的治理必須依靠專製的中央集權。在中央,君王必須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在地方,中央擁有絕對的領導權,這樣才能夠維持穩定的社會秩序。
韓非說,君主之所以能夠掌控天下,是因為擁有令人生畏的權勢。賞與罰使君主獲得權勢,對什麼樣的情況給予賞和罰必須由法律預先規定。因此,法是維護國家秩序的根本製度,任何人都必須遵守。他告誡君主要清心寡欲,深居簡出;沒有嗜欲,臣下就無法投其所好,君主就能處於主動的地位。當然,韓非的理論前提是君主總是聖明的。
韓非的主張對於渴望一統天下、追求絕對權力的秦始皇而言,無疑十分合拍。他的觀點,為秦國統一中國後所采取的各項行政措施提供了重要的理論基礎。
後來,這些文章傳到了秦國,由於講的都是“尊主安國”的理論,秦王非常讚賞韓非的才華,並說:“我要是能見到此人,和他交往,死而無怨。”
這時李斯說:“這是韓非寫的書。”
“韓非現在何處?”
“在韓國。”
於是,秦王嬴政就為了得到韓非而出兵攻打韓國,韓王知道後嚇得整天惶惶不安。韓王從來沒有重用過韓非,當然也不覺得他是多麼了不起的人才。於是,他便想派韓非出使秦國,說服秦王不必加兵,既支開韓非離開了韓國,又給韓國辦了事,一舉兩得。
可是,韓非十分不樂意去秦國為使,他說:“我出使恐怕也說服不了秦王政。著書立說是教化君子的!”
韓王安拉著長聲說:“去吧!你是有能力的,憑你的著作名聲,秦王或許就信了你!”韓非無奈隻好答應。這時,秦軍兵臨城下,韓王立即讓韓非作為使臣前往秦國,秦軍這才退去。
韓非來到秦國,這時,嬴政禦駕親征趙國,不在鹹陽。這時,李斯向韓非說:“為避口舌起見,韓兄先住禦史大夫姚賈府,那個人是我的好友,你們在一起談論學問,兄長也不寂寞。等我們天子回來,我再為兄美言幾句,讓天子喜歡,留下仁兄多住幾年,我也好早晚領教。”
韓非聽從了李斯的安置。被李斯送到姚賈家中,賓主未免又是“先生大名,如雷貫耳”地客氣了一番。三個人吃了一席酒,李斯托言公務太忙,從那以後,十天八天來看望韓非一次。
姚賈對韓非殷勤備至,說:“先生,您看文學我也學了多年,可就是文章總寫不好。雖然寫了一些,但是沒有多少人讀,還是功夫不到吧?”
韓非說:“文章寫得好不好,一要看天性,二要看學問,三要看刻苦。這三樣,缺一樣也不行。”
姚賈說:“我也許是天性不行。書我沒少讀,也下過苦功,隻是趕不上高人。”
韓非說:“順其自然也就可以了,不必刻意和名人比。世上又有幾個人能趕上老子、莊子的?即使天性、學問、刻苦三者俱備,還要看一個人的心胸、品質。”
姚賈說:“我倒是有幾篇舊稿,明兒個請韓老師看看,也給我批改一下,好傳抄出去。”
韓非答應了。姚賈明麵上尊敬韓非,暗中卻把韓非視為眼中釘,他同李斯商議道:“廷尉大人,我們的天子愛才,依我看,他回鹹陽後十有八九要留下韓非為官的,我們要及早防備。”
李斯點點頭道:“是啊!你我都是楚國人,投到秦國,做了高官,憑的是我們的學問和天子的信任。現在韓非來了,因他會著書,在鹹陽城中,聲名大噪。你我莫逆之交,隻需遵守我二人當日的約定就好了!”
姚賈說:“誓必遵守!”
原來,李斯在寫《諫逐客書》時,因為自己被逐心中著慌,才大下說詞,勸阻嬴政,收回逐客令。當時嬴政若說:“把所有客居鹹陽的人都逐了,隻有李斯才高,留用不逐,定出誓約。”李斯也許就不寫諫逐客令之書了。
後來,列國到秦國遊說之士,日進千人,其中有才之士,不乏其人。李斯看到這種景況,和他的密友姚賈以杯酒為誓,相約:“今後凡高於我者,一律逐出秦廷;此種人若為秦用,我二人無立足之地矣!”
