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全職主婦的第五年,我給自己買了雙一千出頭的鞋。
兒子趙睿達看到直接扔到了門外:
“你又亂花我爸爸的錢。”
老公趙英廷也皺眉,“退了吧,太貴了。”
兒子看他進門拎了好幾個袋子,興奮地去拆。
裏麵有給他買的幾千塊的高達模型,還有一隻LV包。
我驚訝地看趙英廷,他卻迅速地收了起來。
“我同事陳梅不是送了我套西裝嘛,我總得給人家一份回禮。”
從我身邊經過時,他又看了看我那雙鞋。
“趕緊退了,這麼好的鞋你又用不到。”
他從兜裏摸出鈔票塞給我,“買雙一百塊以內的,夠你穿了。”
這日子,我突然不想再跟他過下去了。
1
我捏著那張揉皺的百元,到嘴邊的話被他關在了門外。
前幾天我已經給他看過這款鞋的照片了。
也表達清楚了我想買的原因。
“一是同學聚會,二是我一年都沒買過鞋了。”
我想買一雙穿著舒服也好看的鞋子,我是真心地喜歡。
還有我沒說出口的原因。
雖然我是全職主婦,可我們畢竟不是捉襟見肘的家庭。
一千出頭的鞋子甚至抵不上他周末和朋友一次聚餐的開銷。
但在車企擔任中層收入穩定的趙英廷卻仍然皺了眉頭。
“你每天就是接送孩子走不了幾步的,買這麼貴幹什麼?”
他搖了搖頭,“而且這鞋子不好看,你也沒衣服能搭。”
我看著他手腕上價值不菲的手表,強壓下心頭的委屈。
“同學聚會呢?我總不能穿雙又破又舊的拖鞋去吧?”
他低頭看了一眼,神色未動。
“拖鞋怎麼了?這不挺舒服的嘛。”
“同學聚會就別去了,你說你就算去了也跟人沒共同話題。”
剛好趙睿達醒了,哭著喊著要吃蒸米糕。
這事就不了了之了,趙英廷沒想到我會真的買回來。
現在兒子還在興衝衝地擺弄高達。
我走到門口把東倒西歪的鞋子撿回來,小心地拍掉灰塵。
眼睛有點發酸,隻能低著頭緊緊地抿著嘴。
趙英廷換了身衣服出來,手裏仍拎著LV包的袋子。
“爸爸,你是不是又要去吃好吃的?”
趙睿達立刻扔掉玩具,跳過去抱住他。
趙英廷寵溺地揉了揉他的頭頂,看向了我。
“爸爸有事去趟公司,讓你媽給你買漢堡薯條好不好?”
趙睿達不情不願地鬆開,埋怨地瞪了我一眼。
嘴裏嘟囔著,“她小氣巴拉的,我討厭她。”
趙英廷已經換了鞋,經過我身邊時眼神很淡漠。
“用那一百帶他去吃兒童套餐。”
目光掃過我緊緊抱在懷裏的鞋子,又補了一句。
“趕緊把鞋退了,一點也不適合你。”
我沒戳穿他,今天是周末,公司沒人。
也沒說他忘記退掉平板上登陸的微信了。
他約了新同事陳甜去俄式餐廳。
我隻是很累,好像隱忍得久了,忘了怎麼爆發。
2
其實鍋裏的番茄牛腩快好了。
是前一天趙英廷提了一嘴說要吃,“好久沒在家吃飯了。”
現在趙睿達得了旨意,鬧著也不肯吃了。
他蹲著自己穿好鞋,不耐煩地在玄關等我。
“別想貪我爸的錢,那是給我買兒童套餐的。”
我啞然地看他,大致也猜得出這些話是爺爺奶奶教他的。
自從我辭職做了全職主婦,沒了收入也沒了底氣。
有一次趙英廷從他父母處回來,突然讓我以後開支都記賬。
他也是真的會抽查。
會一筆筆算給我的家用是不是用在了他和兒子身上。
我看著那雙鞋,心底苦澀。
這會他大概一邊開車一邊在盤算我是從哪兒摳出了這一千。
我俯身把新鞋子穿好,係鞋帶時兒子衝過來狠推了我一把。
我往後打了個趔趄,扶著牆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這個我從他出生就不眠不休照顧的兒子惡狠狠地瞪著我。
“誰讓你穿的?我爸說了讓你退掉!你不退我就告訴奶奶!”
