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被困時,離他最近的義軍是吳廣這一路軍。當時吳廣正在全力圍攻滎陽。滎陽的守軍是李斯之子李由。當時李斯還沒死,還是朝廷的當紅丞相,所以李由自然很賣命地守城。對李由來說,此時的滎陽比他的生命還重要。
作為義軍的“二號人物”,吳廣很賣力。在他心裏,是很希望用戰績回報陳勝的厚愛和期待的,也希望用勝利向那些不信任自己的將士證明自己。然而,軍事才華平平的他,想要跨過李由的十指關,顯然是在癡人說夢。當李由躲在擁有天時和地利的滎陽城裏死守時,吳廣選擇了強攻,結果兩人就這麼耗上了。
殊不知,吳廣在圍攻一個堅不可破的城池時,已犯了屯兵於堅壁之下的兵法大忌。幾個月下來,他的強攻都沒有奏效,倒是李由以逸待勞越守越輕鬆,越守越來勁,到後來還能時不時趁義軍筋疲力盡時偷偷地反擊一下,撈點好處後又縮回城裏。
屋漏偏逢連夜雨。正當吳廣無計可施,軍中人心已渙散時,周文被圍告急的書信不斷傳來。
如果吳廣立即開拔增援,或許整個義軍形勢將是另一番樣子。然而,曆史沒有如果,倔強的吳廣非要拿下滎陽再去救援。戰場風雲變幻,機會稍縱即逝。
事實證明,吳廣這樣的做法等於是選擇攻自己的城,讓周文去死。果然,滎陽還沒攻下,周文就已經死了。
直到這時,吳廣才為自己輕率的行為感到後悔。他怎麼也沒料到周文當時的處境竟有那麼危險。然而,後悔是沒有用的,秦軍的下一個目標就是他了。
吳廣沒有及時救援周文,有失做人最基本的仁義和道德,這件事連他的部下都看不過去了。他們原本就對眼界不高,缺乏軍事、政治和領導才能的吳廣心存疑慮,加上吳廣平時驕傲自滿,不可一世,與士兵的隔閡也越來越深。你對周文無情,休怪我們對你無義。部將田臧和李歸一番密謀後,已麵露殺機。
他們兩人弄了一道假帛書,走到吳廣軍帳中,說是陳王有詔諭到。吳廣不知是計,老老實實地跪在地上聽令。這下田臧和李歸兩人就毫不客氣了,一人假裝念詔書,一人趁機拔刀,輕而易舉地砍下了吳廣的頭顱。吳廣就這樣結束了自己短暫的一生。也許他到死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不是死於秦軍之手,而是死在了自己部下的手裏。
田臧和李歸殺了吳廣後,偽造吳廣造反之罪上報陳勝。鑒於當時危急的局勢,陳勝並不敢對吳廣的死做過多的調查,隻得封田、李二人為上將,囑咐他們盡力西進攻秦。田臧和李歸倒也不是貪生怕死之輩,奪了兵權後,二話不說就率領手下起義軍急忙西進,替周文報仇雪恨。
可他們二人忘了考慮一件極其重要的事:章邯滅了周文後,士氣正旺,正張著血腥大嘴等著他們呢!麵對送上門的“食物”,章邯豈有不收之理。田臧和李歸最終隻能以人頭相送。就這樣,章邯取得了第二次勝利。
至此,陳勝委以重任、期待最大的第四路軍和第一路軍全軍覆沒,而第三路大軍在這個關鍵時刻也出事了。
其實,此時的第三路大軍早已經脫胎換骨。武臣當了趙王,複立了趙國,因此他的軍隊稱為趙軍更為恰當。但就是這個趙王,不幸成了吳廣第二,也死在了部下的手裏。
這個部下叫李良。身為“官二代”的李良之所以選擇造反,是因為他以獨到的遠見看到了大秦王朝的腐敗之軀已經不能承受這起義之重了,早起義早謀生。所以他扔掉了大秦王朝“高級公務員”的烏紗帽,裹上頭巾,成了起義的先鋒。也正是因為如此,他很快便獲得陳勝的賞識,被分派到了武臣的部隊裏。
事實證明,李良果然是將才。武臣先是讓他做“急先鋒”打頭陣。收複趙地後,武臣又派他去擴大地盤。李良很快就用戰績鞏固了自己的地位。拿下常山郡(今河北省石家莊一帶)後,李良繼續前進,想挺進山西這塊富饒的寶地,結果在井陘口(太行山東西孔道),遭遇了秦軍的頑強抵抗。
因為秦軍占據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地理優勢,李良一時也無可奈何。正僵持時,大秦悍將章邯的強勢反擊給秦軍打了一劑強心針。秦軍守將見李良是個人才,就想出一個絕妙的計謀——用高薪、高福利招降他。
