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鑒》上記載:宋恭宗時,柳嶽出使回來,陳宜中又上奏再派遣宗正少卿陸秀夫、呂師孟等同囊加歹一起出使元軍,請求宋皇帝向元主稱侄兒,並年年贈送銀子,如果對方不同意,那麼稱侄孫也行。陸秀夫等在平江拜見了元軍統師伯顏,訴說了意圖,伯顏不同意。陳宜中就上書太後,準備表文向元軍求封為小國,太後同意。學士院當值的高應鬆不願意起草這份辱國表文,於是陳宜中就改命京局官劉裒然起草。之後柳嶽等帶著表文出發,到了高郵嵇家莊,被義民嵇聳所殺。而那嵇聳隻不過是一個普通百姓,沒想到竟那麼忠憤,這麼英勇敢作敢為!我的故鄉,天長縣北鄉臨近大湖有城門鄉,當地人說這就是宋代的天長關,至今人們還稱之為小關,城牆公署的地基還在。隔湖三四裏,大概在水中央的位置,有塊地方,幾百家人生活在那裏,就是嵇家莊。裏麵住著許多姓嵇的人,都是嵇聳的子孫。這就能夠證明宋代時候到嵇家莊還有陸路可通,一定是柳嶽過了長江,由真州至天長,由天長通往高郵,路過嵇家莊,才被嵇聳所殺。
最為奇異的是前明樞密院羅萬象,為人清廉耿直,剛正不阿,秉公辦事,寬厚大度,曾任天長縣令。政績卓越,受到本縣人的稱讚,都愛他像慈母。明清換代後,他隱居在城門鄉,給自己取號叫湖濱旅客,以賣黃帽草鞋為生,走在團埂小路上,泥腿子農夫見了他,早已忘記他是舊縣令了。羅公依然勸人種樁農桑,在義學教人子弟讀書。
忽然有一晚,他夢見一個青衣人來招邀說:“主人傳話,特派我來迎接您大駕光臨。”羅萬象就跟著青衣人走,走進一家紅漆大門,隻見裏麵宮殿雄偉壯麗。主人出殿迎接,作揖後各自坐下。看主人的相貌像是王者,綠袍珠鞋,長須飄飄。主人對羅公說:“我在此地受祭祀血食,廟中求簽的簽詩實在是粗俗鄙惡,像是牧童小兒的無知語言。敬知先生是一代才人,屈原、宋玉都比不上你,特請你賜教一番,替寺廟增添光輝。”羅公謙遜地答應,起身拜辭,正跨過門檻時一下子被驚醒。認為是夢幻沒有憑證,就沒當回事。第二天晚上又入夢,那位王者又出現並懇切地再次請托,羅公醒後覺得很奇怪。
一次,羅公去城裏的城隍廟遊覽,庭院台階曲折,好像在夢中到過似的,看牆上的簽詩果然俚俗不堪。可是羅公一向仰慕王陽明的理學,並不把詩當一回事。當夜打瞌睡時,夢見兩個侍者到來,樣貌和古時的虞侯一樣,向羅公招手說:“快去,快去,主人已經等候你很長時間了!”羅公趕緊在他們身後跟上他們的腳步,看宮殿上仍是先前那位王者,滿麵怒氣,說:“先生為什麼這麼吝惜文采?這不過是區區幾首詩,難道還要效仿《東都賦》《西都賦》,要費盡心思花上十年時間嗎?”言語嚴肅犀利。羅公再拜說:“實在是鄙人笨拙遲鈍,心中充滿憂患,在戰亂中逃命,哪還有閑情舞文弄墨?可是既然承蒙隆重委托,我又怎麼敢再忌諱自己的笨拙呢?還請容我馬上擬稿求教。”王者的臉色依然怒氣未消。旁邊有個冠帶濟楚的客人,長胡子,白麵孔,像是幕僚,也在旁替羅公殷切說情,王者的臉色才稍微緩和一些。王者就讓這位客人送羅公出殿,拱手作別。羅公問客人籍貫和姓名。客人說:“不知先生還記得在宋代殺掉拿著投降表文的柳嶽那個人嗎?正是在下。湖對麵大村莊裏的讀書人,都是我的子孫。”羅公驚訝地又問:“那這王者是何許人?”客人說:“噓,小點聲!”用手指在羅公手腕上書寫道:“信國公文天祥。”羅公更是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
羅公被驚醒後,趕緊梳洗沐浴,揮筆寫了三十首簽詩,簽詞清麗纏綿,溫柔敦厚,把詩稿工整繕寫後在雕像前焚燒,然後在木板上書寫好,掛在城隍廟的大殿牆上,其中還詳細講述了自己得夢的經曆。並說文山先生和他的門客杜滸等人逃亡到真州,苗再成設計騙他出真州,然後他們連夜逃到揚州,而此時已是四更天。聽到等候在揚州城門外的義士說:“製台下令捕捉文丞相!”文山先生無計可施,素來聽說嵇聳的好名聲,於是掉轉馬頭訪問嵇家。嵇聳把他們安置在家中,侍奉得十分細心周到,文山先生十分感動,不禁落淚。之後嵇聳變賣所有家產,招募健兒,又派遣他兒子和客人一起把文山先生送到泰州,接著乘船航海到達福建。因為文丞相生前路經此地,而死後就成了此鄉的神明,按常理來說,是很難解釋得通的。至於嵇公死後,成了文山先生的幕僚,這難道不是建立了生死之交嗎?
我曾遊覽過我縣的城隍廟,進入恭敬瞻仰,隻見信國公文丞相像在殿中央塑著,旁邊穿著儒生衣冠,正襟危坐,英風俠骨凜凜如生的塑像,就是嵇公的像。聽當地人說:羅公死在此鄉,葬在長事下,被孤墳包圍,一個一個矮而平像浮在水上的野鴨子。我聽聞後,曾經打算出錢替羅公的墳墓加土種樹,豎立巨碑,記載他的事跡,並且把塑像樹在信國公的右邊,正好和嵇公像對峙,千秋受祭祀血食。但無奈,囊中一直羞澀,無錢可籌,哎,還能有什麼辦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