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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入大荒流江入大荒流
吳蔚

第二章 天地沙鷗

那醍醐並非什麼靈丹妙藥,而是一種吃食,是用牛奶提煉出的一種極好的熟酥幹酪,隻有遊牧民族才會製作。宋時已失西北馬源之地,非但缺馬,就連羊肉也十分珍貴,在京師屬於奢侈之物,更不要說這種費時費力且不容易保存的醍醐。雖則宋廷亦設有乳酪院掌造酥酪,但酥酪實非醍醐,且乳酪院所用材質多為牛羊司圈養羊羊奶,蓋因為牛在中原農耕文明中有著極為特殊的地位。

細草微風岸,危檣獨夜舟。

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

名豈文章著,官應老病休。

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

——唐 杜甫《旅夜書懷》

孫固見吳邦縵神色異常,當即以為死者青衣男子便是其弟吳邦綬。他不是忸怩之人,立時便出聲問了出來。

吳邦縵未及回應,白秋練先驚道:“這位便是無為居士之子吳邦綬小吳員外[1]嗎?”

郭源明聞言也是一愣,道:“原來書寫《至喜亭記》的無為居士,便是尊父。”

吳邦縵有些茫然無措,道:“不是……是……”

蘇頌忙道:“不會是邦綬。這名男子膚色黝黑,雙手粗糙,而且手上多有劃傷,應該是個樵夫。”

吳邦縵見眾人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這才回過神來,忙道:“不是,他不是我弟弟邦綬。”

她正要說出青衣男子身份,那紅臉船夫忽然一拍大腿,叫道:“是了,他是下牢津那個采藥的,名字叫……嗯,叫什麼來著?”

吳邦縵道:“叫路不平,家住在下牢津,平日以采藥為生。”

又有船夫叫道:“是了,我也認出來了,他就是那個很厲害的采藥人路不平。”

吳邦縵見眾人仍疑惑地望著自己,隻好繼續解釋道,“路不平除了采藥之外,也采摘岩上野茶。數日前,我陪舍弟邦綬到下牢津找過他,向他預定了茶葉。邦綬今日一早出門,便是去找路不平取茶。”

路不平已橫屍江中,她弟弟吳邦綬卻仍未現身,也不知下落,不由得很是擔心。

白秋練自幼協助母親白媼經營酒肆,見過各種場麵,倒也冷靜,隻道:“小娘子也別著急,路不平出了事,並不代表尊弟小吳員外也出了事。”

吳邦縵聞言頗為不快,道:“這是什麼話?”

白秋練道:“實話。”招手叫過一名船夫,道,“景大哥,勞煩你去城裏報官。”

那景船夫忙不迭地應了,自趕去報官。

白秋練又道:“這是凶殺命案,不想跟官府扯上幹係的,就先跑路吧。”

這話暗示意味極強。船夫哄然相應,紛言道:“那我們先走了。”“秋練娘子,明日再來看你。”遂各自散去。

吳邦縵則越想越不對勁,急道:“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得去尋綬弟。”

蘇頌忙道:“縵娘別著急。先等一等再說。”

吳邦縵道:“可是……”

蘇頌道:“縵娘放心,這件事實是因我等而起,我和孫兄自會幫忙,盡全力查明真相。”所謂“因我等而起”,自是因為先有蔡襄之請、孫固之信,才有今日吳邦綬取野茶之行了。

吳邦縵跺腳道:“你二位都是外地人,新來夷陵,如何幫忙?”

蘇頌道:“如果邦綬出了事,現下尋去下牢津也已經晚了。本地官府既知出了命案,自會處置。采藥人路不平是受害者,邦綬是相幹之人,因而尋到邦綬是官府的第一要務,根本無須縵娘來回跑腿。若是邦綬無事,自會來至喜亭與我等會合。縵娘隻須再多等上一等。”

這一番分析合情合理,吳邦縵也無法可想,隻得勉強應了。

白秋練取來一條麻布,遮蓋住路不平屍首,剛好將蘇頌之語聽在耳中,立時對其刮目相看,主動過來詢問道:“還沒有來得及請教這位郎君尊姓大名。”

蘇頌忙自報了姓名,又為白秋練引薦餘人。

那白秋練落落大方,絲毫沒有女兒家羞澀之態,一一與眾人招呼。

又特意將蘇頌叫到一旁,道:“秋練娘親身體有些不適,總是半夜咳嗽,吃了城裏大夫的止咳藥,仍然不見好。大夫說是被酒氣熏的,近來秋練已經不讓娘親進去酒房,但她仍然咳得厲害。秋練聽蘇郎說通曉醫術,可否請蘇郎給娘親看看?”

蘇頌忙道:“蘇某隻讀過一些醫書,僅限於紙上談兵,從未為人看過病。適才我因情急才說略通醫術,其實有些自我誇口了。”

白秋練道:“蘇郎言談舉止絕非常人,不必多作自謙之語。秋練為娘親之病日夜擔憂,誠心請教蘇郎。”說完深深行了一禮。

蘇頌忙舉手虛扶,又道:“醫術確實不敢談,不過蘇某倒是精通藥材。既然娘子信得過蘇某,蘇某便冒昧出個主意。”

白秋練奇道:“蘇郎不去看過秋練娘親再說嗎?”

蘇頌道:“蘇某適才說過,蘇某隻是讀過一些醫書,‘望、聞、問、切’[2]那一套,其實是半分不懂的,看也是白看。實在慚愧。”

白秋練道:“如此,愈發顯出蘇郎不同凡響。蘇郎有什麼主意,請快些說。”

蘇頌道:“聽了娘子適才描述,蘇某感覺尊母之病有些接近噎症,應該與酒氣無關。若真是酒氣引發,何以隻在半夜咳嗽?”

頓了頓,又問道:“尊母是不是患病後胃口不好?“

白秋練道:“是啊,娘親這一陣總吃不下任何東西。”

蘇頌道:“如此,便符合噎症症狀了。這種病白日無事,隻是胸悶、胃口不佳,到半夜寒氣加重時,便會立即引發病症。依蘇某看,不應著意止咳,當以溫胃散寒為主。”

轉頭看了一眼籬笆邊的植株,笑道:“正好就地取材。娘子不妨用這高良薑煎水,每日給尊母服用。即便蘇某判斷錯了,高良薑也有健脾胃之效,於尊母貴體無礙。”

白秋練訝然道:“蘇郎說這就是高良薑嗎?我們本地叫杜若呀。之所以種了這麼一大片杜若,是因為水邊多蟲蛇,而這杜若有驅蟲蛇之效。”

蘇頌也很意外,問道:“這就是杜若?屈原‘采芳洲兮杜若,將以遺兮下女”中的杜若?”

白秋練道:“是呀!屈原家鄉秭歸,距離這裏不遠,也是盛產杜若之地,隨處可見。”

蘇頌這才恍然大悟,道:“原來楚地的杜若就是中原通稱的高良薑[3]。”又特意上前拔了一棵杜若,仔細查[4]。”

白秋練道:“以往每年到五六月花開時,家母便會摘取一壇杜若花,用鹽、梅作汁[5],製成醃菜,供自家食用。但近幾年訂酒的人開始多起來,羊角洲農家也不肯主動送高粱了,酒肆實在忙不過來,家母便沒有做過醃菜。”

蘇頌沉吟道:“高良薑……不,杜若頗具藥效。或許尊母此次患病,跟不再食用杜若花醃菜有關。既然尊母早有食用杜若的習慣,那麼再煎水服用,更是無妨。”

白秋練又問:“幹薑可不可以替代杜若?夷陵一帶,有時候會將杜若替代生薑使用。”

蘇頌忙道:“萬萬不能。二者雖然性味相同,但幹薑是生薑曬製,經炮經製,去內寒最佳。高良薑……不,杜若則辛散之極,專辟外寒之氣。尊母半夜方始咳嗽,足見外邪入侵才是本源,要根治此病,非得杜若不可。”

白秋練早已從旁人口中聽聞過生薑與杜若的不同藥性,見蘇頌所述半分不差,這才完全放下心來,當即道了謝,自行挖了兩株杜若。又道:“於禮,秋練當邀請蘇郎到酒肆一座。不過以蘇郎這般人品才貌,當瞧不上這小小的白家酒肆。裏麵環境確實不算好,而且酒肆除了高粱酒和豆餅,再沒有別的飲食可提供,實在招待不了蘇郎這樣的貴人,秋練也就不說那些套話了。”

蘇頌忙笑道:“娘子這是哪裏的話。其實蘇某也沒有幫上什麼忙,不需要娘子刻意招待。娘子請先去忙,我與同伴還有事要商議。”

白秋練笑道:“蘇郎真是個實在人,不輕言敷衍別人。這一節,著實難得。”也不待蘇頌回應,自轉身去了。

孫固見白秋練進去酒肆,便踱過來問道:“你二人在說什麼?”

蘇頌道:“白媼生了病,秋練娘子問了幾句關於病情的事。”

孫固還待再問,吳邦縵氣急敗壞地搶將過來,打斷道:“你們還有心在這裏閑扯嗎?我都快要著急死了。”

蘇頌見她急不可待,便安慰道:“縵娘放心,邦綬必定無事。”

吳邦縵先是一怔,旋即狐疑道:“蘇郎何以如此肯定?”

蘇頌道:“我看過路不平屍首,他手上的傷都是舊傷。身上除了胸腹那兩處致命傷口,再無別傷。”

路不平既是采藥人,需要時時攀登於懸崖峭壁上,必是身手敏捷之輩,如猿猴般靈活,凶手再厲害,也難以將其一舉殺死。而路不平既在毫無防備下遇害,表明凶手必是其熟識之人。

吳邦縵越聽越是惑然,問道:“蘇郎到底想說什麼?”

