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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水篇

一國寄一望,

秋水滅秋心。

秋水吟

“你不了解人都有一顆狂野的心。”

謝安說:“這顆狂野的心可以創造世界,也可以毀滅世界。”

謝玄低下頭想他話中的意思,坐在山間沉默不語。抬頭望高處,謝安身上的青衫揚起鼓鼓的一角,讓人感受到前方正是山風烈烈。起身追上去,二人一前一後沿山間小路盤旋到山頂賞景。

江南的初秋山花爛漫。沒有凋謝的花,隻有開放的花與將要開放的花。滿山遍野都是花,是一片絢爛的所在,是空中的海。從山上望平原,如果你是一隻鷹,就會在心中燃燒起戰鬥的火焰,就會發現世界在搖晃,地平線向你迎麵飛來。這搖晃的地平線下,埋葬無數的人;地平線上,是無窮無盡悲傷的花。金色的花與銀色的花交戰,紅色的花與黑色的花相戀,一大片一大片,看得見看得見。濃濃渲染,又輕輕撇開。畫出世界的自畫像,寫出亡人的絕命詩。江南的秋,是花的戰場。山上別有一種常見的花木,遍身縞素,這白花站在萬花叢中,以一身的素傲視群雄。無豔而豔,樸素而華美。蒼白得五彩繽紛,憔悴得光彩照人,冷清得熱熱鬧鬧,虛空得轟轟烈烈。孤獨中麵壁而笑,絕望裏背水一戰。最大的放棄成了進取,厭世之心給人激勵。無意中被人效仿,無奈中被人瞻仰,無聊中給人想象,無情中給人希望。黯然無光,如此奪目。甘於平淡,頓成奇觀。不在狀態,狀態就奇。毫無感覺,感覺成詩。沒什麼手段,卻不攻自破。沒什麼花樣,就立顯嬌姿。收了光輝,分外明媚。鋒芒一失,最是逼人。傲骨錚錚,凸顯倒塌之美。神光烈烈,原在灰燼之中。葳葳蕤蕤的黑森林,不時逸出幾隻白精靈,哀鳴空中,展翼飛過有糧食的田野,尋覓一處饑餓的所在。他要熬煉自己的心,讓他不為世界俘虜。不再貪戀外物,自我供奉成神。就在汙泥之中,發現明珠一顆。現在墜落到底,將來一飛衝天。這世界如此昏暗,隻有黑暗之眼才看得清。這顆心如此壓抑,隻有再壓一下才有彈性。是的,隻有反彈才能崛起。那麼就要忍耐,並且享受被重擊的快感。“轟!”落日又被大力擊沉,誰在黃昏拽出一顆星?遠處的人家煙氣濛濛,村莊被水道分割成無數板塊。這人類的家園,若你從高處看,其實一目了然,都是水的籬藩。江南秋景無盡,有道延展到天邊。血腥晚霞,裂金碎玉。險惡群峰,直插雲霄,讓人每每有圖窮匕現之感。

日落時分,山風凜冽。

兩人久久地吹著山風,沉默不語。

“叔叔,你覺得苻堅是什麼樣的人?”

“你說說看。”

“我覺得。”謝玄鼓起勇氣,大膽地說:“與其說他是個暴君,不如說他是一個英雄。”

謝安開玩笑說:“我們都很喜歡這個英雄。無論如何,古往今來英雄都不多啊。他能統一北方,本事大啊。他想統一中國,心更大啊。”

謝玄也笑了:“叔叔怎麼看他?”

“他很多情。”

“為什麼偏偏喜歡重用降將呢?難道他不怕養虎為患嗎?”

謝安說:“他就是要養虎為患,然後再放虎歸山。”

謝玄有些吃驚了:“你的意思是說苻堅故意養了一群老虎,然後把老虎放到我們這裏來?”

謝安點頭:“嗯。”

謝玄不說話了。他站在高高的懸崖上,俯視身下的黑森林,仿佛聽見一群一群的老虎在吼叫,震蕩山穀,極其狂野,威猛之聲直衝霄漢。

謝安青衫飛揚,按著他的肩膀說:“怎麼樣玄兒,有信心嗎?”

謝玄劍眉輕舉:“叔叔你這是多此一問!”

謝安忍不住大笑了,連聲說“好!好!”