不久之後,李斯引韓非叩見了秦王政,嬴政賜座,李斯、韓非都坐下了。嬴政見韓非生得忠厚,心中喜歡。開始,嬴政問韓非使秦的來意,韓非以求秦國不伐近鄰之國為答,又說:“韓王願永遠為秦國下屬,可以定約。”
嬴政聽了笑道:“秦國伐不伐韓國,由寡人決定,韓王安派使求情,也是枉然。這事,韓王安未必不知,他命你前來,可能是你才過於大,其屋不能容,不如遺以鄰人。”
韓非道:“不才在韓國,不為王廷所用,以著書自遣,俾能有益於天下,即韓國一國不用,願亦足矣!韓王安乃不才族人,我不敢有怨言。”
秦王政又笑著說道:“寡人愛讀韓子之書,義理透徹,治法清簡,而又文采飛揚,天下之大才也。今來韓國,是為幸事,寡人聞之,夜不成寐,子於《說難》中言:‘宋有富人,天雨牆壞。其子曰“不築且有盜”,其鄰人之父亦雲,暮而果大亡其財,其家甚知其子而疑鄰人之父。’本來就是,其子和鄰人都說得對,丟了財產,因兒子是自家人,就不疑,因鄰人是外人,就生疑。安知不是其子所盜?他料父親不會疑他,而鄰人之父又何嘗不明知其失盜之子為盜爾?其辨真偽者,確實是難,其誰為盜者,辨亦難,每遇事,若不細究,便昏既難知事之境也。韓子,由此篇看來,你寫的文章,傳之萬古,亦不會朽也!你既是個大才之人,應當留於秦國,和寡人精研合並六國之策,寡人也會把你待為上卿的!”
而後,嬴政並沒有立刻收韓非為己用,因為他知道韓非是韓國的使臣,這個時候是不會為自己一方謀利益的。他需要進一步觀察韓非的才幹是不是有他文章那麼完美,他也需要觀察,以韓非的個性能不能被收服,即使被收服了他又是否會安心為秦國效力呢?
嬴政向來是個多猜忌和思慮的人。他不會因為愛惜一個人才就放棄自己的利益。事實上,這段觀察確實讓嬴政對韓非有了看法。韓非不是個善言辭的人,甚至有些口吃。這讓他在與群臣的論辯過程中占了劣勢。很多有利的駁辯他無法很好地表達。
另外,韓非始終是站在韓國的立場上的,這一點是嬴政可以理解但不可以容忍的,他當然對韓非有些防範心理。韓非作為韓國的使臣,多半出於韓國利益的考慮,為保住韓國殫精竭慮。
但韓非知道作為一個說客,是不能站在自己的角度說問題的。所以他以站在秦國立場上的姿態,提出了自己的見解。他上書嬴政說:
大王,你不該先攻打韓國的。韓國是很弱小的國家,在六國之中沒有什麼發言權,多年來唯你們秦國馬首是瞻。你們叫韓國往西,韓國不敢往東。你們到哪裏,隻有韓國跟從的份兒,沒有韓國參與的份兒。所以榮耀都歸了秦國,韓國卻要承受積怨。韓國實際上已經是秦國的一個附屬國,滅與不滅也沒什麼兩樣。
如果發動戰爭,兩國兵力都會有所削減,韓國雖是彈丸之地,四處受敵,但它能從列強之中存活下來,說明還是有些實力的,你不會輕易就攻打下來。必然要耗費一定的軍力、物力。倘使韓國得以保存,韓國的兵力也是任由大王使用的。
這樣算下來,大王你要滅韓是多麼得不償失啊!要攻打六國,也要先攻打趙國才是。在韓、趙、魏幾個國家中,趙國是最強大的,他們一直在擴充軍隊,廣招英才,他們的矛頭也直指秦國,趙國才是秦國最大的敵人,如果不趁早鏟除,將來會後患無窮。如果大王滅了相當於自己屬國的韓國,那麼天下人怎麼敢和秦國交好呢?