我氣得眼眶都紅了,“趙睿達,誰教你這麼跟媽媽說話的?”
他翻了個白眼,“陳甜阿姨說你就是我們家的蛀蟲,我才不要叫你媽媽。”
我一時愕然地愣在原地,許久才喃喃。
“你什麼時候見過她?”
他不提醒,我幾乎想不起來他是從什麼時候不叫我媽媽的。
總是氣急敗壞地連名帶姓地叫我,範千秋,範千秋。
被我糾正時,他也理直氣壯,“爺爺奶奶和我爸都這麼叫你的。”
現在他被我突然提高的音量嚇得哆嗦了一下,難得膽怯。
“上周末陳甜阿姨和爸爸帶我去攀岩的時候。”
我如鯁在喉,本就發熱的眼眶頓時變得濕潤,隻能強忍著。
上周我重感冒躺了好幾天,直到周末也不見好。
趙英廷是不情不願地帶兒子出門的,原本說約了飯局。
原來是一起帶著兒子去攀岩了。
我強忍著攥緊微微發抖的手,一字一頓地問他。
“陳甜阿姨是怎麼說的?”
兒子飛快地看了我一眼,滿臉的怨恨。
“你沒有工作天天就待在家裏,你這樣的人就是蛀蟲。”
“專門趴在我和爸爸身上吸血的,你是最沒用的人,我討厭你。”
他氣我對他說話聲音大,不像平時那樣小心翼翼地哄。
惱火地踹掉穿好的鞋子,揉著眼睛衝回房間去了。
“我要告訴奶奶!你是壞媽媽!”
我突然泄了全身的力氣,無比懊悔為什麼要犧牲自己成全家庭。
五年,我全心全意地照顧丈夫和兒子。
原來是這麼不值得的麼?
3
我跌坐在沙發上,久久無法平靜。
腳上那雙鞋就像在無聲地質問我,範千秋,你喜歡現在的生活麼?
我搖了搖頭,卻不知道我在回答誰。
其實以前我和趙英廷同在一家車企任職。
我們也是從同事漸漸發展成愛人的,順理成章地到結婚,有過很長一段甜蜜期。
如果不是我剛好查出懷孕,那個升上中層的機會本來也是我的。
趙英廷勸我,“你這麼辛苦我怎麼放心得下?好好養胎,以後我養你。”
強烈的孕反也確實讓我在職場力不從心,於是隻能放棄機會。
後來生孩子度過產假,因為無人照看,我隻能辭職做主婦。
那時隱隱也覺出些異樣來,怪我沒深究。
在產後的頭兩年裏,家中的所有開銷幾乎都在消耗我的積蓄。
我不提,趙英廷就佯裝不知。
偶爾我問起,他才一副如夢初醒的樣子,“你不是還有麼?”
我總想著夫妻一體,所以不過多計較。
直到積蓄徹底消耗幹淨了,才知道伸手問人要錢是多沒自尊的一件事。
趙英廷在一樣樣確認了我確實沒有多餘的存款後,才與我約法三章。
“以後開支我來負責,但是不該花的不要花。”
後來我漸漸在生活中體察到什麼叫不該花的。
用在我身上的,哪怕一分一毫也是不應該的。
4
趙睿達又哭又叫的電話成功驚動了他爺爺奶奶。
二老又一通電話打去臭罵了趙英廷。
於是大半個小時後,他陰沉著臉回來了。
身後還跟著驚魂未定的陳甜。
車鑰匙扔在桌上發出巨響,他劈頭蓋臉地問我。
“你又發什麼瘋?”
“好日子過夠了是吧?你跟個五歲孩子鬧什麼別扭?”