迎著獵獵的山風,謝玄對太陽發表演講。“我永遠記得叔叔的教誨,看一件事要從做這件事的人身上找原因,不要被表相迷惑了。物極必反,一切都有個盡頭。有時看起來無窮無盡,刹那改變。有時看起來轟轟烈烈,轉眼冷清。自從我晉室南渡,新亭對泣,人心頹唐,幸好有王丞相獨挽狂瀾。如今王丞相遠去了,把天大的一副擔子交給叔叔。”

謝安歎息。

“當今皇帝司馬曜,專寵司馬道子與王國寶這兩人,實在讓人難以忍受啊。但叔叔是何人,東山再起後,絕口不言人過,不要說司馬家、王家,就連當初桓大將軍那裏也沒有話說。叔叔教誨我永遠做山中的隱士,才能做戰場上的將軍。”

謝安點頭表示讚許。

“那時節,叔叔嬸嬸帶著我和弟弟妹妹們隱居東山,是何等的暢快,我跟著叔叔過了好幾年神仙日子,這是我永遠都不會忘記的。叔叔就是我的父親,我就是叔叔的兒子。我父親殉國後,天沒有塌,地沒有陷,叔叔就是天啊!不但是我的天,也是天下蒼生的天!”

謝玄說到這裏心情激動,這些心裏話他一直想說,沒有說出來,如今在這無人的高山上,終於說出來了。

謝安想不到他今天有這番表白,當下也頗為動容。叔侄二人相對凝視,謝玄發現謝安的眼角已經乏起了魚紋,早已不再是當年隱居山中的書生。

“太陽快下山了。”謝安說:“在另一邊,它剛剛升起。”

謝玄揮手向落日:“那就讓我在墜落中升起吧!”

“叔叔你那時讓我學武藝,苦讀兵書,四處遊學。終於有一天,我遇上了傳說中的英雄祖逖大將軍。他把他的劍和他的馬都給了我,我送他到海邊。波濤洶湧,一帆遠去,英雄隱居海外。夫子說:‘道不行,乘桴浮於海。’夫子還說:‘知其不可而為之。’這些年,叔叔帶著我們做了多少‘知其不可而為之’的事啊!”

“剛下山那一陣子,百官處處刁難,叔叔處處成全。今天朝野上下都還記得叔叔是如何斡旋於皇室與桓大將軍兩邊,最終讓桓大將軍知難而退,不敢纂位。一代嫋雄竟得善終,這是古往今來都沒有的事,他們桓家全家都要感謝叔叔。最感謝叔叔的是司馬家與王家。沒有叔叔就沒有司馬家的半璧江山,沒有叔叔就沒有王家的地位。王家執政,王丞相的後代誰敢不敬!我謝家與王家世代交好,服從王家。王家就是謝家,謝家就是王家。朱雀橋邊,烏衣巷裏,我陳郡謝氏與瑯琊王氏的家在一起。叔叔對上有禮,對下有節,對朋友交以平常心,是我們王謝兩家子弟共同的榜樣。”

謝安擺手,不愛聽奉承。

“在叔叔的打造之下,國家興盛,上下和睦,四大家族一致對外,我大晉朝重新煥發勃勃生機,無愧於王丞相,無愧於祖大將軍。”

“如今,苻堅南侵。叔叔說,他不是南侵,而是想統一中國,因為他自命是真龍天子,在行使自己的權利,想完成自己的使命,要實現自己的夢想。叔叔剛才告訴我,人都有一顆狂野的心。苻堅要證明自己就是秦始皇,他的大秦帝國就是秦始皇的大秦帝國,他這個大秦天王絲毫不亞於秦始皇,他要做中國的主人。叔叔先前告訴我,五胡都是軒轅的後代,其實沒差別。什麼叫漢人?成功了就叫漢人。一旦坐了王位,就成了漢人。叔叔告訴我,此戰與胡漢之爭無關,與江山無關,甚至與正義無關,這是一場信心之戰。”

謝安點頭道:“如果你沒信心,現在就已經輸了。”

謝玄深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徹底放鬆,感受山的清涼。多麼熟悉啊。臉上有餘暉,手中握著泉水。吸一口氣,花的香,草的味,山中眾生靈的呢喃,都在這裏。謝玄一口將千山萬水吸入鼻中,蘊藏在丹田之下,深深地陶醉了。

“叔叔,我們下山吧。”

“好。”

下山的路上,一級一級的是沉默,一梯一梯的是踏實。黃昏星升起來,他們各自馳了一匹駿馬,奔向紅塵深處。

七月,苻堅南下,江南沸騰。

“詳情如何?”