蘇頌道:“我的意思是,路不平是被熟人殺死。而凶手接連兩刀刺中要害,表明非要置路氏於死地,如此狠辣,必定有特別的動機。邦綬隻是外人,是臨時去取茶葉的外人,絲毫不牽涉其中,凶手沒有殺死他的動機。況且邦綬還是夷陵名紳之子,身份遠比路不平顯赫。凶手何必多此一舉,引火上身呢?“

吳邦縵半信半疑:“是這樣嗎?”

蘇頌便有意問道:“孫兄,你怎麼看?”

孫固有些心不在焉,隻淡淡“嗯”了一聲,目光依舊在江麵上。

蘇頌遂低聲勸道:“那件事急不得,慢慢來。目下最要緊的,是邦綬這件事。”

孫固暗歎一聲,定了定神,仔細思慮一番,這才道:“小蘇分析得有理。凶手既是本地人,換作是我,也不會冒昧再向不相幹之人下手。”

吳邦縵問道:“可既是熟人,為什麼要殺死路不平呢?他隻是個窮苦的采藥人,靠本領勉強維持生活罷了。”

蘇頌道:“采藥人雖然窮苦,卻不是普通人,縵娘適才也說了,有一身好本領,能攀援到常人不能及之地。或許那路不平進山采藥時,采到了什麼了不起的物事,才招來殺人之禍。”

吳邦縵當即有所聯想,道:“難道路不平采到了還陽草?”見蘇頌有詢問之意,忙解釋道,“噢,還陽草就是書上說的靈芝。”

孫固躊躇道:“一枝靈芝不足以殺人。倒是縵娘之前提到的兵書、寶劍,足以構成殺人動機。”

吳邦縵啞然失笑道:“孫郎出身富貴,自然認為靈芝不值什麼。你可不知道本地山民有多貧困,賣一枝靈芝,足夠一家人生活一世了。”

孫固聞言很是驚奇:“噢?”

吳邦縵道:“再則說,兵書寶劍說流傳了千餘年。這一千年來,到兵書寶劍峽謀取兵書寶劍的人不計其數,卻無一不空手而還。本地人都知道此事難如登天,根本不可能有人能取到兵書、寶劍,故而也從來沒有過非分之想。那路不平如何會突然起意冒險?況且即便真的要取兵書、寶劍,現下才是春汛[6],水位剛剛上漲,等到夏季水位最高時,才算最佳時機。路不平土生土長在夷陵,難道會不知道嗎?“

孫固隻是隨口扯出兵書、寶劍,以作為靈芝的比擬,見吳邦縵當了真,不禁暗暗好笑。倒是蘇頌很認真地問道:“那兵書寶劍峽很高嗎?”

吳邦縵道:“很高很高。沒有人能爬上那處絕壁。路不平已經是本地最厲害的采藥人,即便他再厲害十倍也不行。”

蘇頌又詳細詢問了兵書寶劍的具體情形,沉吟道:“既然兵書、寶劍位於絕壁半腰處,或許世人都想錯了,不該從下往上,而是該從上往下[7]。”

吳邦縵“哈”了一聲,正待反駁,轉頭見到一艘雙層樓船正溯流而上,朝蘆林渡緩緩行來,愣了一愣,忍不住脫口讚道:“好一艘大船。”

孫固轉頭見到,很是驚奇,問道:“這麼快就修好了嗎?”又向吳邦縵解釋道,“這是我和小蘇的座船。”

原來孫固、蘇頌此來夷陵,走的是水路。坐船比車馬要舒適得多,曆來是文人首選,曆任硤州、夷陵地方長官如歐陽修等赴任,無一不是選水路。孫固是富家公子,從來不會委屈自己,特意為夷陵之行雇了艘大樓船,舟師、廚子一應俱全,住得也相當舒適。

船到宜都時,正是旭日初升時。孫固看到北岸白洋渡小山上有一件黑色物事閃閃發光,一時起了好奇之心,便命船駛到那座小山邊,沒想到樓船太大,船夫又不熟悉本段水道,竟在靠岸時撞上了暗石。

樓船倒是還能勉強行走,孫固本來想開到夷陵後再進行維修,可白洋渡本地船夫告知隻有對岸宜都縣城才有專事維修大船的工匠。孫固既與吳氏約好今日正午前在夷陵至喜亭會麵,擔心誤了時辰,便與蘇頌先下了船,命樓船自行駛往南岸宜都渡口維修。

二人又在白洋渡另雇了一艘小蓬船作為代步。那小蓬船雖則又小又破,卻比樓船快得多,是而孫固、蘇頌提前抵達。好在前來接應的吳邦縵也提早到了,一切都還算順利。

至於白洋渡那件光芒閃耀的黑色物事,原來是一塊青黑色石碑,名為亮碑[8]。色如建盞[9],碑麵如鏡。因所立位置絕佳,剛好能清晰映射出江麵上來往舟船——世間百態,盡凝於咫尺之間。

就連孫固這樣見過無數奇珍異寶的豪門公子,見到亮碑之奇異,也頗歎為觀止。

蘇頌對奇物奇事素來極有興趣,便向當地鄉民詢問亮碑來龍去脈。對方也說不出所以然,隻稱從祖上起,便有那塊亮碑立在山坡。

吳邦縵還是第一次見過如此華麗的雙層樓船,很是好奇,竟看得目不轉睛。

孫固笑道:“一會兒等樓船靠了岸,請縵娘第一個登船做客。”

吳邦縵應道:“好。”一時心急,徑直朝渡口跑去。

蘇頌見郭源明仍在原處眺望江景,便招手叫他過來,問道:“郭兄,你目下住在哪裏?”

郭源明苦笑道:“我也是今日才到夷陵,未曾尋客棧落腳。”

蘇頌轉頭看了看孫固,使了個眼色。孫固也是豪爽之人,便道:“我二人還會在夷陵停留一陣子。郭兄不如搬來我樓船上住,也好有個照應。”

郭源明尚有所遲疑,支支吾吾地道:“這個嘛,怕是不大方便。”

蘇頌笑道:“孫兄的這艘樓船大得很,還有兩間臥室空著呢。郭兄不必客氣。”

郭源明猶豫了好大一會兒,才抱拳道:“恭敬不如從命,那郭某就叨擾了。”

孫固笑道:“大家都是京師來的,理該如此。”又問及郭源明行囊。

郭源明指著停靠在蘆林渡口的一艘中等貨船道:“我此行也是走水路,沿途換了幾趟船。到江陵時,搭乘上了那艘貨船,行囊也還在船上。”

孫固見吳邦縵已奔至渡口,正對樓船翹盼不已,笑道,“那我們這就過去吧。正好郭兄也要從貨船搬取行囊。”

忽有人在背後叫道:“喂!”卻是白家酒肆中奔出一名壯年男子,直朝蘇頌招手。

蘇頌遂止住腳步,問道:“閣下是叫我嗎?”

那男子道:“你是叫蘇頌,對吧?秋練娘子請蘇郎進去看看湯藥。”又舉了舉手,自我介紹道,“我姓劉,叫劉惟遠,算是酒肆的臨時雇工。”

蘇頌滿口應了,又道:“孫兄跟郭兄先去渡口,小弟稍後就來。”

孫固其實也想進去白家酒肆看看,然須得先行安置吳邦縵及郭源明,隻得應了,自往渡口而去。又見郭源明頻繁回頭,不斷朝白家酒肆張望,便問道:“怎麼了?”

郭源明“唔”了一聲,吞吞吐吐了好大一會兒,才搖頭道:“沒什麼。”

孫固見他神色極不自然,明顯有些言不由衷,當即會意,心道:“是了,那白秋練容貌風姿出眾,這位郭兄為她所迷,也是人之常情。”

到蘆林渡時,樓船正緩緩靠岸。郭源明還待去取行囊,貨船上已搶先奔下來一名熊姓船夫,手中所提,正是郭氏行囊。他先將行囊還給郭源明,又向孫固抱拳道:“我家船主請孫郎上船一敘。”

孫固奇道:“你認得我?”

熊船夫道:“小的不認得孫郎,倒是我家船主跟孫郎有過一麵之緣。”

孫固多少起了好奇之心,問道:“你家船主是誰?”

熊船夫道:“船主姓名,小的不敢擅報。他也是京師來的,曾到孫郎名下茶樓喝過茶,孫郎也認得他。等見了麵,自然就知道是誰了。”

孫固欣然道:“果真相識的話,也算是他鄉遇故知了。”

又道:“郭兄,你先上船,我去去就回。”

吳邦縵已搶先登上樓船,轉了一圈,又上來二樓。到船舷一望,便見到至喜亭中有人正朝這邊揮手。看對方形貌,正是弟弟吳邦綬,不由得大喜過望,一邊大叫,一邊擺臂,隻恨不得弟弟立時生出一對翅膀,飛來蘆林渡口。

郭源明聽到動靜,以為出了大事,忙登船察看。問明原委後,衷心歎道:“蘇頌果然有先見之明。”

吳邦縵嘻嘻笑道:“綬弟很快就到,我這樁心事算是放下了。”

又問道:“郭郎來夷陵,是不是有什麼特別的緣由?”

