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心定

一個月前。江州市公安局刑偵支隊某個辦公室裏喜氣洋洋。

劉依依回到了辦公室的時候，發現自己的桌上堆滿了汽水和小甜餅。那些美食把她桌上的牌子都蓋住了：江州市公安局刑偵支隊法醫室主任 劉依依

她看了看跑表，正好就是下午3時15分。正是她最愛的下午茶時間。

“喲，今天是誰請客？”劉依依的笑容並不明顯，可能也是這種緣故，她才得以在這個歲數還沒有表情紋。

“主任，是我，我今天交了結婚申請。”說話的人叫郭文軒，是劉依依的助手。

“是跟荊秀妮結婚嗎？”

“是。”郭文軒對劉依依提的問題措手不及。

“秀妮是個好女孩，真是恭喜了。”

沒跟警察結過婚的人不知道，先要提交一份“戀愛申請”，由單位政審，對方清白，才能發展戀愛關係，經過一段時間，還要提交一份“結婚申請”，又要由單位政審，對方清白，才能去民政局登記結婚。

警察也是人啊，現在的孩子真的有那麼幸運隻跟一個人談戀愛就能直奔結婚嗎？如果不能，那麼每次掰了再談，又要提交一份“戀愛申請”嗎？

後來那些孩子們琢磨出一個辦法，就是要登記的時候同時給政治處遞交“戀愛申請”和“結婚申請”，隻需要將“戀愛申請”的時間比“結婚申請”的時間提早半年以上。政治處的領導也知道大家為難，在結婚這關卡上政審過對方清白就可以了，之前的事兒就既往不咎。

郭文軒交了結婚申請的意思就是跟荊秀妮要領證了，這是板上釘釘的事兒。

“主任。”郭文軒又說了一句。

“有啥事，盡管說。”劉依依把汽水倒進她自己有刻度的杯子裏，她規定自己每個星期隻喝100ml的汽水。

“我想預定5月4日的‘江州之眼’，您能幫我嗎？”

“江州之眼”是江州市一個特別的新興景點。夜晚，它隻是作為城市燈光的一部分，很少會開動。但是如果出起大價錢，也是會開的。但也有兩個條件：一是周末，二是包場。不知道什麼時候，這些年輕人興起在“江州之眼”上麵進行求婚。

“我幫你問問看。”劉依依拿起台曆，圈下了郭文軒說的日期：5月4日。劉依依沒有交過“戀愛申請”，因為她沒打算嫁人，關鍵是她的意中人也沒打算娶她，她總不能交一份“戀愛申請”上去，白紙黑字佐證了自己並非單身卻又遲遲沒有歸宿吧？但是她身邊的人都知道她確實並非單身，包括郭文軒，所以他提出了這樣的一個請求。

因為上一次她跟沈淵鬧別扭的時候，破費請了全支隊的同事吃了一次三點三，為了含沙射影諷刺沈淵，她還定製了一些標簽逐一貼在上麵。“豆腐渣工程豆花”“見鬼半慈善家薯條”“刮次台風換次車汽水”……

結果當時分管刑偵的副局長許文博特地把她叫去了談話，建議她向沈老板道歉，也因為那次請客，同事們心照不宣地發現了她真的不是單身，而且緋聞男友就是大院的工程商和半慈善家沈淵。

所以郭文軒的忙，她不得不幫。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還是看著郭文軒“長大”的。

所以郭文軒的忙，她必須要幫。

兩年前，她要找一個助手分擔工作，隻能要一個，而不是要一堆，所以她必須有點兒門檻。郭文軒作為應屆畢業生來公安局麵試當實習生。她當時就很喜歡重點大學的郭文軒，而且還是正兒八經法醫專業的。

她麵試了郭文軒之後，想要走過場跟分管領導說一聲“就要他了”，結果分管領導又甩給她一個簡曆：“再去麵試一個，比較一下看看。”她一看簡曆，就發現其人跟小郭相距甚遠，她一時氣結，就跑去跟沈淵抱怨。