“據諜報,苻堅以陽平公苻融為總帥,督張蠔、慕容垂為前鋒,以姚萇為中軍,自為後軍押陣。”

“詳細點。”

“請太傅指示。”

“介紹苻堅的身體情況。”

“不知。”

“探!”

“諾。”

“介紹苻家軍。”

“苻融皇家軍團傾巢而出,苻堅、苻融兩巨頭同時離開京城,拔營而去,皇家軍團長安總部為之一空。朝中大事托宰相看管,留下文官看家,老兵守城。臨行之際,苻堅命令苻融將大部分衛戍部隊、禦林軍、龍騎軍,甚至內庭警衛都帶走了,編入了皇家軍團。目前編製十萬人,主力部隊為趙盛之統領的三萬羽林郎。羽林郎大部分都是新兵,年輕力壯,裝備精良,是皇家軍團的招牌部隊。除苻堅苻融外,秦國王室成員參戰的還有大將苻方、太子苻宏、王子苻丕、王子苻睿。也就是說,秦國現任君主、執政親王、皇家大將以及三個接班人都來了,其用意似乎要在戰場上完成接班儀式,奠定大秦帝國的萬世基業。苻堅寵愛苻宏,溺愛苻丕,最愛苻睿,目前還沒有最後確定接班人,似乎要在這次戰鬥中考驗他們。”

“苻堅是好父親啊。介紹苟家軍團。”

“苟家軍團本來已經快被解散,據說,因為有已故的皇太後遺命,又得到了苻堅的重新重用。因為是皇親國戚,苟家軍團氣焰極其囂張,也自稱是皇家軍團,有向太子苻宏挑戰的意思。陽平公苻融無法製止。領軍者國舅苟萇、苟池,這兄弟二人殘忍好戰。苟池是秦國第一勇士,在五胡十族比武大會上一場不輸,連斃九人,奪得神竿,是胡人格鬥王。經常肩扛一虎到處遊走,見人隻有三件事,喝酒打架唱歌。”

“壯士!介紹慕容軍團。”

“慕容軍團明處以慕容垂為首,實際上聽命於投秦的前燕國國君慕容暐。慕容家族的重要人物慕容衝、慕容泓、慕容淩、慕容楷、慕容紹皆參戰。”

“可謂精英盡出。介紹姚家軍團。”

“姚家軍團以姚萇為首,西羌十八騎為輔將。姚家軍團的特色是姚萇不用家人為將,軍中將領來自羌族各方。”

“這才是大將。羌人善戰且多智。龍驤將軍不會浪得虛名。介紹地方軍團。”

“這次參戰的地方軍團主要有張蠔、梁成、梁熙、楊安、毛當、王顯、張崇等部。其中,張蠔、梁成是苻堅手下大將,戰功累累,聲望極高。苻堅的中央軍團包括苻、苟、姚、慕容四部,平時主要駐紮關中一帶,拱衛帝都。地方軍團主要來自涼州、益州、荊州、幽州、青州、遼東、高麗、蒙古等處。整體而言,苻堅的軍隊混合了北方及西南各地各民族的戰士與民夫,極其複雜,各自為政,名義上歸屬秦國,事實上很獨立,隻有苻堅一人可以直接向他們下命令,苻融調兵都必須通過苻堅。苻堅信任苻融而不放權,大權總攬。”

“很好!其兵力如何?”

“氐族兵二十七萬,鮮卑兵及羌族兵二十萬,各族各地士兵及民夫六十萬,號稱百萬。”

“很好!其步署如何?”

“苻堅的步署非常詭異,隨時有變化。這次兵分五路,來犯我國。第一路是前鋒苻融的精銳部隊,主將苻方、張蠔、梁成、慕容垂等,從長安南下,直奔我國新都建康。第二路是苻堅本人的後續部隊,是軍隊中的軍隊,隱藏得很深,其指向不明。第三路是苟家軍及幽燕部隊,從中原下江淮,來犯我國。第四路是姚萇部隊,包括梁益二州的水陸部隊,從長江上遊順流而下,來犯我國。第五路是梁熙的部隊,經荊州,下江漢,來犯我國。”

“還有一路。”

“上述五路之外,未聞還有其他進攻我國的部隊。請太傅指示。”

“明五路,還有暗二路。苻堅不是常人。此二路為:呂光部,待命於隴西,隨時可以從攻伐西域三十六國的途中返回。東瀛已經聽命於苻堅,隨時準備從海路南下,騷擾沿海。此七路布局,左一,右一,中五,對我形成包抄之勢,俗稱‘西瓜頭’戰術,是胡人作戰常用手段,當年五胡入中原、占我長安,用的就是這一招。”