郭源明勉強笑道:“沒有啊,郭某這趟就是專門來遊山玩水的。”

吳邦縵笑道:“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們這三個人,都說是來夷陵遊玩的,隻有蘇頌還正常些,郭郎和孫固可不像遊客,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她見郭源明麵有難色,便擺手道:“罷了,我隻是好心,才會多一句嘴。郭郎不願意說的話,也不必勉強。”

郭源明沉默了一會兒,才歎道:“郭某何嘗不知道縵娘是好心。告訴縵娘也無妨。這次郭某來夷陵,其實是來拜訪一位故人,但卻沒有見到人。”

原來郭源明搭乘的貨船一早便到了夷陵。船一靠岸,郭源明連行囊都沒顧上,便迫不及待地下了船,疾奔到縣城尋人,不想卻未能見到對方。遇到吳邦縵時,他已從縣城折返回來。

吳邦縵忙問道:“郭郎要尋的故人是誰?若是方便的話,不妨告知故人的名字。我做事是有些毛躁,爹爹總這樣說我。不過我究竟是夷陵本地人氏,熟門熟路,說不定可以幫上忙。”

郭源明道:“嗯,我其實已經尋到故人住址了。隻是他生了重病,不能見客,我隻好就此離去。”

吳邦縵還待再問,忽遠遠見到一群人正步下長階,朝白家酒肆而去,忙道:“呀,官府來得好快,夷陵縣令親自率人到了。”

郭源明聞言大吃一驚,忙問道:“那是誰?”

吳邦縵道:“綬弟旁側的紅衣女子嗎?不認識。”

郭源明道:“我是問那領頭的官員是誰。”

吳邦縵道:“夷陵縣令呀,姓李。”

郭源明奇道:“他就是夷陵縣令李利嗎?”

吳邦縵訝然問道:“郭郎認得李縣令?”

郭源明道:“嗯,這個嘛……算不上認識,隻是聽過他的名字。”

吳邦縵笑道:“李縣令是個好官,來夷陵後,做了不少好事。對了,李縣令的前任,便是歐陽修公。二位縣令都是好官,本地人常將他二位相提並論呢。“

郭源明道:“這應該是李縣令第二次出任夷陵縣令了吧?”

吳邦縵笑道:“是第二次。因本地紳民聯名上書,前任硤州知州也向上頭保舉,一再懇求,朝廷這才準許李縣令連任。”

她見弟弟吳邦綬已至白家酒肆前,正朝自己大力招手,忙道:“綬弟叫我呢,應該是為采藥人路不平的事,我得下去看看。郭郎你……”

郭源明忙道:“我跟縵娘一起去。”

硤州州治夷陵,故州府府署與夷陵縣衙同在一城之中,且相距不遠。采藥人路不平屍首浮現後,白秋練讓景姓船夫去官府報案。那景船夫也不怕事情鬧大,未去縣衙,而是跑去了州府報案。硤州知州查慶之聞報大為驚異。他即將離任,不願自己堪稱圓滿的任期最後被抹黑一筆,下令夷陵地方徹查。

夷陵縣尉因母喪丁憂[10]去職,朝廷雖然任命了新縣尉,但新縣尉因事耽誤,尚未到任,治安事務遂由縣令李利代領。李利接命後,不敢怠慢,又聽說頂頭上司查知州因為路不平命案發了大脾氣,隻得親自趕來。

到了現場,夷陵縣令李利大致看了一眼路不平屍首,便命手下小吏、差役辦事,自己則進去了白家酒肆,大約是去找白秋練問話去了。

吳邦綬與那紅衣女子隻立在一旁,見吳邦縵趕過來,便迎上去告道:“姊姊,出了事。”

吳邦縵道:“我知道,采藥人路不平被人殺了。綬弟你沒事吧?”

吳邦綬道:“我沒事。”

一時不及述說事情經過,抱拳向郭源明道:“這位便是孫固孫兄嗎?小弟吳邦綬。”

吳邦縵忍不住笑起來,道:“這是郭郎第二次被錯認為孫固。”忙將郭源明引見給弟弟。

吳邦綬舉止有度,向郭源明見禮賠罪後,方才問道:“孫固兄人呢?”

吳邦縵笑道:“孫固去了渡口那艘貨船,好像船主是他故人。另外,孫固還有個朋友蘇頌同來,他是個奇人,正在白家酒肆中幫白媼煎藥。放心,爹爹交待綬弟的事,我都替你辦好了。”

又指著紅衣女子問道:“這位小娘子是……”

吳邦綬忙道:“她叫玉山,可以說是我的救命恩人。”

原來吳邦綬一早趕去找采藥人路不平取茶,到其柴房前時,柴扉緊閉。吳邦綬叫了半天,也無人相應。

過了好大一會兒,才有一名樵夫經過,稱路不平一早上山了。吳邦綬又等了一會兒,仍不見路不平回來,又記掛著孫固,便先行折返回來。

他是鄉紳之子,家風極嚴,平日隻潛心讀書,極少出門,自是走不慣山路。也正是因為這個,他才特意雇船走水路。下山趕去渡口時,不幸滑了一下,崴了腳,歪倒在草叢中,再也爬不起來。

剛好來三遊洞遊玩的紅衣女子玉山經過這裏,見到吳邦綬狼狽之狀,忍不住笑出聲來。

吳邦綬臉漲得通紅,又是難堪又是不快時,玉山竟蹲下身來,不避男女嫌疑,為吳邦綬脫下鞋襪。又從懷中掏出一瓶藥膏,抹在他傷處。

說也奇怪,吳邦綬腳踝本來劇痛無比,那膏藥一抹上肌膚,瞬間便有清涼之感,疼痛大減。玉山又往腳踝傷處摩挲一番,再為吳邦綬穿好鞋襪,扶他起身,受傷的腳竟然好了。

二人便一道下來張飛渡。先前受吳邦綬雇傭的船夫因為等得太久,已經很不耐煩。他因為家中有事,著急回去,過黃柏河口[11]後,便靠岸催吳邦綬、玉山下船。那裏不是渡口,二人一時雇不到別的船隻,隻好改行陸路回來。

吳邦縵聽了經過,忙扯住弟弟來回走了幾步,見其步履正常,確實無礙,這才放了心,笑道:“今日我可真是大開眼界,見了不少奇人。”

當即上前握住玉山雙手,道:“玉山姊姊,其實我看你年紀跟我差不多,我就叫你玉娘吧。玉娘,多謝你救了我綬弟。”

玉山笑道:“這不算什麼。也是巧得很,我身上剛好帶了一瓶上好的跌打藥。”

忽有人問道:“這是什麼藥氣?”卻是蘇頌從酒肆裏走了出來。

吳邦縵生怕再出差錯,急忙先引見了蘇頌,又道:“我都急死了,是蘇郎一再安慰,還說綬弟一定不會有事。”

蘇頌歉然道:“邦綬今日涉險,說起來,完全是因蔡襄兄索求茶葉而起,我心中好生過意不去。好在最終沒事,沒事就好。”

吳邦綬忙擺手道:“茶葉是分內之事,誰又能想到會有這樣的意外。”

特意轉頭看了看路不平屍首。他雖與路氏隻見過一麵,仍大起悲憫之心,又生出許多世事無常之感來。

蘇頌見孫固已回到樓船,正朝這邊招手,料想孫固尚不知吳邦綬已平安歸來,便道:“我們上船再聊。”

郭源明忽上前一步,問道:“李縣令還在酒肆裏麵嗎?”

他神色古怪,又刻意壓低了聲音,蘇頌不免覺得有些奇怪,也不便當眾多問,隻答道:“李縣令正跟白媼說話呢。”

見郭源明直朝酒肆內窺探,便試探問道:“怎麼,郭兄有事找李縣令?他為人倒是和氣,絲毫沒有官架子。”

話音剛落,夷陵縣令李利便慢慢從酒肆踱步出來。他先朝蘇頌這邊望了一眼,旋即移開目光,招手叫過屬下,命先將路不平屍首抬回縣署,再行發落。

郭源明見狀,便將嘴邊的話溜了回去,臨時改口道:“沒事。我隻是聽聞李縣令是個勤政愛民的好官,隨意問上一句。”

吳邦縵眼見玉山有些落單,忙過去問道:“玉娘是一個人嗎?”

玉山道:“我還有兩個同伴,表叔和表哥,他們去別處辦正經事了,約好三日後在至喜亭見麵。”

吳邦縵忙道:“既然玉娘左右無事,就跟我們一道上船吧,人多熱鬧些,我也正好有個女伴兒。”

她算是地主,隨口提了出來,合情合理,旁人自不會有異議。

吳邦綬其實早有此心,隻是不便開口,現下姊姊替他邀了玉山做客,心裏簡直樂開了花。但他受父親管教極嚴,少年老成,故表麵不動聲色,隻朝玉山望去,目光中大見殷切之意。

那玉山既能主動替陌生男子脫襪療傷,自是個豪爽性子,微一思忖,即滿口答應。

蘇頌聽聞玉山姓名,很是驚奇,道:“是玉山,不是鬱山嗎?玉姓倒是少見。聽說隻有西南一帶有此姓[12],而且是大姓。”

吳邦綬忙道:“也不盡然。春秋時楚國有掌玉璽之官,稱玉尹,其後人便以玉為氏[13]。”

蘇頌“啊”了一聲,忙拱手道:“這是蘇某孤陋寡聞了。多謝告知。”

吳邦綬急忙還禮,又道:“楚地玉姓極少。這段典故,我隻是在一本小書中讀到過,但從未真正聽說過有姓玉之人。”

吳邦縵很不滿地道:“喂,你二人是要將旁人姓名都道出一番來曆嗎?”上前拉起玉山的手,笑道:“玉娘不必理會這些書呆子。”扯著玉山奔到渡口。

正要登船時,玉山忽有些止住腳步,遲疑道:“我不識水性,還有些怕水。”

吳邦縵奇道:“玉娘從來沒有坐過船嗎?”