沈淵忙著畫設計圖，敷衍她：“麵試，字寫得漂亮、帥、聽話，基本麵上能過得去，就行了。”

這三個條件都達到的話，怕也是個神人了。

她揪出一個關鍵字：“帥？帥就不應該來這裏，帥應該去當主播帶貨。”

“你們那個智障周大隊長不也沒去當主播嗎？”他似笑非笑，帶著滿滿的醋意，“有些人削尖腦袋就是想進體製，為什麼？我們請人，關鍵是要‘心定’，要是跟著我一段時間，學了很多東西卻開溜的話，那就是浪費我的培訓時間。”

資本家的想法，處處都透露著對成本的過分關注。

“但是人家不走，你給人家一個晉升空間了嗎？我請一個實習生而已，他並沒有晉升空間。他可以在我這裏實習，他也可以去別的地方實習。包括去專業不對口的地方。我是可以理解的。”

“實習生，必然是沒有晉升空間的，也必然是低薪的，有誌青年，就認真學習工作技能，認真溫習已有的知識，尋找機會考取事業或行政編製，這是進入體製工作的一個正麵的答案。如果心不定，沒有遠大誌向，得過且過，見到好‘門口’就隨時開溜，你豈不是浪費了培養他的一番心機？”

“對啊，小郭是這樣跟我說的，他想畢業之後通過招警考試，當一個名正式的法醫。”劉依依說，“誰不是見到好‘門口’就隨時開溜？我見到你，我都想開溜。‘沒有遠大誌向，得過且過’這種人不會溜，也溜不了。有野心的人見到好‘門口’才會隨時開溜。‘想溜’和‘溜得了’，本身又是兩件事。”

沈淵一言不發，停下了畫圖，目光熠熠地看著劉依依，聽她還能作出什麼奇談怪論。

“所謂‘心定’，我個人認為，也是周圍的人揣摩出來的罷了。想溜而溜不了，其表現形式就是‘心定’了。跟真正的‘心定’，又是兩件事。一是自己條件不夠。二是對方條件不吸引。帕累托法則支配下，有真的‘心定’嗎？這個是需要維持的動態平衡。

“我不想和你爭吵傷害彼此感情。但是換位思考，‘心定’這種提法本身就是一種逆人性，逆市場學的。這句話據說是馬雲說的，一個人之所以要走，隻因為兩件事，一是錢給少了，二是心受委屈了。唉，這不就是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嗎！跟物質文明就是‘錢’這麼單一的屬性不一樣，精神文明的屬性可以多種多樣。

“比如你經常問我，人家什麼都不圖，難道就衝你漂亮嗎？衝我漂亮，這就是精神文明其中的一種。也有另一個講法，叫做‘人格魅力’。當然，‘精神文明’非常欠缺的時候，‘物質文明’要非常出彩才能彌補。反之，亦然。比如，很多人願意無條件幫我幹活，那是因為我非常善於畫餅，畫餅也是一種精神文明。

“有可能一個好姑娘跟了一個有錢的大老粗，也有可能跟了一個窮酸才子，但她真的不太可能跟著一個窮酸大老粗。因為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都沒有。”

在劉依依與沈淵論戰了招人到底需不需要“心定”之後，郭文軒還是如願以償成為了劉依依3個月的實習生，分管領導額外開恩，把另一個男生也招收了，但是安置在其他部門。

一年後，郭文軒又如願考入了江州市公安局刑偵支隊，當上了一名法醫，成了劉依依真正意義上的助手。沈淵對這個還是一臉青春痘的小男孩也是很有印象。

劉依依打通了沈淵的電話：“哥，我同事想5月4日在‘江州之眼’上麵求婚，能安排一下嗎？”

沈淵沒好氣地拒絕了：“你以為‘江州之眼’是我的呀？我說了不算。”

“那誰說了算呀？比同事還親，是我助手小郭。哥，你就想想辦法嘛。”

“哪個小郭？兩年前你為了他，跟我拌嘴了半天的那個？行，你說了算唄。辦法也總會有的。”

“什麼辦法呢？”

“那你就別管了。給你安排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