盡管天下局勢正發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但李良還是毫不猶豫地拒絕了秦朝拋來的橄欖枝,並且主動把部隊撤回了邯鄲,以防章邯的進犯。然而,一件突如其來的事卻傷了他的自尊,寒了這顆誓死效忠陳勝的火熱之心。
一日,李良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閑,在街頭散步、購物。正在這時,大道上一支由數百人組成的隊伍浩浩蕩蕩地開過來了。一看這架勢,李良以為是趙王武臣出宮,於是趕緊和隨從們跪拜於地。
按常理,武臣會對李良這個級別的將軍回禮,打打招呼,寒暄一番再離開。
然而,這一次卻是例外。“趙王”的車隊並沒有停歇,而是揚長而去。這使李良在驚訝之餘,甚感沒麵子。他派人一打聽,原來這支隊伍並不是趙王的,而是趙王姐姐的。
堂堂七尺男兒,居然給一個毫不懂禮節的女流之輩下跪,李良心裏自然不好受。聯想到平時趙王的姐姐驕橫跋扈,目中無人,他心中的火氣便噌噌往上冒。再聯想到大秦給自己拋來的橄欖枝,那種謙卑,那種誠懇,他心中的不滿更甚:“是啊,放著高薪、高福利不要,卻要受你們的氣,我是傻嗎!”
沉默啊沉默,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這一次,李良沒有選擇沉默,而是選擇了爆發。他帶著自己的隨從快馬加鞭地追上了趙王的姐姐,然後就是一頓亂砍。可憐趙王的姐姐還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就到閻王那裏報到去了。
殺紅了眼的李良知道自己再也沒有回頭路可走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朝趙王府殺去。很快,趙王武臣就成了李良的刀下鬼,邯鄲城也被李良占領。隨後,李良開始瘋狂地屠城。好在張耳、陳餘兩人耳目多、反應快,才及時逃出城來,免於血光之災。
張耳、陳餘並沒有一味地逃,一出城,他們就開始現場征兵。因為兩人在軍中威望甚高,加之逃出來的士兵對李良的暴行頗為恐懼和不滿,於是,他們很快就聚集了一萬人馬。
擁有兵馬後,張耳、陳餘沒有馬上找李良算賬,而是找到一塊安心之地——邢台——從長計議。隨後,他們又找來一個叫趙歇的人。這個趙歇不是一般人,他乃原趙國王族的後代。張、陳兩人把他找來,不是鬧著玩的,而是請他當趙王。
聰明的張、陳兩人之所以這麼做,原因有二。首先,他倆是外來客,不是趙國本地人,不足以服眾。其次,槍打出頭鳥,武臣的慘死就是證明。總之,找這個趙歇來,是張、陳兩人尋找傀儡做擋箭牌的需要,而這一招,他們顯然是跟第三路大軍周巿學的。如此安置妥當後,張、陳二人正打算請李良過來喝喝茶,沒想到他卻自己送上門來了——李良不可能坐視張耳和陳餘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瞎折騰而不管。結果,以逸待勞的張、陳二人將李良痛扁一頓,逼得他率軍退守邯鄲城,不敢再出來作戰。
總而言之,第三路大軍在內訌發生後,自相殘殺,還沒等章邯來,已經四分五裂,難成氣候了。
至此,陳勝寄予厚望的四路大軍,兩路全軍覆沒,兩路各自為王,形勢一落千丈。而這時的章邯在長史司馬欣、都尉董翳的支持下,全力反攻陳勝的義軍。
此消彼長,從這以後,陳勝的義軍兵敗如山倒,沒有人能抵擋不可一世的章邯。麵對不斷傳來的噩耗,陳勝頓感大勢已去,而陳郡又不是能堅守的固城,所以他隻能選擇退兵。當初種下的孽因,此時結下了苦果。
退兵是陳勝保命的關鍵之舉。他沒有選擇投奔部將秦嘉,而是選擇往自己的家鄉一帶退去,而秦軍早已在那進行了重點布防,隻等陳勝自投羅網。
但是,秦軍的如意算盤落空了,因為有一個人搶先一步了結了陳勝的“故鄉夢”。這個人就是莊賈。
莊賈隻是陳勝的車夫,是個小人物。原本默默無聞的他卻不甘寂寞,不走尋常路,用一把刀把起義先驅陳勝送上了西天。
那麼,作為陳勝專職司機的莊賈為什麼會拿自己的主子開刀呢?追根溯源,還是陳勝自己造的孽。
