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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話夜雨秋燈錄2白話夜雨秋燈錄2
清宣鼎、徐贇

卓二娘

江西彭澤有個舉人叫宋景玉,字東牆,喜歡逛妓院尋花問柳。仗著家境富有,天天拿著大把錢去做纏頭錦,嫖妓開銷。年輕時就娶妻吳氏,是個姿色貌美的女子。結婚兩三天,夫妻十分恩愛甜蜜,相處融洽和睦。不久,宋生就開始去伴蕩婦宿夜,隻要吳氏稍微婉言勸說,宋生就會生氣拂袖離開,並發誓說和吳氏在黃泉路上才會再相見。吳氏後來鬱鬱寡歡,最終含恨而死。

宋生雖然回家為妻子辦喪事,行祭奠,可是心裏很不是滋味。知心朋友某君心裏疑心滿滿而且抱不平說:“尊夫人相貌端正姣好,比那些章台柳的妓女要好過百倍。你到底著了什麼魔寧可丟掉山珍海味而去嗜好瘡痂臭物?我今天抱著和你割席斷交的決心,也請你說清楚。”宋生說:“我也講不清,隻要我一進妓院,無論妓女長相多麼醜陋,仿佛都成了西施、南威一樣的絕代佳人。近來就算是寫文章,也一定要在那裏才能構思佳作,否則搜腸刮肚也寫不成一點東西。離開了娼妓,我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安穩,即使受刀鋸油煎的酷刑,也沒法改變我的習慣。”朋友聽後不斷歎息道:“今天我是徹底了解了你的為人。”離開後就告知所有熟人,告誡本地同鄉不要和宋生結成婚姻。

宋生看家裏缺少主婦,急著想續娶,可媒人都紛紛躲避走開不來上門。宋生怒氣衝衝,就花了一千兩銀子買了個美豔無比的女子做妾。起初生活很是和睦,可不久就不再寵愛嬌妾,一個多月後故態複萌。妾勸說他,宋生滿麵怒容說:“你這賤婢也敢放肆!”開始隻是謾罵,後來又動起手敲打,妾也受不住侮辱和打罵含恨死去。鄉裏人都相互警告說:“生女寧做娼,也不嫁宋東牆。”宋生聽到後也慚愧後悔,看看空床和妻妾遺下的衣物,更覺寂寞,又去青樓嫖宿。不到兩年,家業已被揮霍敗去十分之三。

本鄉有個謝氏,,新近守寡,相貌一般,體質羸弱,願意嫁給宋生,讓媒人給宋生傳遞信息。宋生早就被這鰥夫的獨居生活折磨得空虛寂寞,連忙點頭允諾聘娶。人人都替二娘捏一把汗,而二娘卻泰然自若。

二娘嫁入宋家後,像個貧家婦女一樣,親自操勞家務,絕口不提宋生過去的事情。就算丈夫很晚回家,也隻關心他身體是否安好,不幹涉其他,即便夫妻在枕上情意濃厚時,二娘也不去問丈夫意中人怎麼樣。宋生每次麵對二娘都愧疚不已,說:“我有奇特癖好,是普天下的女子都深惡痛絕的,你聽說了嗎?”二娘故作驚訝道:“雖然男女身體有差異但天性卻相同,床笫間的男歡女愛,都共同享受到歡樂,不知道有什麼事會有好惡懸殊?還請夫君明白告訴我。”宋生止不住歎息說:“我素來喜歡風月,已病入膏肓;迷戀煙花,已成痼疾。恐怕不能治愈了。”二娘拍手笑道:“我這次改嫁可真是幸運啊!我前夫每天坐在家裏憂愁歎氣,看到粉頭臉就滿臉通紅。我經常勸他去逛逛妓院,可他死也不肯,最後得肺癆而死。現在後夫喜歡嫖娼,我也算心滿意足了!”說完,從袖子裏取出金錢絹帛,逼宋生去青樓,宋生從此更加放縱尋歡作樂。

