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景,你毀了我的影後夢。」
這句話,八歲的時景聽到,會哭著努力抹掉我臉上的淚。
十六歲的時景,會眼神微黯的抿著唇。
「阮櫻,對不起,我會一輩子保護你、補償你。」
後來,二十四歲的時景,懷裏摟了個嬌軟女人,隨意朝我吐了口煙。
「阮櫻,就算不發生那事,你也成不了影後,別想一輩子賴著我。」
我哭,我鬧。
下場是被時景送給朋友調教。
「治好她,隨便用什麼手段。」
我的病好了。
可時景他瘋什麼?
.
我從沈渡家拖著行李箱出來的時候,時景正靠在車旁抽煙。
鴉羽般的睫毛一直垂著,直到我快到他麵前,才施舍一般抬起,他語氣淡淡的。
「治好了?」
「嗯。」
「阮櫻,病好了,別再沒皮沒臉的纏著我。」
「不會了,祝你和唐小姐幸福。」
我語氣真誠。
時景不屑的冷哼一聲,顯然是不信。
我和時景相識十八年。
前十年,他黏著我,後八年,我纏著他。
我攪黃了他3樁聯姻,9次戀愛,仍然全身而退。
唯獨在唐初這個女人身上栽了跟頭,摔的頭破血流。
一年前,我被時景送給了沈渡,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行李箱給我。」
時景打開了後備箱的門。
「不用了。」
時景沒說話,隻是兀自搶走了我手裏的箱子。
「客氣什麼。」
結果他用力太大,整個人向後仰了仰。
時景變了臉色,伸手猛然拉開了行李箱上的拉鏈。
裏麵空空如也。
「你行李呢?」
「沒行李。」
時景好像會錯了意,嘲諷的勾了勾唇角。
「阮櫻,難不成你沒住夠,還想再回來?」
時隔一年,我終於再一次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是阮櫻,我是人的證據。
所以即使時景這句話滿是嘲諷,我也有些情不自禁的高興。
我習慣性走向副駕,卻被時景陰沉著臉攔住。
「那裏有人了。」
車窗降落,露出一張明豔動人的臉。
唐初浮誇的捂住嘴,嬌笑連連。
「阮櫻姐姐,忘記告訴你,我也來了,現在我每天都黏著時景哥哥,他那麼優秀,我真的很怕他被哪個狐媚子勾走了。」
我假裝沒聽出唐初是在罵我,彎腰致歉後,徑直坐進了車的後排。
地獄般的一年,教會了我閉嘴。
「阮櫻姐姐,聽說沈渡他特別喜歡玩女人,技術可好了,他給你治病這段時間,你和他做沒做?」
駕駛座上的人繃直了脊背,發出輕微的衣料摩擦聲。
「沒有。」
我垂下眼,沒看到方向盤上那雙驟然放鬆的手。
我說的是實話。
隻是,沈渡帶女人回來的每一個夜晚,我都會跪在他們翻雲覆雨的床邊。
他的女人們高興了可以扇我,不爽的時候也可以踹我兩腳。
2.