“太傅知己知彼,戰無不勝。”

“誰也不敢誇下海口,一切聽天意吧!你再介紹苻堅南下前的最後一次庭議。”

“據諜報,最後一次庭議討論了兩個月之久,從六月到七月,苻堅一直處在戰略調整中,最終確定了要來。最後一次庭議依然在太極殿舉行,反對者有陽平公苻融、中山公苻詵、太子苻宏、尚書太仆射權翼、尚書原紹,太子左衛率石越,以及僧官道安,王妃張夫人等。堅決支持的讚成者有慕容垂、苟池、姚萇以及王室、大臣、大將多人,他們是苻方、苻丕、苻睿、朱肜、竇衝、張蠔、梁成、梁熙等。他們的內部鬥爭非常激烈,每次苻堅都是帶劍主持會議。先前呂光也表示讚同,後來不知為何,大戰前夕卻去了西域。”

“呂光曾向我問好。你們重點介紹一下苻堅的個人情況,越詳細越好。”

這次戰前的敵情彙報內部會議在謝安家中舉行,一整夜,茶水不息,辯論不息,太傅府第燈火通明。聽完了彙報,謝安在會場中閉目養神,聽謝玄、謝琰、謝石三人與將軍們剖析軍情,時而展顏一笑,時而皺緊眉頭,偶爾點評一句,最終歸於沉默,靜靜地坐著,好像老僧入定。

劉牢之是個農民,大大咧咧走到大家跟前,指壁上的地圖問謝玄:“長安哪裏?洛陽哪裏?”謝玄一一指給他看。劉牢之又問:“西域哪裏?”謝玄就指出地圖上那在西邊的一大片雲彩給他看:“喏,我們的西域。呂光正在這裏幫我們打得很辛苦。”劉牢之笑了,將手一抹說:“這一大片都是北方囉?”謝玄點頭道:“不錯,是我們的北方,現在姓秦。”劉牢之哈哈地笑,手往南指:“這巴掌大的一片地就是我們的大晉朝囉?”謝玄說:“不錯。要論國土,我們比秦國小三倍,人口相當,論兵力小一倍。這是事實。”

劉牢之微微一笑,什麼也沒說,坐下了。

何謙說:“別忘了我們還有大片沒開發的土地,嶺南,海邊,都是我們的。”

戴循說:“何將軍難道想退讓嗎?這是不可取的。”

田洛道:“有進有退,方為萬全之策。我們通過巴蜀可以接通秦隴,還可以接通江漢,假道楚地進攻中原。”

戴循說:“這是行不通的,當年諸葛武侯九伐中原之所以不成功,就是因為假道成了假攻,他應該牢牢控製荊州。總之中國局勢看似以中原為成敗的標誌,其實是由西南、江南兩地牽動。得巴蜀者得天下,因為巴蜀是長江黃河的上遊,可以用上遊的力量控製中遊、下遊。得江南者定天下,因為江南是中國作為大陸與海洋的邊界,隻有取得江南,才算是取得了中國大陸。苻堅是愛讀書的人,他知道這一點,因此這次以舉國的兵力南下,正是要以雷霆之勢覆我水上之舟啊。”

將軍們聽了戴循的話,表情更加嚴肅起來,高衡、劉軌、孫無終、諸葛侃等人不說話。大家放下手中的茶杯看謝安。

謝安揮麈而起,向戴循點點頭。命謝玄把地圖收起來,對謝琰說:“請你大姐姐出來一下。”

謝琰有些意外,不敢多問,馬上把謝道韞請出來。謝道韞是江南才女,將軍們有的還是第一次見到她。

謝安對謝道韞溫和地說:“韞兒,你那王郎現在方便出來說說話嗎?”他問的是謝道韞的丈夫王凝之。王凝之是王羲之的第二個兒子,父子信仰天師道。王羲之的書法出神入化,正是從天師道的符籙神書中受到重大啟發,演化而來。王凝之與謝道韞結婚後,每天在家修道。因為大戰在即,謝道韞回到娘家幫著打理家務,王凝之也隨她回到了謝安家。在平時,謝安是不打擾他的。

謝道韞說:“無妨。”大大方方把王凝之叫出來了,扯了扯他的衣袖:“叔叔有話問你。”

王凝之向謝安行了一禮:“叔叔請講。”轉過身來向將軍們行了一禮,十分謙虛。將軍們見他身穿道家衣行儒家禮,非常自然,心中都暗自喝彩:“好個兒郎,不愧是王羲之的兒子,謝安的女婿。”劉牢之大樂。

謝安點了點頭,示意大家都坐下說話。王凝之待眾人都坐下了,舒展道袍,從容坐下。謝道韞侍立在夫君身後,衣衫淡雅,落落大方。

謝安問王凝之:“王郎近日所讀何書?”