陳勝在待客、用人上都存在嚴重失誤。種種失誤攪和在一起,很快就讓起義將士們寒了心,這其中就包括莊賈。
莊賈是陳勝起義軍最早的追隨者之一。也正是因為這樣,陳勝才將他視為親信,讓他做自己的“專職司機”,同時兼“私人保鏢”。然而,就是這樣的親信,陳勝卻並沒有把他放在眼裏,平時對他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當奴隸一樣使喚。對此,莊賈的心自然很受傷。
而此時,在逃亡的路上,陳勝因為一夜之間從天堂掉進了地獄,心情糟糕透頂,於是他把所有的怒氣都撒到了莊賈身上。
麵對陳勝不斷的責罵,莊賈心中躥起一股無名怒火。對他來說,這股火埋藏在心底多時了,以前一直壓抑著、強忍著不讓它爆發,此時眼看大勢已去,而陳勝卻依然如此囂張,莊賈內心的新仇舊恨便一起燒了起來。
於是,他利用高超的趕車技術,把大部隊遠遠甩在了後麵。行至一偏僻處,莊賈假借車子出了故障,騙陳勝下車,然後趁機一刀刺穿了他的心臟。
時間定格在公元前209年。陳勝自己種下的因,再次結出了惡果,徹底把他送進了萬劫不複的地獄。
陳勝的去世,也宣告了中國曆史上有文字記載的第一次農民起義以失敗告終。短短六個月的光景在曆史長河中如白駒過隙,定格成了永恒。曆史進程,不論百年,還是千年,甚至萬年,均是由一個個“果”標記的。
因果之間,果易見,而因易藏。後來之人,知果易,知因難。因是史實的一部分。史學的價值,不僅在於把一個個“果”堆放整齊,拆析明白,更在於捋清因果關係,通過成敗得失,總結經驗教訓。因為很多時候,看不見的和不知道的東西,會比顯而易見的東西更有價值。
陳勝失敗的主要原因還是格局太小,私心作怪。他在少年時的口頭禪是:苟富貴,勿相忘。他因家裏貧窮而在田頭“悵然良久”,一心隻渴望“富貴”,而這種急功近利的思想一直伴隨著他。他在起義之初打出的口號是“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其實反應的是他隻追求當“王侯將相”,追求功名和富貴,而不追求“天下之主”,顯然眼界還是有局限性的。
正所謂“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草芥,則臣視君如寇讎”。陳勝貧窮的時候想著有一天自己成為富貴之人後可以幫助大家,但當他成為富貴之人後卻把大家拋到了腦後,心理與性格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沒有寬以待人、低調行事,而是把驕傲自大、得意忘形表現得淋漓盡致,最終失去人心,導致結局悲慘。
與此同時,在起義之後,陳勝任用朱房為中正、胡武為司過,專門用於考核和糾察諸將。而這兩個人為人並不正派,他們借手中權力,以考核為名,對不喜歡的官兵極力打壓,一些將領甚至因此而送命,而這造成的結果是:諸將不親附。
陳勝的急功近利還體現在稍微取得一些成果之後,便拒絕張耳、陳餘緩稱王的建議,執意在陳縣小城稱王,享受“還未成熟”的勝利果實,讓人心更加渙散。
從“苟富貴,勿相忘”,到“‘客愚無知……輕威。’陳王斬之”;從“殺之以應陳涉”到“由是無親陳王者”,陳勝號召力的變化可見一斑。
古語有雲,“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在人心渙散中,在眾叛親離中,“張楚”政權的失敗也隻是時間問題。
不過話說回來,退出曆史舞台的陳勝也不用黯然神傷,因為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隻不過是最快出局的起義先鋒、鋪路人罷了。司馬遷對他的評價很高,《史記·陳涉世家》是這樣寫的:“陳勝雖已死,其所置遣侯王將相竟亡秦,由涉首事也。”
值得一提的是,陳勝死後,他的侍臣呂臣集結陳勝的殘餘部隊,殺死了投降秦朝的莊賈,為陳勝報了仇、雪了恨,並將他好好安葬。這或許是對這位雄心勃勃的英雄最後的慰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