玉山道:“沒有。縵娘大概也聽得出我口音,我是河北人氏,家在雄州瓦橋關[14]。”

吳邦縵奇道:“河北沒有河道嗎?”

玉山道:“有是有,但我沒有下過水,也從來沒有坐過船。”

吳邦縵道:“是了,雄州、瓦橋關,我記起來了。我曾聽爹爹給阿弟講述天下地貌,特別提到了雄州,說朝廷花費巨資在瓦橋關一帶新修了一道水上長城[15],是也不是?”

玉山道:“是有一條人工連成的大河。不過那是防禦契丹騎兵用的,民眾一般都不會去那裏。”又笑道,“總而言之,我就是旱鴨子一個。”

吳邦縵忙道:“不要緊,這艘大船很穩的。若是稍許晃動,你身子也跟著晃,便不會摔倒。”扶玉山上了船,又向她示範如何保持平衡。

玉山比照學著搖晃,笑道:“還真是這樣。”

主人孫固忙過來招呼,又問道:“那名青衣少年是邦綬嗎?”

得到肯定回答後,當即舒了一口氣:“既是無事,我就放心了。”

吳邦縵忙為玉山引見。孫固隻點了點頭,表示歡迎之意,又招手叫過廚子,命他速去準備午飯。

吳邦縵笑道:“本來是打算中午進縣城吃的,想不到孫郎帶了這麼大一艘樓船,連廚子都有。也好。”

孫固笑道:“船上吃穿用度一應俱全,二位小娘子有什麼需要,盡管開口。”

吳邦縵也笑道:“我這個地主倒成了擺設了。”

她本來想打趣幾句,見孫固始終麵色凝重,忍不住狐疑問道:“孫郎又怎麼了?初見麵時,你便是一副愁苦相,後來好不容易開心了些,臉上有了些笑容——嗯,應該是因為見到白鱀的緣故——怎麼這會子又恢複成老樣子了?”

孫固道:“嗯……這個……”

忽見貨船熊船夫又趕了過來,便走到船舷問道:“可是許船主有事找我?”

熊船夫抱拳道:“我家船主想請這位小娘子過去一見。”

吳邦縵奇道:“找我嗎?”見熊船夫頷首,便問道,“許船主是孫郎朋友嗎?”

孫固答非所問地道:“沒事的,縵娘盡管去。”大有鼓勵之意。

吳邦縵見吳邦綬等人也上了船,便笑道:“你們好生照顧玉娘,可不能怠慢她。”自下樓船,隨熊船夫來到貨船。

那貨船許船主四五十歲模樣,看上去性子有些冷峻,不過人還算和善。他先請吳邦縵坐下,便自言聽說吳氏是本地名紳,就連至喜亭亭碑也是吳父吳鐘曜所書,很是仰慕。

吳邦縵聽了自是欣慰,又見許船主言語誠懇,一下子便對對方生出許多好感來。

許船主又問及吳鐘曜夫婦具體情形。吳邦縵稱父親已久臥在榻,而母親辛夷早已在十年前便患病去世。

許船主眉毛一挑,連聲道歉。

吳邦縵笑道:“沒事的。娘親在世時,也是單獨住在佛堂,終日吃齋念佛,最後走得很安詳。父親雖然臥病,卻也看得開,時常說生死有命,讓我和綬弟不要擔心。他自號‘無為居士’,也有這層意思。”

許船主點了點頭,又指著樓船問道:“那些人都要去貴府做客嗎?”

吳邦縵道:“嗯。不過事先跟家裏已經說好,中午要在外麵混,晚些時候再帶客人回去。”

許船主道:“甚好。”

吳邦縵奇道:“什麼甚好?”

許船主道:“甚好就是甚好。”旋即起身道,“好了,許某也要上岸去辦正經事了。請娘子代許某向尊父致意,謹祝貴體早日康複。”

吳邦縵忙道了謝,就此告辭。

剛回到樓船,孫固便湊上來問道:“許船主跟縵娘說了些什麼?”

吳邦縵見孫固如此熱心,料想因為許船主是其故人,便道:“就簡單問了問家父的情況。”

孫固聽說原委,這才釋然,道:“原來許船主隻是仰慕吳夫子[16]之名。”

吳邦縵笑道:“不然還能是什麼?”

忽聽到岸上有人叫道:“喂!”

吳邦縵探身一望,見一名壯年男子正站在船下,雖然甚是無禮,但料想隻是個粗陋的船夫,也不介懷,問道:“你有事嗎?”

孫固跟過來看了一眼,忙告道:“他是白家酒肆的雇工,好像叫劉惟遠。”

吳邦縵登時認了出來,道:“是了,是他。他曾經去無為山居送過高粱。”

見孫固疑惑,便解釋道:“白家酒肆釀酒所用糧食,是百裏洲的高粱,準確地說,是羊角洲特產高粱。”

羊角洲位於萬裏長江第一洲百裏洲[17]的尖端,因為似羊角而得名。那地方土壤不同於他處,為含水砂土,且受汛期洪水影響,別的作物都不生長,唯獨能種高粱。

高粱古名蜀黍,雖不在“五穀”之列,但在北方地位頗高,一直名列主食。隻是楚地自古便是“魚米之鄉”[18],夷陵一帶主食以稻米為主,高粱口感自然比稻米要差許多,因而少有種植者。即便有,也多用以混合草料,飼喂牲口。江陵天門一帶迄今有三國關羽赤兔馬食盡高粱之傳說。

楚地自古盛產水稻,故亦出產美酒[19]。這酒是用稻蒸飯發酵釀製的醪酒,即所謂的甜米酒,綿軟可口,可供人們日常飲用。而白家酒肆所得釀酒方子,主料為高粱,白氏遂取羊角洲高粱為原料,竟然一舉成功。這種高粱酒比尋常米酒要烈得多,正適合浪尖中出沒的船夫,遂成為一絕。

羊角洲高粱不獨用來釀酒,熬粥也是極好,吳邦縵父親吳鐘曜尤其好食這高粱粥。釀酒極費糧食,白家酒肆算是大戶,是以百裏洲鄉民每次都會主動送貨。即便後來不送了,白家酒肆也是雇請船夫,自羊角洲大批量購買。因而夷陵本地有喜好羊角洲高粱者,如吳鐘曜,會轉而向白家酒肆購買,不必另行派人單獨跑一趟百裏洲,省時省力。

吳鐘曜每月月初都會派人來白家酒肆購買高粱,這個月的高粱卻是酒肆雇工劉惟遠主動送貨上門。他聽說主人吳鐘曜臥床不起,還特意到後院隔窗問候,很是有心,故而給吳邦縵留下了印象。

孫固道:“我們這次來時,經過了百裏洲,因為趕時間,沒有來得及上島。”又俯身問道,“劉雇工有事嗎?”

那劉惟遠舉了舉手上一個布包,道:“這是秋練娘子送給蘇頌和各位的豆餅。”

孫固聞言竟然十分歡喜,忙道:“多謝了。”命樓船船夫下去接收。

吳邦縵又道:“再告訴孫郎一件事,前一陣白家酒肆請雇工的時候,大家夥兒都說這是破天荒頭一回呢。”

孫固聞言很是驚異,道:“縵娘說白家酒肆賣的是自家釀的高粱酒,對吧?釀酒有不少繁重活兒,原料蒸煮、加曲攪拌、入池發酵、出池蒸酒,這都是需要體力的。白家酒肆隻有白氏母女二人,不請雇工,如何能對付得了?”

吳邦縵隨意朝渡口一指,笑道:“這些年來,白家酒肆的重活兒,都是那幫船夫出力白做。”又道,“孫郎家裏到底開有酒肆,對釀酒之道,門清得很。”

孫固又問道:“白家酒肆就賣高粱酒和豆餅,對吧?那豆餅也算是招牌菜,應該很好吃吧?”

吳邦縵笑道:“不怎麼好吃,孫郎一定吃不慣。不過這是秋練娘子的心意,孫郎還是要嘗嘗。”

樓船船夫已取了豆餅回來,那劉惟遠一言不發地去了。孫固一摸豆餅還是熱的,便取了一塊碎銀交給船夫,命他先將豆餅送去廚房交給廚子裝盤,再去白家酒肆買兩壇高粱酒。

吳邦縵忙道:“兩壇太多了!買一壺淺嘗即可。那高粱酒性子極烈,隻有那些船夫受得了,一般人一口就倒。”

又道:“當年歐陽修歐陽縣令到至喜亭、蘆林渡遊覽時,也順道進過白酒酒肆。白媼感激縣令出資翻修白家酒肆,親自為縣令斟了一盞酒,結果歐陽縣令隻聞了聞,便連打了數個噴嚏。再淺嘗一口,便嗆得直流鼻涕。”

孫固笑道:“我孫家主業便是酒肆。孫某別的不敢說,酒量卻是好得很,可沒那麼容易醉。一口就倒?我還真不信了。”

吳邦縵歎道:“要是石叔叔人在這裏,孫郎決不敢如此誇口。”

這位“石叔叔”,便是吳鐘曜好友石延年[20]。其人一生多傳奇事跡,考中進士卻被收回功名,再以低微武官入仕,最終官至秘閣校理,人稱“石學士”。

這位石學士酒量過人,飲酒花樣也多,是京師大小酒肆的常客,能手不停盞、豪飲一夜不醉。時人驚為天人,號為“酒仙”。其人壯年早逝,亦與嗜酒如命有關。

孫固恩師石介與石延年交好,石延年也是孫氏酒樓常客,孫固自是深悉石延年的本領,歎道:“石學士可是酒仙,他那酒量,凡間沒人比得了。”