「對了阮櫻姐姐,你的病真的好了嗎?不如讓我來檢驗一下吧。」
唐初突然懟在我臉上的手機鏡頭,讓我有些猝不及防。
「初初,不要鬧。」
時景微微皺眉,伸手去拿唐初的手機。
唐初撅起嘴。
時景的手頓了頓,轉而捏了捏她的臉。
「算了,你開心就好。」
若是一年前,我麵對鏡頭,可能會尖叫著抱住頭,或者是激動的跳下疾馳的車。
可如今,我隻是極為優雅的笑了笑。
唐初遺憾的撇了撇嘴,收起了手機。
「唐小姐,謝謝關心,我真的好了。」
我再也不會在看到鏡頭的時候發瘋了。
畢竟,一顆徹底死了的心,是不會害怕的。
我曾是家喻戶曉的童星,導演為之驚歎的天才少女。
時景八歲生日宴那天,偷偷戴上他生日帽的我,在燈光驟滅的混亂中被綁匪誤抓。
空蕩的爛尾樓裏,發現不對的綁匪們惱羞成怒,摔爛幾個酒瓶後,轉而開始淫笑著撫摸我的身體。
「害老子賺不到錢,好歹得讓老子爽爽啊。」
「童星是吧,長得是俊,今天也給爺爺我當回女主角唄。」
為了追求刺激,他們架起了錄像機。
他們的手像夏天廢棄荷塘裏挖出的濕熱爛泥,粗糙的黏在身體上滑動。
沒人理會我的驚懼、崩潰和絕望。
隻有忠實記錄一切的機器。
紅光閃爍的錄像機從那時起,不再是熟悉的夥伴,更像是從地獄凝望向我的惡魔之眼。
「靠,別摸了,老子憋不住了。」
比綁匪夾著焦油氣味的炙熱呼吸先到的,是兩聲槍響,和撲頭蓋臉而來的腥臭腦漿與滾燙鮮血。
我得救了。
但我再也無法直視我曾熱愛的鏡頭。
從此,童星隕落、籍籍無名。
小小的時景跑來醫院,抱著我,哭到渾身顫抖,幾度暈厥。
「櫻櫻妹妹,對不起,都是我的錯,被抓的人應該是我才對。」
我沒回應他,隻是雙目無神的看向潔白的天花板,抗拒著外界的一切聲音。
直到時景的父母找了過來。
「櫻櫻,時景他狀態很不好,解鈴還須係鈴人,我們希望你可以勸勸他。」
笑話。
明明時景他什麼都沒有遭受,怎麼反過頭來,還要讓我這個受害者去為他疏解,憑什麼?
拒絕的話在看到時景割腕自殺的圖片後被咽回了肚子裏。
「好。」
可是,一個已經存了死誌的人,該如何去挽救另外一個尋死之人。
醫院電視的動畫片裏,主角在大喊著羈絆。
羈絆嗎?
或許,脆弱的兩個人之間有了羈絆,就會變得堅不可摧。
於是我告訴時景。
「你毀了我的影後夢,你不許死,你要一輩子保護我、補償我。」
小小的時景隻是一個勁的朝我點頭。
他扔掉了一直藏在口袋的折疊刀,然後被喜極而泣的父母抱進懷裏。
他像是找到了人生的新目標,每天都緊緊黏著我。
他的手曾幫我擦過午夜驚醒時分的淚水、替我提過高中時沉重的書包、遞給過我兩張一模一樣的大學錄取通知書。
也曾親手將我送給了一個惡魔。
「沈渡他怎麼幫你治的?」
時景好像心情不錯,語氣帶著愉悅。
我知道他在高興什麼。
鏡頭恐懼症好了,我可以重新去拍戲。
即使做不成影後,和時景也再沒關係。
那句話產生的羈絆,一端嵌入我身體,而另一端,已經被時景丟掉了。
一年前,時景摟著唐初喝酒那晚,我因為擔心,想去接他回家,卻聽到他笑的肆意。
「阮櫻那個女人,像趕不走的蒼蠅,煩都煩死了。
生日帽又不是我給她戴頭上的,憑什麼賴我一輩子?
我八歲就陪著她,難不成到我死,我都隻能有這一個女人?
影後?別逗了,誰家影後天天和老媽子一樣追在男人身後啊。」
我第一次情緒失控,將桌上的酒都朝沙發上擁吻的二人潑去。
當晚我就被暴怒的時景送去了沈宅。
如今,我也該將屬於我的那端剝離,不論會從身體帶出多少血肉。
唐初被勾起了興致,扭頭看我,眼裏是不加掩飾的惡意。
「對啊阮櫻姐姐,沈渡是怎麼幫你治病的?說說嘛。」
指甲嵌入手心,我早已不覺疼。
3.