“父親傳我黃庭經,要我清心寡欲。”

“好。”謝安直奔主題:“你是道中人,請介紹一二。”

王凝之頗識大體,當即擇重介紹。本來按著教門規矩,是不能對外人透露的。“我神道是東漢黃巾軍太平道同門,皆出於道祖張天師。當年天師上青城山,在山洞裏麵獲得老子遺書,得神符,創神道。我大晉朝滅蜀漢不久,李特、李雄以神道十萬眾,在成都成立成漢國,後被桓大將軍所滅,蜀地又歸我大晉之版圖。近年的事又在變化,叔叔比我清楚。”

“說說天師道與苻堅的關係。”

“神道五教,天師道居其一。苻堅是隴人,得昆侖王氣,故欲王中國。李特李雄與苻堅皆是氐人,乃五胡之一,然考其族源,氐人是羌人之後,同是大禹王後裔,原是我大夏子民。巴蜀青城神道傳至秦隴,氐人多信之。五胡皆以佛道為利器,大破儒門,漢人因此遭難。自從苻堅統一北方,長安洛陽遍是道宮。苻堅信道。”

“聽說苻堅的皇後苟氏因為信道,離家出走,可有此事?”

“無從得知。叔叔與諸位將軍請坐,容小侄暫退。”

王凝之道衣飄拂,離座而去。謝道韞也離去了。

窗外下起小雨,池中似聞魚躍之聲。將軍們不太明白謝安的意思,謝琰替大家問道:“父親有什麼打算?是不是要借神道的力量打擊苻堅?”

謝安說:“我有我的用意,你們不必問,以後就知道了。玄兒可知苻堅有輛雲母車?”

謝玄糾正道:“不是一輛,而是兩輛。一正一副。”

“你怎麼看?”

“我看他招搖過市,有時騎馬,有時坐車,有時步行。”

“步行隻是在巡營時偶爾為之,身為一國之君,真正要隨意行走是不可能的。你說他‘有時騎馬、有時坐車’,等於沒說。”

“那我就賭他在戰場上坐車。”

劉牢之同意謝玄的觀點:“騎馬目標太明顯,他得防我們的神箭手。‘呼’,箭來了,‘啊呀’,大秦天王從馬上栽下來,死了。”劉牢之做了個中箭仰倒的動作,大家被他逗笑了。

謝安笑道:“我賭他騎馬。因為他的車早有用處。一輛載著他的王妃清河公主,無論打仗還是巡遊,他們都在一起;另一輛載著他的一個玉缽與冰鑒,專門用來盛冰。苻堅體熱,喜歡吃冰,春夏秋冬都離不了。哈,苻堅這兩輛車十分有趣,我早就給他取好了名字,一輛叫冰車,一輛就叫女車,大家說可好?”

將軍們都說“好”,心想“了解的這麼清楚,誰不知我們的太傅與苻堅相同,有此雅好啊!”

謝安對戴循說:“戴將軍剛才的分析很有道理,我非常同意。戴將軍,請你介紹一下我軍的四大軍團。”

“桓家軍團駐守荊州,是我邊防大軍;王家統領的京城部隊及會稽王的會稽部隊,是我軍的中央軍團;原來祖逖劉琨二將軍打造的北伐軍團雄風尚在,隻是裝備不足,祖逖之弟祖約雖然老了,是員大將;再有……”說到這裏,大家都笑了,知道他要說什麼。

劉牢之搶著說:“再有就是我天下無敵的北府兵!江淮兒女個個是英雄好漢!請他苻堅有來無回!”

“坐下!”謝玄喝道:“太傅在此,休得無禮。”

謝安笑道:“無妨。戴將軍你說得不錯,說得很好。”

“請太傅指示。”

謝安緩緩離座,起身推開窗戶,讓那雨飄進來打在臉上,胡須上,衣服上。沐浴著這場初秋的雨,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快意。

“我軍另有一個軍團,是不為人知的精兵,真正戰無不勝,是我們贏得這場戰爭的殺手鐧,是無形的戰士,是無堅不摧的寶劍。你們說是什麼?”