接著,韓非進一步闡述了攻打趙國的步驟:先派使臣賄賂楚國,宣揚趙國對楚國的劣跡,使得趙國無法和楚國聯盟。同時給魏國送去人質,穩定魏國,接著率領韓軍攻打趙國,即使趙齊聯盟也不足為患,在滅趙、齊之後,發一封信給韓國就可以將韓國收服了。
嬴政對這封奏疏裏幾國局勢的透徹分析也是頗為讚同的。但他並沒有馬上下結論,他需要與臣子商議,因為他對韓非有著固執的疑慮,韓非是韓國公子,很難讓其為自己效命。盡管這道奏疏字字都是站在秦國的立場考慮問題,而且都切中時弊,但還是不可武斷。
因此,嬴政將韓非的奏疏拿到朝堂之上讓眾臣商議,李斯第一個站出來反對,姚賈緊隨其後。李斯對嬴政說:“大王,韓國就像我們秦國的一塊心病,在最靠近我們的位置上。如果秦國有什麼突發事件,韓國非但不會幫助,可能還會落井下石,韓國是靠不住的,隻有據為己有才是最保險的做法。”
“就算近兩年韓國不會對我們構成威脅,但我們若對付趙、齊兩國,必定要拿出我們秦國全部的力量,這個時候,就是韓國對付我們的最好時機。我們國內空虛,後院起火就來不及救援。當年穆公慘敗崤山的悲劇就會重現。所以一定要先滅韓國。”
嬴政聽完李斯的分析之後,他深深地感悟到這確實點到了自己未曾想到的隱患。政策開始向李斯的建議傾斜。這時,姚賈的觀點一下子點重了秦王嬴政的要害。
姚賈是戰國時期魏國人,出身“世監門子”,他的父親是看管城門的監門卒,在當時的社會中根本沒有一點兒地位可言。在趙國受命聯合楚、韓、魏攻秦,後來秦國使間,被趙國逐出境。他得到了秦王嬴政的禮遇和賞識。
姚賈天生就是一個外交官,他巧舌如簧,能憑借三寸不爛之舌說服任何人。根據《戰國策》中記載:
秦王曰:四國為一,將以圖秦,寡人屈於內,而百姓靡於外,為之奈何?
秦王發話,要找人挑大梁去妨礙四國的聯合。群臣莫對,大家都在看領頭人李斯的臉色,然而李斯也不說話,因為他想給姚賈一個機會,這無疑也是秦王的意思。
姚賈回答說:“賈願出使四國,必絕其謀,而安其兵。”一切都在秦王計劃之內,姚賈身負重命出使四國。
在《戰國策》中記載:
乃資車百乘,金千斤,衣以其衣,冠帶以其劍。姚賈辭行,絕其謀,止其兵,與之為交以報秦。秦王大悅。賈封千戶,以為上卿。
從這一句話來看,充分看出了秦王對姚賈的信任和姚賈的才能,姚賈作為秦使出使,秦王給他幾百輛車做隨從,千斤黃金,衣冠堂皇地出使,氣勢上也已經取得壓倒性勝利了。
“絕其謀,止其兵。”包含的信息量之大,在秦國壓倒性的統治力下,其餘各國除了聯合抵抗之外,根本就沒有別的方法,這個主意應該是死的,是絕不能更改的。
可是姚賈竟然打消了他們想要聯合的主意,這到底需要多麼令人匪夷所思的口才和智慧,其說話的技巧是多麼驚人。為秦國統一六國做了很好的鋪墊。姚賈說:“韓非是韓國人,他的奏疏是為了保存韓國。實際上對秦國的幫助並不大,甚至還可能混淆視聽。況且我們可以用重金破壞六國的實力和連縱。”
嬴政聽後,更加深了自己對韓非的疑慮。因此,嬴政最終沒有采納韓非的建議,而是采用李斯的主張,那就是先滅韓國。韓非的遊說失敗了。而後,由於李斯與韓非的政見不合,尤其在對滅六國的謀略上存在嚴重的分歧。
李斯主張立即滅掉六國,先對韓國下手,而韓非極力主張先滅趙,然後再滅其他五國。兩個持相反意見的政客,一定會在朝堂之上拚個你死我活。
因為一方一旦得勝,另一方必將失利。雖然都為國家大業考慮,但不能說沒有一丁點兒私欲。李斯也是如此,秦王最擔心並不是韓非不臣服於秦國,為他所用,而是一旦韓非回國,韓國接納韓非的建議,采取措施抗秦,或韓非被其他六國所用,對付秦國,這樣勢必會造成秦朝統一六國的進程緩慢下來。所以,如果韓非不願為秦國謀利,最好也不要放虎歸山。於是,在李斯逼迫韓非服毒自盡之後,嬴政也沒有過多追問。韓非,一個生不逢時的人,成了曆史的歎惋。