他知道吳邦縵生父吳鐘曜便是因為傷痛石延年早逝而病倒,不願意過多提及,以免對方傷懷,便引吳邦縵回來客廳坐下。

廳中諸人正在閑聊。蘇頌、郭源明、玉山等人都是第一次來到夷陵,本地名勝當然是中心話題。吳邦綬也極力引薦硤州山水。

眾人議論一番,認為三遊洞是必去的。兵書寶劍峽也是個不錯的地方,除了流傳千年的兵書寶劍故事,還可以順道遊屈原故裏。

吳鐘縵正好進來,忙告道:“兵書寶劍峽就在香溪附近。香溪又名昭君溪,王昭君即出生在香溪上遊寶坪村。”

蘇頌笑道:“杜子美有詩雲:‘群山萬壑赴荊門,生長明妃尚有村。’”

吳邦縵笑道:“就因為杜甫那首詩,現下人們都改叫寶坪村為明妃村。不過村子就是普通的村子,跟夷陵本地的村子沒什麼兩樣,香溪也跟下牢津差不多。”

吳邦綬道:“依我看,香溪倒還要好些,水色如黛,澄清可掬,由北向南注入長江處,清濁分明,相映成趣。”

蘇頌今早已在宜都見過“涇渭分明”景象——宜都位處清江、長江交彙處——親眼見到本來還清朗明淨的長江,跟澄透見底的清江一比,便立時成了“黃”河,忙問道:“香溪比清江之水何如?”

吳邦綬想了一想,才道:“不相上下吧。”

吳邦縵卻道:“要我說,還是清江水更清一些,水色清照,澄透如鏡。”

蘇頌忽想到白洋渡山坡上的亮碑,料想吳氏姊弟是本地人,或許會知道些什麼,忙詢問亮碑來曆。

吳邦綬道:“亮碑一直就在那裏,應該是前朝古物了。但因為沒有銘文之類,也不見誌書記載,是以無人知其來曆。”又道,“不過也一些本地人認為亮碑是天降之物。”

孫固道:“西京洛陽附近有座天池山,山上有飛來石[21],跟這不知從何而來的亮碑倒有異曲同工之妙。”

蘇頌道:“飛來石是造化神奇、鬼斧神工,但那塊亮碑卻明顯是人工雕鑿,不然怎麼如此四方齊整?”

孫固當即反駁道:“小蘇也說了,造化神奇,或許真的就有那樣一塊工整的石頭,落在白洋渡那裏。人們不知它天然如此,見它生得齊整,便想當然地以為它是塊碑,故而給它取名‘亮碑’。”

蘇頌連連搖頭道:“這個亮碑說是亮碑……”

吳邦綬不知孫固、蘇頌自幼相交,私下裏常常有意抬杠,生怕二人起了爭執,忙道:“二位不必爭了。硤州好玩的地方多得很,不獨有那塊神秘莫測的亮碑。”

玉山還是第一次聽說兵書寶劍之事,對兵書寶劍峽更為好奇,忍不住問道:“既然一千年來都沒有人能取到兵書寶劍,想必那個峽比登天還難,那麼當初那位神人諸葛亮又是如何放上去的?”

吳邦綬忙道:“玉娘也說了,諸葛亮是神人。所謂神人,便是能為常人之所不能。”

玉山道:“會不會這隻是附會的傳說?”

吳邦綬道:“是不是附會傳說,不妨等到玉娘親眼看過後再說。”

又道:“自古以來,多少人認為兵書寶劍隻是附會之說,但凡親眼見到絕壁上的石匣寶劍,便會立即相信大半。”

吳邦縵道:“是了,蘇郎還推測那柄寶劍便是劉備隨身佩劍蜀主劍呢。”大致轉述了蘇頌那番話。

蘇頌笑道:“我那是信口胡謅。”

吳邦綬沉吟思慮一番,方才點頭道:“有理有據。”

劉備兵敗猇亭後不久即病逝於白帝城。如若其佩劍蜀主劍在戰場上遺失,撿到劍的吳軍將士上交吳主孫權後,孫權定會大肆張揚。有人曾得淮陰侯韓信劍,獻給孫權,孫權賜給了手下大將周瑜,還為此搞了個隆重的賜劍儀式。而蜀主劍是蜀漢象征,若被孫權得到,孫權必定會利用它來打擊蜀軍士氣。既然不見東吳有動靜,便表明劉備並未遺失佩劍。

確實如蘇頌所言,以劉備地位,身邊侍從兵將如雲,根本沒有丟失佩劍的可能。然猇亭一戰後,蜀主劍不見記載,而後主劉禪即位後立即重新鑄劍,表明他本人未得到父親的蜀主劍。蜀主劍是蜀漢開國之劍,也不可能為劉備殉葬。

故極可能如蘇頌猜測,出於某種目的,譬如延續蜀漢國運之類,那柄劍被與諸葛亮兵書一道,擱置在了兵書寶劍峽絕壁之上。

玉山聽得半信半疑,問道:“既是要延續國運,劉備為何不將佩劍直接傳給兒子?”

吳邦綬道:“知子莫若父。劉備早知道兒子劉禪無能,不能成器,不然也不會囑托諸葛亮可自取天下了[22]。”

蘇頌道:“蜀主劍不傳給後主,而是置於兵書寶劍峽上,確實解釋不通。倒是邦綬這番話提醒了我,劉備令諸葛亮自代劉禪那番話,明顯是以退為進,劉備的目的達到了。或許蜀主劍與諸葛亮兵書同置於絕壁,也是劉備以退為進的手段呢。”

吳邦綬躊躇道:“這個嘛……”

玉山聽到這裏,忍不住大聲道:“你們這些人真是書呆子!第一,根本不知道兵書寶劍峽是不是真的有寶劍;第二就算真的有寶劍,而且就是劉備那柄蜀主劍,古人都死了一千年了,你們怎麼能明白他當時的心思呢?”

眾人盡皆愣住。

隻有吳邦縵哈哈笑道:“玉娘說得太好了,‘書呆子’這句,尤得我心。”

剛好廚子送來菜肴及豆餅。畢竟是出門在外,船上空間不大,難以做到分案而食,諸人也不分男女,圍著一張大案桌坐了。

樓船一早已在宜都補給了一番,廚子做出來的菜式居然十分新鮮。孫固先取了一塊豆餅,嘗了一口。烤餅外硬內軟,味道有些發酸,口感不怎麼好,大概是粗糧所製。他吃了一口,覺得有些難以下咽,便放了下來。

吳邦縵看在眼中,忍不住笑道:“我早說孫郎吃不慣這豆餅吧?”

孫固道:“嗯,口味是有些奇怪。”

吳邦縵笑道:“不過說也奇怪,這江上往來的船夫,就愛白家酒肆的烈酒和豆餅。下遊江陵一帶還有船夫專門搖船趕來吃這個呢。”

剛好樓船船夫與白家酒肆雇工劉惟一各抱一壇酒進來。劉惟一聽在耳中,當即冷冷道:“其實這豆餅是秋練娘子送給蘇郎品嘗的。你們其他人吃的話,都是沾了蘇郎的光。”

蘇頌忙起身抱拳道:“蘇某十分承情。請務必向秋練娘子道謝,多謝了。”

劉惟一將酒壇重重放下,又狠狠瞪了孫固一眼,這才轉身去了。

眾人均一言不發,隻望著蘇頌。蘇頌隻好重新坐下,取了一塊豆餅,咬了一口,道:“嗯,味道還可以。”又舉手招呼道,“你們大夥兒都吃呀,還有好多餅呢。”

旁人都不動,一邊看著蘇頌吃餅,一邊暗暗發笑。

還是玉山先道:“我嘗嘗看。”吃了一口豆餅,點頭道:“挺好吃的呀,味道酸酸的。”

比照蘇頌的勉強下咽,玉山顯然要真誠得多。吳邦綬見她是真的認為好吃,便道:“我陪玉娘吃一個。”

吳邦縵“哈”了一聲,道:“綬弟不是說……”忽見蘇頌朝自己連使眼色,便笑著住了口。

又笑道:“菜都上齊了,要不要斟酒?這可是白家酒肆獨門釀造的高粱酒,用的是羊角洲的高粱,天下獨一份。孫郎買了兩壇呢。”

先前吳邦縵強調平常人不習慣白家酒肆的高粱酒和豆餅,孫固吃了一口豆餅,果然如此,料想那高粱酒也必如吳邦縵所言,不免有所猶豫。

吳邦綬忙道:“不如改日再嘗白氏酒。這酒是高粱酒,酒勁大,一杯就倒。家父已經命人準備晚宴招待貴客,萬一各位中午便醉倒了,可就麻煩了。”

吳邦縵笑道:“我跟孫郎開玩笑的了,我哪會想喝白氏酒!之前我一再跟孫郎說白氏酒烈,一般人喝不慣,也喝不了,他還不信。你看他剛才嘗了一口豆餅,立時便對白氏酒有了畏懼之心。”

玉山卻道:“我不信天下還有難喝的酒。”

吳邦縵見她大有躍躍欲試之態,忙阻止道:“玉娘日後再嘗不遲。這酒容易醉,說是一杯倒,其實酒量淺的,一口就醉。”

玉山咋舌道:“有這麼厲害?”