“是我軍的浩然正氣!”

“我軍以仁義之師力克秦國虎狼之師,讓他的銳氣傾刻瓦解。”

“是我軍無孔不入的諜探,深入苻堅大本營。”

“是我大中華文化威震四方,讓胡人每走一步都處在當地老百姓的重重包圍中。”

“是我長江天險,長江就是我們的第五軍團。”

謝安微笑著摸了摸胡子,什麼也沒說,隻是看了謝玄一眼。

謝玄舉手,示意大家安靜下來,請示謝安:“太傅,是不是今天可以了?”

“好。”

散會時,謝安親自把北府兵的這幾位將領送出大門。

劉牢之率先飛身上馬,向大家一抱拳,揚起臂來做了個勝利的手勢:“苻堅是我的!”馬蹄翻滾,轟隆遠去了。

事態已緊急,散會後謝安連夜入宮,向皇帝彙報軍情。第二天朝會上,正式任命下來了,詔令由太傅謝安總理國政,全權處理一切軍政大事。謝玄為前鋒都督,謝石為征虜將軍,謝琰為輔國將軍,桓伊為西中郎將,以胡彬為龍驤將軍。王師出王庭,誅滅叛臣苻堅。隨著這一道詔令下來,三軍將士立即進入戰時狀態,整個中國都沸騰了。

謝安很有意思,變被動為主動,正式向苻堅下戰書。言詞老辣,故意霸氣外露,令苻堅大感意外。有段話很妙,大意說,中國早該統一了,如今天子任命下來,讓我兒子與侄兒挑大梁,希望大王悉心指導他們的戰術,不要客氣。我知道大王身體不好,希望大王保重身體,不必親自出戰。聽說大王的太子與王子都是少年英雄,我建議我們這些老人退下來喝茶,讓他們小兒輩對小兒輩,鍛煉鍛煉,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苻堅接過戰書連看三遍,失聲大笑,對臣下說:“想不到謝安如此風趣!”揮刀將挑戰書劈成兩片:“敢笑我大秦無人耶!”大軍進發,戰士放歌。

不多久,大部隊開到邊境。兩邊的百姓知道又要打仗了,拖兒帶女,望風而逃。有位亭長帶著百十號民夫拿著酒食前來勞軍,因被大王召見,感到十分榮幸。

苻堅問:“已過黃河數日,為何還不見長江?朕久居華山之下,欲遊美景江南。”

亭長慌忙答道:“大王,長江流過荊州地界,出了此地,三天之內就可以看到長江。”

“啊太好了!朕還是生平第一次見長江。長江之水與黃河之水相比如何?”

亭長答不上來了。慕容垂在一旁答道:“黃河水濁,長江水清。”姚萇接著說:“黃河氣勢磅礴,長江寒氣逼人。二龍飛四海,四海為一珠。”

苻堅大喜:“朕喜歡!聽說南方人以長江為天塹,笑話!這世上還沒有我邁不過去的鴻溝!今天我來變天險為通途!朕的百萬大軍,何人可擋。”苻堅立馬指南:“投鞭斷流,快哉快哉!”

將士們頓時為苻堅的衝天豪情感到振奮,一營一營鼓掌呐喊,各軍團騷動不已,邊境上燃起火焰。

苻堅一笑,對那亭長說:“卿治一境,責任重大,望卿善待百姓,勉哉!”

亭長心想“還百姓呢,早跑光啦,如今我早已是個空頭亭長。”山呼“萬歲”不已,磕了幾個頭,把民夫留下來服役,自己騎了匹蹇驢往回走。沒走幾步,一個小軍官大聲喊著跑過來,把他的毛驢也拉去了。亭長索性把衣服也脫下來,扔在小軍官的臉上,一個大轉身往回跑。站在遠遠的山崗上回頭望,看見身後的隊伍像一片黑壓壓的烏雲攆過來,將大地吞沒。烏雲中裹挾著黑腥風,夾雜著令人悶絕的車馬轟鳴聲,在荒涼的原野上慢慢蠕動,蠕動,蠕動,伸向了不可知的遠方。

濯足浪客評曰:此回書寫大戰前雙方的狀態,一動一靜,一剛一柔,形成對比。戰爭因為雙方的配合而形成。謝安向北了望,苻堅一心要到長江。各自趕赴各自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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