事實上,韓非的死,可以說姚賈就是幫凶。姚賈曾經用重金賄賂各國重臣,導致各國忠臣不同程度地被誅殺,並且破壞了合縱。對於想要連縱的各國來說,姚賈是罪魁禍首,不除掉他會有後患。
韓非出使秦國,主要目的是保住韓國,但是能除掉破壞六國聯合的眼中釘,又何嘗不是一件快事?所以,在聽說姚賈返回秦國,嬴政封賞姚賈之後,韓非便上書給嬴政,告姚賈三條罪狀。
第一條是貪汙;第二條是利用自己職位之便結交諸侯;第三條就是出身卑微。要說貪汙,是很不容易查出來的。在四國搞外交期間,姚賈花費秦國很多錢。這些錢並沒有完全用在賄賂四國重臣上,而是裝進了自己的口袋,這是在騙取國家財產,應算作貪汙。而說姚賈私交諸侯,這一點是不可避免的,如果不與諸侯交往,他又怎麼能左右諸侯的決定?讓人最難以理解的是,韓非把姚賈的身世卑微也拿出來說,他說姚賈父親是守城門的,沒有好的教養。
於是,嬴政將姚賈叫來質問了一番。而姚賈當然不卑不亢,他說:“大王,我去四國的目的就是削弱他們各國的政治、軍事力量,如果不與他們交往,他們又怎麼會信我的話呢?”
嬴政裝出一副十分憤怒的樣子說道:“那你是不是出身貧寒,還犯過什麼罪?”
沒想到姚賈也坦然承認:“我是出身寒微,但並不能代表我沒有能力建功立業。薑太公、管仲、百裏奚這些名人智士都不是出自名門,但是他們都為自己的國家做出了自己的貢獻。”
根據《戰國策》中記載:
姚賈曰:太公望,齊之逐夫,朝歌之廢屠,子良之逐臣,棘津之讎不庸,文工用之而王。管仲,其鄙人之賈人也,南陽之弊幽,魯之免囚,桓公用之而伯。百裏奚,虞之乞人,傳賣以立革之皮,穆公相之而朝西戎。文公用中山盜,而勝於城濮。此四士者,皆有詬醜,大誹於天下,明主用之,知其可與立功。使若卞隨、務光、申屠狄,人主豈得其用哉!故明主不取其汙,不聽其非,察其為己用。故可以存社稷者,雖有外誹者不聽;雖有高世之名,而無咫尺之功者不賞。是以群臣莫敢以虛願望於上。
嬴政本就沒想為難他,再一聽這番道理講得明白透徹,又沒有隱瞞,也就放了姚賈。姚賈有驚無險。姚賈不愧是出色的外交人員,應變能力極強,嬴政是選對人了。
被釋放的姚賈必定要找告自己狀的人,這一找就找到了韓非頭上。他想:我在這裏忙活半天,好不容易回來享享福,你不但說我沒有功勞,還告我三大死罪。我與你有何冤仇,你要置我於死地。
懷恨在心的姚賈尋找時機報複韓非。功夫不負有心人,李斯上書嬴政除掉韓非,說韓非不會真心輔助秦國,因為他不但是韓國人,還是韓國的公子,對自己的祖國有很深的感情。如果不能用他就把他殺掉,以絕後患。姚賈看時機已到,便讚同李斯的提議。
嬴政左右為難,但在自己國家利益麵前,他不得不將自己的喜好妥協於國家利益。嬴政沒有處決韓非,卻把韓非關進了大獄。是不是嬴政還想做最後的努力,給韓非一個機會,我們不得而知。
但李斯給韓非毒藥,逼迫韓非自殺之後,嬴政並沒有深究這件事,說明他已經默許了此事。他知道李斯比韓非重要,國家、王權比才華重要。
韓非死了,平定六國的大計沒有了紛爭。嬴政采納了李斯的建議,立即拉開大戰的帷幕,先攻打韓國再攻趙國,采用金錢與軍事並用的手段來控製、消滅六國。
統一六國的策略已經敲定,剩下的就是實行。一場空前的統一戰爭開始了,中國曆史上第一個封建王朝即將粉墨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