吳邦縵道:“我正要邀玉娘今晚去我家做客呢!路還挺遠的,而且我家住在山坳中,車馬難行,得靠雙腿走。玉娘醉了的話,就走不動路了。”

玉山想了想,才道:“那好吧。”

這頓午飯過了正午才開,等眾人嘻嘻哈哈地吃完,已近申時。休息了小半個時辰,略略消食後,吳邦綬便招呼眾人動身,除了孫固、蘇頌,郭源明、玉山都在受邀之列。

吳邦縵感激玉山不避男女嫌疑救了弟弟,又喜歡她開朗直率的性格,早私下跟她說好,讓她搬去無為山居跟自己同住。吳邦綬聽說玉山原本住在城中西陵客棧,便主動陪她去縣城中取行囊。

孫固也有許多禮物要送給吳家,不乏沉重之物,甚至還有兩大甕孫氏酒。吳氏既住在山坳中,以雞公車[23]運輸重物最為方便。孫固聽說後,便命一名樓船船夫去白家酒肆租用酒肆的雞公車。吳邦縵怕白秋練認生,不肯相借車子,便與那船夫一道去了。

孫固等吳氏姊弟及玉山先後下船後,才取出一隻鐵盒,招手叫來一名船夫,又特意告道:“這個得特別小心,一會兒裝車時,要放在最上麵。但因為是吃食,也不能落灰,所以上麵要搭一塊布。”

郭源明吸了吸鼻子,道:“好香呀。”

蘇頌笑道:“這是孫兄的神秘禮物,一路上保管得特別精細,每日還要往夾層中灌水,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寶貝。”

郭源明問道:“盒子裏麵裝的是不是醍醐[24]?”

孫固大為驚訝,問道:“郭兄認得醍醐?”言外之意,便是承認郭源明猜對了。

蘇頌雖與孫固一路相伴,對鐵盒之物也不知情,聞言深感意外,問道:“這裏麵便是傳說中的醍醐?”

那醍醐並非什麼靈丹妙藥,而是一種吃食,是用牛奶提煉出的一種極好的熟酥幹酪,隻有遊牧民族才會製作。宋時已失西北馬源之地,非但缺馬,就連羊肉也十分珍貴,在京師屬於奢侈之物,更不要說這種費時費力且不容易保存的醍醐。雖則宋廷亦設有乳酪院[25]掌造酥酪,但酥酪實非醍醐,且乳酪院所用材質多為牛羊司[26]圈養羊羊奶,蓋因為牛在中原農耕文明中有著極為特殊的地位[27]。

這醍醐既在中原極為罕見,當然亦是價格不菲,而且即便有錢,也難弄到。蘇頌出身官宦之家,竟也隻是聽過醍醐的名字,從未見過。

然孫氏為京師首富,還很有些神通,孫固不知通過什麼渠道設法謀到了一盒醍醐。因為醍醐易變味,不能久放,便用特製的鐵盒盛裝——

那鐵盒雙層中空,中間夾層可注入清水,隻需每日換水,便可維持醍醐新鮮。

孫固為此費了不少心力,本以為絕對不會有人見過這稀罕之物,想不到郭源明竟然僅憑一聞,便說出了“醍醐”的名字。

郭源明見孫固、蘇頌二人均有納罕之色,忙解釋道:“不瞞二位,家父曾在西北為官,我是家中長子,隨父在邊州生活過幾年。這醍醐在中原固然是珍稀之物,但在邊州,實在不算什麼,時常有邊民拿著自家製作的醍醐到市集售賣。家父愛吃這個,我便時常到去買,還去過榷場[28]。按照家父的說法,那些西夏牧民所製醍醐,要比我大宋邊民做的好吃得多。買的次數多了,故而一下子能聞出來。”

孫固道:“原來如此。”

他正要將鐵盒交給船夫,郭源明又道:“等一等。”

孫固還以為郭源明有什麼注意事項要交待,不想對方隻將他拉到一旁,低聲道:“孫兄,源明可否求你件事?”

孫固笑道:“出門在外,理該互相照應,談什麼‘求’字。”

郭源明躊躇道:“源明知道這件事有些唐突,會令孫兄為難,隻是……隻是……”

孫固慨然道:“郭兄有事盡管開口,隻要我孫固辦得到,絕不推托。”

郭源明道:“嗯,如此,源明便冒昧開口了。孫兄手中的醍醐,可否能給我一塊?一塊,就一塊。”

孫固萬萬沒料到郭源明竟然提了這樣一個要求,大為意外,竟一時愣住。

郭源明忙道:“如果孫兄為難,就當源明沒說過。”

孫固定了定神,道:“這有什麼為難的?隻是這盒醍醐是專門為吳鐘曜吳夫子準備的,但既然郭兄開了口,所求也隻不過一塊醍醐,我當盡力為郭兄達成心願。”

當即將鐵盒置於案上,拉開扣環,從盒中取了一塊醍醐。郭源明早已取了手帕在手,小心翼翼接了醍醐,用手帕包好,道了聲謝,便徑直出去。

孫固怔了怔,才道:“我以為郭兄是回憶起邊州往事,想要嘗一塊醍醐呢。”

一旁蘇頌看得一清二楚,亦如孫固一般感到奇怪,想了想,才道:“或許郭兄是有別的用處。”

孫固心中疑慮不減,忙將鐵盒交給船夫,自與蘇頌出來。隻見郭源明已到岸上,與已經返回的吳邦縵說了幾句什麼,便自朝白家酒肆而去。

孫固見吳邦縵和樓船船夫已借到雞公車,便命搬物下船,好生裝車。又問道:“郭兄去白家酒肆了嗎?”

吳邦縵笑道:“郭郎說有事找秋練娘子,一會兒就回來。”

她已從閑談中得知郭源明尚未娶親,適才見郭源明神色既緊張又興奮,便猜到他暗地裏對白秋練動了心,有心接近。

孫固見吳邦縵笑容極為古怪,這才有所會意,心道:“還是郭兄有心,竟想著拿醍醐去討好白秋練。他還真是個癡情種子。”

孫固比蘇頌略大兩歲,蘇頌早已洞房花燭,且金榜題名,他卻還是孤身一人,尚未娶妻,不由得莫名生出惆悵之感來。

忽有一名男子直奔來渡口,望其服飾,似是夷陵縣署差役,之前也隨夷陵縣令李利到過白家酒肆。吳邦縵認得那差役,忙上前問道:“是不是路不平案子有了眉目?”

那差役姓婁名洞,當即搖頭道:“目下還沒有。不過李縣令已經派人到下牢津取證,應該很快就有消息。”又問道,“那位郭源明郭公子還在這裏嗎?”

吳邦縵奇道:“你是專程來找郭源明的嗎?”

婁差役笑道:“李縣令與郭公子父親是故交,不過有多年未見了,而且郭公子當年年紀還小,故而李縣令一時沒有認出來,隻是依稀覺得他麵熟。回去縣署後,李縣令聽說曾有位郭源明公子來訪,卻被下人趕走了,這才起來為什麼會覺得郭公子麵熟,便急忙派小人來請他去縣署做客。”

吳邦縵道:“呀,原來郭郎專程來夷陵拜訪的故人就是李縣令,難怪他在酒肆門前見到李縣令後,神色那麼古怪。”

料想郭源明千裏迢迢來見夷陵縣令李利,卻被縣署下人以縣令病重拒之門外,郭源明自然以為李利是真的病了,遂怏怏離去。後來李利以縣令身份親來白家酒肆調查命案,郭源明一見之下,大起異色,便以為之前自己登門拜訪,李利是有意不見。他既吃過閉門羹,而李利又對自己熟視無睹,自然不便再上前招呼。而事實是,夷陵縣令李利根本不知郭源明到訪之事;而在白家酒肆門前,又一時沒有認出這位故交之子來。

吳邦縵瞬間便想明白了究竟,欣慰地道:“原來隻是一場誤會。這下好了,郭郎不會再悶悶不樂了。”

又好奇問道:“那下人為什麼要謊稱李縣令生了重病?”

婁差役笑道:“還不是想撈點油水兒!他見郭公子穿戴整齊,料想是個有錢的主兒,便想索要些好處,不過郭公子未能會意,那下人一時氣急,便謊稱李縣令生了重病。”又笑道,“娘子放心,李縣令已經重重罰了那下人,他再也不敢了。”

吳邦縵笑道:“這話應該李縣令當麵對郭源明說才對。”

婁差役忙賠笑道:“一定要說的,李縣令這不派小人來請郭公子了嗎?”

吳邦縵道:“可是已經說好郭郎今晚要去我家做客。”

方差役一怔,旋即連連擺手道:“這可不成!小的是奉命行事,請不到郭公子,回去要受李縣令責罰的。”

二人正說著,郭源明已從酒肆中出來,麵色十分難看。

孫固一直特別留意酒肆情形,見狀不由一愣,心道:“難道郭源明討好白秋練不成,被她冷言相對?”

婁差役轉頭見到郭源明,忙舍了吳邦縵,迎上前說明原委。郭源明臉色稍微和緩了些,微一思索,便應了婁差役,又過來向吳邦縵道歉,稱要去一趟縣署。

吳邦縵見郭源明果斷選擇了去見夷陵縣令李利,心中頗感失望。但旋即想到,郭源明此次夷陵之行是專為拜訪李利而來,必是有特別之事,他著急見到正主兒好商議正事,也是人之常情,便笑道:“沒關係,反正郭郎一時半會兒也不會離開夷陵,改日再去無為山居做客。”

孫固遂道:“吳夫子患了重病,需要靜養。我已跟邦綬說好,我和蘇頌滯留夷陵的日子,不住吳家客房,就住在樓船上,也好讓吳夫子清淨些。郭兄今晚若是不留宿在縣署,自回樓船便是,我跟船上的人都交待好了。”

郭源明尚不能肯定後麵之事,隻道:“再看情況。郭某今晚若是不回樓船,便是留在縣署了。”就此拱手辭去。

孫固、蘇頌、吳邦縵遂動身出發。一名樓船船夫推了雞公車,跟在三人後麵。

路過白家酒肆時,孫固頗有側頭張望之意。吳邦縵不知醍醐之事,還以為孫固為白秋練風姿傾倒,笑道:“秋練姊姊召喚白鱀那一幕,是不是很颯氣?”