陳甜瞟了我一眼,軟著嗓子勸他。
“趙哥,有話好好說,別嚇著孩子。”
趙睿達有了救兵,從房裏一骨碌跑出來鑽進她懷裏。
我抬眼看他們,有一瞬的恍惚。
好像他們才是和睦友愛的一家人。
我隻是個累贅。
連一絲爭辯的力氣都沒了,隻苦澀地看著我的丈夫和兒子。
“對,過夠了,以後你們自己過吧。”
我站起來回房間,拖出行李箱,可我所有的東西連一半空間都塞不滿。
我緩了緩湧動的情緒,往外走時。
從不邁進廚房半步的趙英廷正笨拙地端著番茄牛腩出來。
陳甜笑盈盈地拿著幾副碗筷跟在他身後,對上我的視線也不慌不忙的。
我殘存的那一絲留戀在這和諧的畫麵麵前徹底消失。
或許是我臉上的冷意讓他陡然生出了幾分心虛。
有些不自在地衝我嘟囔,“愣著幹嘛?再炒兩個菜。”
“等吃完飯給我爸媽打個電話解釋一下。”
他的目光自上而下落到我腳上的那雙鞋子上,又眉頭緊鎖。
“趕緊把鞋脫了,弄臟了還怎麼退?”
我木然地看了他一眼,沉下心徑直朝著門口走去。
“剛剛你不是問我是不是好日子過夠了麼?”
“我們離婚吧,這種好日子以後留著你們自己過。”
離婚申請書我早在那年產後抑鬱的時候就準備好了。
沒想到還是派上了用場。
5
門在身後關上的瞬間,我還是聽見了趙睿達的叫聲。
“爸爸,以後就我和你嘛?太好了!”
稚氣未脫的聲音裏是藏不住的歡喜。
他是真的高興。
我抓著扶杆的手用力到骨節發白,還是沒能忍住眼淚。
我把所有的心思都撲在了照顧丈夫和兒子身上。
但趙英廷對我越來越不耐煩。
“說了你又不懂,你天天待在家裏。”
他願意和朋友分享,也樂於和新來的陳甜談天說地。
唯獨沒話跟我說。
其實他也沒有時間陪兒子。
但趙睿達很喜歡他爸爸。
因為比起我的嚴厲,會要求他不剩飯早睡早起。
趙英廷會給他平板,買炸雞薯條,也會在他哭鬧不肯洗澡時,漫不經心地說。
“那就不洗了,去看會動畫片。”
兒子滿口蛀牙,他一樣會給他塞糖吃。
而我漸漸成了兒子最討厭的人。
討厭就討厭吧。
我已經喪失了對他們父子最後的心疼和不舍。
雖然童言無忌,可我的傷心也是真的。
無藥可治。
我找了一家便宜的旅館辦了入住。
直到淩晨時分,趙英廷才發來第一條消息。
【怎麼會有你這麼不負責任的媽?陳甜哄了好久才把兒子哄睡著,你趕緊回來,鍋碗還沒洗呢。】
他又一次無視了我的離婚申請。
好像這樣就能讓我內疚的反思,在他大度包容我的同時,是我讓這個家總不安寧。
不等我回複,他又發了一條過來。
【不就是因為一雙鞋嘛?你要真喜歡,退掉我給你搜個類似的。】
但這不是他的妥協。
【雖然我覺得你沒必要為了一個同學聚會專門買雙鞋。】
我苦笑地丟開手機,重又躺回枕頭上。
到了這種時候,他還以為是因為一雙鞋。
校友群裏有人艾特我,【千秋明天來不來?三次聚會你可一次都沒來過哦。】
我頓了下,快速地回複。
【我明天一定準時到。】
同學聚會是中午,我一早六點就被電話吵醒了。
迷迷糊糊地接聽,趙英廷焦急的拔高了音量。
“兒子牙疼臉都腫了,你趕緊回來帶他去醫院。”
我清醒過來,看了一眼窗外仍漆黑的天幕,沉下了心。
“他不是我一個人的兒子,送醫院這種事不是非我不可。”
聽筒裏時不時傳來兒子嗚嗚的哭聲,他從小一點疼都忍不了。
何況牙疼起來要人命似的,成年人也扛不住。
趙英廷被我一噎,音量又提高幾分。
“以前都是你帶著去的,何況我一周就睡這麼兩天懶覺。”
他理直氣壯的樣子屬實讓我又氣又想笑。
睡懶覺是什麼了不起的事?
我果斷地打斷他,“你正好適應下,畢竟離婚以後可能經常要帶他去。”
不用猜,昨晚趁我不在趙睿達沒少偷吃糖果蛋糕之類的。
上次去看牙醫時的叮囑他聽得清清楚楚,但依然有恃無恐。
趙英廷還想說什麼,被我冷漠的聲音截斷。
“離婚申請我簽過字了,孩子歸你,反正他也討厭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