「沒什麼好說的。」
我的語氣有些冷硬。
時景警告似的叩了叩方向盤。
「阮櫻,別陰陽怪氣的,初初她也是關心你。」
我摸了摸心口,奇怪,死掉的心怎麼還會痛呢,還以為所有神經都早就已經爛光了。
「真的沒什麼,就是直麵恐懼或是把不好的記憶覆蓋掉。」
時景皺了皺眉,好像並不滿意我的回答。
可我沒撒謊,治療的方法的確是這樣的。
來沈家的第一天,我就喪失了和外界一切的通信。
不過我好像本就和這個世界沒有太多聯係。
父母早就因感情不和分居許久。
那年我被綁架,他們也隻是分別從不同國家飛回,匆匆看我一眼,又挽著各自的伴侶離開。
時景丟下我以後。
徹底沒人在乎我了。
沈渡笑的惡劣,像看垃圾一樣打量著我。
「真嬌氣,這種小病,還吃上藥了,我看就是慣的。」
他說,克服恐懼的辦法是直麵恐懼。
於是沈渡把我扒光捆起,扔在全是鏡頭的房間,一天一夜。
一開始我害怕、止不住的呼救求饒,可直到喉間咳出血絲,也沒人來救我。
後來我啞著嗓子,撕心裂肺的哭,崩潰的用頭去撞牆,撞的滿頭是血,也無人在乎。
那天,最大的痛苦,是死不掉。
「臟死了。」
沈渡撥開我眼前沾了鮮血的碎發,將未燃盡的煙頭按滅在我鎖骨下方。
從那以後,沈渡每天都會把我關進那間屋子。
我從一開始的瘋狂、崩潰,逐漸變得沉默。
半年之後,沈渡給時景打去了電話。
「時總,人我治好了,城西那塊地能給我了嗎?」
原來我的病,好了?
我可以回去了嗎?我終於能夠離開這個恐怖窒息的煉獄。
我眼中亮起了久違的光。
時景,答應他,求你了。
我真的學乖了,不會再去打擾你、不自量力的幹涉你的生活。
可沈渡突然罵罵咧咧的掛了電話,暴怒的走向我。
我的一顆心沉下去半截。
沈渡粗暴的扯著我的頭發,把我拖進了那間滿是攝像機的屋子。
「笑啊,給老子朝著鏡頭笑一個。」
沈渡惡狠狠的盯著我。
我僵硬的扯了扯嘴角。
下一刻,我的臉被沈渡打的歪向一邊。
「廢物!」
「還以為這是什麼好活,時景那傻逼怎麼那麼難伺候,還必須要你對著鏡頭笑出來,真他媽操蛋。」
耳中一片嗡鳴。
沈渡說,既然讓我害怕的記憶無法抹去,那就用其他更恐怖的記憶覆蓋好了。
有了對比,之前的記憶,自然會變得和藹可親。
剩下半年,隻要我出了那間屋子,就會迎來肆意的淩辱、打罵、折磨。
任何人、在任何場合,都可以要求我跪下,親吻他們的鞋底。
我像隻毫無尊嚴的狗。
隻有在被鏡頭注視時,我才有資格做一個人。
那間原本如煉獄般的屋子,在潛意識裏,被強行的扭曲成了安全屋。
就在昨天,我對著周圍環伺的攝像機,真情實意的笑了出來。
身體因為突然的刹車晃了晃。
車停了。
窗外卻不是我家。
4.
「你那裏還沒找人收拾,先住我家吧。」
時景的語氣稀鬆平常。
「不用麻煩了,我可以住酒店。」
時景還想說什麼,卻被唐初晃著胳膊打斷。
「時景哥哥,人家想和你二人世界嘛。
再說了,阮櫻姐姐也不想住咱家呀,她空虛了一年,說不定姐姐是想出去約個小男友快活快活。」
時景順勢將唐初摟進懷裏,看我的眼神充滿不屑,像是在看路邊發情的野狗。
「哦?是嗎?」
「是。」
我覺得唐初給我找的這個借口不錯,於是點了點頭。
「也不會打擾你們約會。」
我善解人意的補充了一句。
時景眯起了眼,冷厲的目光上下掃視著我。
「不打擾。
況且,我沒有一整天都給別人當司機的習慣,還請阮小姐忍耐一晚吧。」
時景去車後拿我的行李箱,唐初麵色不善的靠了過來,聲音很輕,卻咬牙切齒。
「阮櫻,你這個被沈渡玩爛的女人,別妄想得到時景哥哥。」
我順從的點了點頭。
「好。」
「你......」
唐初仿佛一拳打到空氣,震驚的瞪大了眼。
從前的我和唐初爭風吃醋、寸步不讓,手段用盡,隻為搶奪時景的關注。
可那是以前了。
現在,我隻想離他們遠一點,越遠越好。
「我真的不會再和你搶了。」
我是真的怕了。
我最先進門,下意識的轉身跪地,為身後的男人換鞋。
手握住時景腳踝的瞬間,我和時景都愣住了。
我像被燙到般猛的縮回了手。
「抱歉。」
時景卻沒打算放過我,猛然扣住了我的手腕。
「你把我當成誰了?阮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