孫固也承認對那一幕印象深刻,點頭道:“任誰見過那幅情形,今生都不會忘記。”

蘇頌也道:“實在太驚人了!而且那些白鱀也極有靈性,竟懂得主動救人。”

吳邦縵道:“秋練娘子能召喚白鱀,確實驚人。不過白鱀主動救人一事,二十年前也發生過。”

蘇頌對奇聞異事興趣濃厚,立即追問具體情形。

吳邦縵笑道:“那時候我還沒出生呢,大致經過也是聽長輩說的。”

原來二十年前,夷陵發生過一起“白鱀救嬰”的奇事。當時有木盆在三峽中漂流,有王船夫發現那木盆盛的是一名嬰孩,正哇哇大哭。王船夫大驚失色,試圖營救。然那木盆小巧,漂得又比船隻快得多,王船夫根本碰不到它。

那一段正是西陵峽最險之處,灘險流急,礁石極多,即便是有經驗的船夫,亦得加倍小心。但神奇的是,每到危險之處,那木盆便來回浮蕩,自行避過了礁石。

王船夫看在眼中,既驚且奇,一顆心提到嗓子眼,一路追趕,全力搖櫓,卻始終未能追及木盆。

出西陵峽後,水勢平緩,江麵遼闊,目力可及遠處,卻不見了木盆。

王船夫還以為木盆已經沉入江底,料想那嬰孩亦已無幸。正深感難過可惜時,忽有一群白鱀破水而出,魚群中間,正是木盆。船夫聽到嬰孩的哭聲,這才鬆了口氣。

那群白鱀極有靈性,托著木盆來到王船夫的船邊,又“呀呀”怪叫,似是催促王船夫救人。王船夫遂將嬰孩抱上船。白鱀又繞船環遊了一陣,才就此散去。

王船夫尚未娶親,無力照顧一名剛出生且尚未睜眼的嬰孩,便一路搖去白家酒肆。眾船夫聽過木盆竟自行漂過了最為險惡的西陵峽,出峽後又被白鱀所救,無不嘖嘖稱奇,稱嬰孩有神靈庇護,是“天佑之子”。

當時正有富商泊船在蘆林渡,聞訊後也極為驚歎,還當場收養了那名嬰孩。

這一段故事,吳邦縵講述過許多次。她繪聲繪色地說完,笑道:“是不是聞所未聞,相當精彩?”

見孫固不動聲色,蘇頌也隻是敷衍微笑,忙問道:“怎麼,你二位不相信?白鱀救嬰,可是真是其事,許多人都親眼見到的。”

蘇頌笑道:“沒有說不相信,隻是嘛……我二人在京師時已聽過這個故事。這是聽第二遍了,自然不會特別驚訝。”

吳邦縵道:“原來如此。”又揣測道,“那麼應該是收養了天佑之子的富商說的了?我聽說那名富商也是來自東京。”

蘇頌笑而不答,隻朝孫固指了指。

孫固歎了口氣,道:“實不相瞞,我就是那名所謂的‘天佑之子’。孫某這一趟來夷陵,實為尋親而來。”

* * *

[1]員外又稱員外郎,古代指正額以外的郎官,就是今天所說的“編製外”。但後來富人也可以捐資買到“員外”的官職,員外郎遂變成民間對富人的俗稱。

[2]合稱四診。望,指觀氣色;聞,指聽聲息;問,指詢問症狀;切,指摸脈象。

[3]杜若與高良薑實為一物一說,取自蘇頌本人所著《本草圖經》。《本草圖經》是宋朝最完善最科學的醫藥書,也是一部承前啟後的藥物學巨著,書中集曆代藥物學著作和中國藥物普查之大成,引用來以前文獻200多種,同時補充了作者自己的研究心得和發現,繪製了大量的藥物圖形,加以文字說明,記載了300多種藥用植物和70多種藥用動物或其副產品,以及大量重要的化學物質,記述了食鹽、鋼鐵、水銀、白銀、汞化合物、鋁化合物等多種物質的製備,對曆史地理、自然地理、經濟地理等方麵也有記述。該書對動物化石、潮汐理論的闡述、植物標本的繪製都在相應學科中占有領先地位。明代集大成醫藥學家李時珍對《本草圖經》的科學價值予以很高評價,其醫著《本草綱目》引用《本草圖經》的內容多達74處。可惜的是,此煌煌巨著在蘇頌身後亡帙不傳,其內容隻能散見於後代諸家本草,其中李時珍的《本草綱目》作了較多的保留和借鑒,但也未能窺其全貌。

[4]夷陵一帶所產高良薑自古便是名品,質量明顯優於他地,當與水土有關。

[5]作者讀過的醫學古籍中,有許多藥方提到以韭汁加鹽梅鹵汁少許,可治噎症、止嘔促消化。其中韭菜是主藥,鹽、梅是配藥。鹽除了作調味品,也可作清熱藥、涼血藥。梅當是梅花花蕾,有化痰解毒功效。又,古代醫學文獻有許多寶貴精華,中國藥學家、諾貝爾獎獲得者屠呦呦以青蒿素治瘧疾,即受晉人葛洪醫著《肘後備急方》啟發。

[6]春汛,又稱“桃汛”“桃花汛”。氣候轉暖,流域上的季節性積雪融化、河冰解凍,引起河水上漲。也有因冷暖氣流交替,致霪雨霏霏,乃至暴雨而引起。但對長江、黃河這種大河流而言,入夏後才是真正的大汛期,河道裏的水量最大,故而每年夏天長江黃河等大河流都要防洪抗洪。洪水滔天時,基本上是全民皆兵。又,有些河流如中國東北的鬆花江,俄羅斯境內的鄂畢河、葉尼塞河、勒拿河、伏爾加河,北美的密西西比河等,因流經地區有很厚的積雪,雪水大量融化後即流入河道,故這些河流主汛期不在夏天而是在春天,春汛是全年最大的汛期,遠遠超過夏汛的規模。中國西部有一些內陸河,發源於山區,流經幹旱區,水量很少,夏天因為幹旱而進入枯水季節,但春季時也有春汛,山上積雪受太陽輻射而融化,便形成一年中難得一見的汛期,且來勢凶猛,易造成水災,即所謂的沙漠地區發生洪水。

[7]前述三峽大壩建成後,秭歸文物工作者從兵書寶劍峽取出了懸棺。在取出懸棺之前,有采藥人腰係長繩,從山頂垂直下落進入絕壁岩縫石穴中,打開懸棺,從中取出銅碗、銅劍等物。

[8]白洋確實曾有一塊亮碑,亮碑細節均如書中描述,無人知其來曆,但許多老人都親眼見過(亮碑大致形狀、色澤即采自一位白洋老者口述)。大約在“文革”時期,亮碑在某夜離奇消失不見,迄今下落不明。

[9]建盞:福建所產茶具,宋代時成為第一茶器,“盞色貴青黑”,即以青黑色為最佳。蔡襄對建盞推崇備至,認為其他地方所產茶盞要麼胎薄,要麼顏色不夠青黑,質地和釉色都不如建盞。宋徽宗趙佶在《大觀茶論》中也對建盞大加讚賞,還對建盞的斑紋提出了審美的標準。

[10]“丁”是遭逢、遇到的意思。“丁憂”是中國古代的一種道德禮儀製度。古代,父母死後,子女按禮須持喪三年,其間不得行婚嫁之事,不預吉慶之典,任官者必須離職,稱為“丁憂”。如無特殊原因,國家不可以強招丁憂的人為官。因特殊原因國家強招丁憂的人為官,叫作“奪情”。宋代由太常禮院掌丁憂之事,凡官員有父母喪,須報請解官,承重孫如父已先亡,也須解官,服滿後起複。

[11]三遊洞位於下牢津(又稱下牢溪,即今下牢溪。“津”意為渡水的地方,相當於渡口)與長江交彙之處。再往下遊幾裏,又有黃柏河彙入長江。

[12]根據《少數民族姓氏來源》考證,玉姓為唐代皇帝賜姓。源自唐代壯族首領開采玉礦,進貢獲得唐王(高宗李治)的認可,基於安撫邊疆和民族團結的考慮,壯王黃宏被封為玉山郡王。後來也成為玉山君王,立嗣建廟。後人遂以玉為姓,主要分布在今廣西壯族自治區。

[13]先秦時期貴族有姓有氏,賤者有名無氏。姓者,統其祖考之所自出;氏者,別其子孫之所自分。男子稱氏,女子稱姓。國君之子稱“公子+名”,其後代稱“公孫+名”,如果有了官職,往往稱呼其“官名+名”,後來就可能用官名為氏。比如楚國王族為羋(mǐ)姓,熊氏;屈原為羋姓,屈氏,名平,字原;另一楚國名臣屈巫為羋姓,屈氏,名巫。屈巫後為晉國邢大夫,其後人便以邢為氏;楚國貴族熊勝為羋姓,熊氏,號白公,遂改稱白公勝,其子亦改以白為氏,秦國名將白起即其後人。

[14]雄州:今河北雄縣,原名瓦橋關,為著名關隘。約唐末時,置此關,以防契丹。其時,瓦橋關東北麵又連置益津關和淤口關,合稱“三關”。五代時,石敬瑭建立後晉,為獲得契丹武力支持,將燕雲十六州割讓給契丹,瓦橋等三關便為契丹所有。後周顯德六年(959年),後周世宗柴榮親自率軍伐遼,收複了燕雲十六州中的瀛、莫二州及“三關”,柴榮並改瓦橋關為雄州,於是“三關”以南始為國境。大宋立國後,瓦橋等三關成為北宋的北方邊防要地,宋廷集結重兵駐紮於“三關”,以防契丹遼軍南侵。又,“澶淵之盟”後,宋方每年向遼提供的“助軍旅之費”銀十萬兩、絹二十萬匹(即用來購買和平的“歲幣”)便是在雄州交割。

[15]宋北方邊關瓦橋關、益津關、淤口關四周盡屬平原,無大山大河可作屏障,容易為敵所乘。宋真宗時,駐防瓦橋關的六宅使何承矩為了增強邊防的禦敵能力,“因陂澤之地,瀦水為塞”,壅塞九河中徐、鮑、沙、唐等河流,由此形成眾多水泊,河泊相連,赫然構成一條南北防線。以後水域逐漸增廣,終於成為一道沿流曲折800裏、寬處達60裏的水上長城。這道水上長城為瓦橋關等三關助威不少,對阻遏遼人南侵起到了重要作用。今瓦橋關等關已不存,水上長城大部分早已填成平陸,墾為農田,隻有西部的白洋澱保留下來,成為著名旅遊勝地。

[16]夫子:宋代文人對士大夫的尊稱。書中人物身份不同,對同一對象,稱呼也有所區別。譬如白秋練稱呼吳鐘曜為吳員外,孫固則稱呼為吳夫子。特此說明,非作者混淆混亂。

[17]百裏洲:位於湖北枝江,是長江中遊荊江段首段,也是萬裏長江上最大的江心洲,因環江堤防長74公裏,合百餘華裏,故得名“百裏洲”。百裏洲類似於上海崇明島,為江心島,四麵環水,風景優美。酈道元《水經注》載:“中有桑田甘果,映江依洲。”《詩經·召南》中的《江有汜》,便是產自百裏洲的民歌。百裏洲楚文化內涵豐富,一說楚國最早的國都丹陽即為百裏洲。楚懷王熊槐墓即在百裏洲。楚懷王在位時,誤用佞臣子椒、子蘭、靳尚、上官大夫,寵愛夫人鄭袖,排斥左徒屈原,致使國事日非,後入秦被扣,死於秦國。唐代宰相張說有《過懷王墓》:“咿嚘不可信,以此敗懷王。客死嶢關路,返葬岐江陽。啼狖抱山月,饑狐獵野霜。一聞懷沙事,千載盡悲涼。”清文壇領袖王士禛有《楚懷王墓二首》:“當年遺恨割商於,故國秋風總廢墟。望裏丹陽抔土在,寒潮猶似哭三閭。”“百裏洲前望楚江,斜風吹雨暗篷窗。可憐雲夢三千裏,弱繳誰加鳥六雙。”楚懷王及春秋戰國時期故事,可參見吳蔚作品《魚腸劍》《和氏璧》。又,據《枝江市誌1979~2002》,百裏洲舊誌所記楚懷王墓於1977年發掘,被認定為東晉磚室墓,出土有金戒指、青瓷器、銅弩機、鐵削、鐵鏡、石硯等。墓室墓磚有“此靈狗位中牛頭場”“李子見”等銘文。又,長江枝江境內,舊有九十洲之說,由於江水衝刷,有的消失,有的數洲並連。現有關洲、百裏洲、董市沙洲、江洲、火箭洲、馬羊洲等,其中較有名的是百裏洲、關洲。傳“關關雎鳩,在河之洲”即指關洲。古時關洲盛產蘿卜,個大味美。據傳三國時曹操領兵行至枝江,雨久缺糧,適逢關洲蘿卜大熟,曹操遂下令人吃蘿卜馬吃菜,由此度過了饑荒。

[18]春秋時,魚、酒包括稻米,都是頂尖食物,很是珍貴,隻有貴族才能享用。魚依賴於水資源,地域性很強,而釀酒需要消耗大量糧食。當時中原最常見的糧食是黍和豆,稻米對於各諸侯國都是較為珍貴的食物。孔子曾說:“食夫稻,衣夫錦。”稻跟錦一樣,都隻有貴族才能享用。而楚吳之地(彼時不被歸於中原之列,且被中原認為是蠻夷之地)因河渠縱橫,湖泊星羅棋布,水資源極為豐富,盛產魚類、稻米(用以釀酒),故就算是普通人家也能吃到魚和酒。由此也大致可以看出黃河流域和長江流域食文化的巨大區別。

[19]春秋戰國時,楚國最著名的美酒名“苞茅縮酒”,又稱“香茅酒”。苞茅是楚國特產,近似帶毛刺的稻草。“縮”即過濾的意思。就是這不起眼的苞茅,還引發了一場戰爭。當時所釀醪酒並不純淨,內中往往混合有稻米的殘渣,稱為“浮蛆酒脂”,又名“玉浮梁”。故而斟酒時先要往酒爵上放置一件漏鬥狀的銅器,銅器的尖底上有十二個細小的漏孔,酒從中過,酒渣則被濾掉。有更講究的公卿大族,還會在銅器中墊上麻布,如此濾出的酒不帶一丁點兒酒脂,色清味濃。而民間百姓家沒有貴族的財力,置辦不起精美的銅器,隻能采用土法子濾去酒渣,通常是用苞茅捆成一束,作為濾酒之器。方法雖然簡易,卻由此誕生了楚國最著名的美酒。用苞茅濾出的酒帶有苞茅獨特的清香,深受中原諸國喜愛,楚國特產苞茅更是被指定為周天子的貢品。後來楚國與中原諸國交惡,不再進貢苞茅,管仲代表齊恒公與諸侯之師宣布楚國罪名,其中一條就是:“爾貢苞茅不入,王祭不共,無以縮酒。”意思是楚國不進貢苞茅後,國君都沒有可以濾酒的東西了。

[20]石延年、石介、吳鐘曜、辛夷等諸人故事,可參照吳蔚作品《天聖銅人》。本書故事有部分續接,涉及相關情節時,隻一帶而過,不再細述。

[21]飛來石位於今河南洛陽嵩縣天池山。石體巨大,然觸地麵積極小,且單向傾斜,搖搖欲墜,大有臨風再飛之勢,極為神奇。據河南省計量科學研究於2005年所測量的數據,飛來石長22米,寬21米,高24米,平均海拔1443米,體積7564立方米,重量21558噸,而觸地麵積不足10平方米。

[22]劉備臨死前將十七歲的太子劉禪托付給丞相諸葛亮,說:“丞相之才十倍於曹丕,必能安國,終定大事。若是我兒劉禪尚可輔佐,請輔佐他成事;如他不才,丞相可自取天下。”這一番假惺惺的話,以退為進,說得十分高明。諸葛亮當即流淚答道:“臣敢不竭股肱之力,效忠貞之節,繼之以死!”劉備又留遺詔給太子劉禪,命他侍諸葛亮如父,其中有一句話,“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倒是成了千古名言。

[23]雞公車:人力推行的一種獨輪小車。相傳由三國時諸葛亮所創。結構相當簡單:由木頭製成,兩個扶手,一個輪子,車身微翹,形似雞頭。因獨輪著地,小巧方便,無論平原、山地、小道皆可暢行無阻,更勝畜力馱載,在楚地十分流行。

[24]本書中“醍醐”是宋時對酥酪的稱呼。宋代之前,醍醐“是酪之漿,凡用以重綿濾過,於銅器煮三兩沸”。醍醐也指酥酪上凝聚的油,“醍醐灌頂”即指用純酥油澆到頭上,佛教喻灌輸智慧,使人徹底覺悟。後世用來比喻聽了高明的意見使人受到很大啟發。也形容清涼舒適。

[25]乳酪院:宋官署名,隸屬於左騏驥院(掌牧養官馬以供皇帝車輿、賞賜王公大臣與外國使節及騎軍、驛站等用),專掌供應禦廚乳餅酥酪。初分南、北二院,宋真宗景德二年(1005年)合為一院。設監官,以騏驥院監官、專副兼任。宋神宗元豐(1078—1085年)改製,歸隸光祿寺(領內酒坊、油醋庫、牛羊司等機構)。南宋高宗建炎三年(1129年),並入牛羊司。

[26]牛羊司:宋官署名,屬光祿寺,掌飼養牛羊,以供祭祀及宴享時宰殺。

[27]中國曆代統治者都認為,牛是稼穡之本,所謂“君所恃者在民,民所恃者在食,食所資在耕,耕所資在牛”。西漢丞相丙吉外出,見人打架打得頭破血流都不理會,而見到一頭牛吐舌喘氣就立即上前詢問,此即“丙吉問牛”典故。宋代殺耕牛是重罪。宋初名臣張詠知益州(今四川成都),有鄉民殺死耕牛後被官府通緝,鄉民逃亡。張詠派人拘捕了鄉民母親。這是官府的一貫做法,對於逃亡的重犯,往往將其家屬逮捕拘禁,以逼迫犯人自行投案。但鄉民始終不肯自首。十日後,張詠命人放了鄉民母親,改拘其妻子。僅僅過了一夜,鄉民便來到官府投案。張詠判詞雲:“倚門之望何疏,結髪之情何厚。舊為惡黨,因之逃亡。許令首身,猶尚顧望。”下令將鄉民斬首。

[28]榷場:指宋朝設在邊關的市集,專門用來對外貿易。爆發戰爭時,大宋通常會關閉榷場,嚴禁對外通商,頗類似今經濟製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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