一次宋生正巧碰見姓馬的老媒婆,問道:“姥姥整天像花蝴蝶一樣奔波四處,如果另有奇葩異草,還求你帶引我開開眼界,到時我一定不會虧待於你。”馬婆說:“大郎又娶了床頭生菩薩第三尊,不怕家中的醋瓶子翻倒嗎?”宋生得意地告訴馬婆,二娘十分賢淑。馬婆說:“陶公祠畔棗花門內新搬來一位江南姓白的老娘,攜來四名小嬌娃,生得貌美如花,都是搖錢樹。第一個女兒已被西域富商買去,其中第四個女兒最為貌美。不如讓老身替大郎執鞭引導。”宋生聽後雀躍不已。

於是,馬婆陪著宋生一起來到棗花門前,進門隻見庭宇雅潔,筆架茶灶樣樣俱全。架子上的鸚鵡大聲呼叫說:“郎君來了,姐姐燒好茶啦!”馬婆掀開珠簾,拉著宋生進入客堂,眾丫鬟都微笑著迎接來客,烏黑發髻,翠綠夾褲,嬌媚絕倫,讓宋生看直了眼睛,心魂都已被勾去。白老娘問馬婆說:“這就是阿姆先前所提到的大財主嗎?”馬婆說:“正是。”白老娘說:“果然一表人才,恐怕我家四官見到這位財主要害相思之病了。”又問四官在哪裏,白老娘說:“已跟隨王天官公子去看花,晚上才能回來。”然後帶引宋生進一間小閨房,說是四官的閨房。牆壁上粘貼著詩箋,極力誇讚鶯鶯燕燕。床頭繡鞋,妝台脂粉,鏡邊釧釵,可見居室主人的情趣和平常女子無異。

過了一會兒,阿二阿三都已回家,相貌纖嫩婉麗,對宋生十分殷勤。宋生神魂顛倒,大叫說:“就把我終老在這溫柔鄉吧。”馬婆見狀趕緊踩宋生的腳,對他低聲耳語說:“阿四大美人還沒出現呢,不要一下子就把饞相露出被她們小覷。”接著丫鬟送來美味佳肴,都是稀見的山珍海味。又奏樂唱歌,聲音鼎沸,阿二阿三各獻所長,廳堂一片喧鬧。宋生趁機問芳名,得知阿二叫巧雲,阿三叫倩雲,阿四叫停雲。阿二穩重,阿三風騷,常常在宴席上暗送秋波。宋生雖然早已被迷惑,可是一心想得到龍頭,所以對她倆僅僅含笑應酬一下。

耳聽更聲傳遞,忽然看見一叢燈火,一頂花轎如飛而來,丫鬟攙扶出一位美人,就是阿四。醉眼蒙矓,神情疲憊,丫鬟把她扶入香帳,抱著被頭就睡。宋生斜眼偷瞧,果然真如馬婆所說驚豔無比,因此宴席結束後仍不願回去。阿三見狀嬌媚地說:“如果郎君不怕老婆河東獅吼,不如今夜就委屈玉趾暫留此地?”馬婆說:“這事說來也真稀奇!他家娘子竟能縱容郎君隨意揮霍放蕩!”宋生也順機誇耀妻子賢惠。阿三說:“阿四已經沉醉,怕她待你失禮,妾又醜陋不足攀附龍鳳,這該如何是好?”馬婆說:“可千萬不要錯過大好佳緣!郎和三官也真是一對鴛鴦伴侶。”阿三說:“不如我暫且替四官掌印管事,等四官酒醒後,郎君再興師問罪,如何?”宋生恐怕拂了她的美意,就拉著到她閨房,依偎著並排而坐。見阿三房間清雅曲折,書桌上陳列著文房四寶,宋生說:“你是女學士嗎?會書寫嗎?”阿三說:“也是為了打發無聊寂寞偶爾塗抹一通,其實寫不成字。”又問她善於吟詠嗎,她謙遜地說:“略微懂些,隻是登不上台麵。”

良辰美景,兩人寬衣解帶鑽入被窩,宋生本來隻是打算借紅娘解解饞,不料竟發覺另有一種奇趣,好不讓人銷魂,以前從未經曆過如此歡愉。宋生大為迷惑,對著阿三海誓山盟。阿三笑著說:“按理說郎君一表人才,恐怕隻有四官才能與之相配。一碗左右的米湯,請你留著待會去灌四官吧,我隻不過臨時越俎代庖而已。”宋生更是沉淪在柔情愜意中,極力和阿三繾綣溫柔,直到日上三竿還未起床。丫鬟進房叫醒,並送上茶點。宋生急忙詢問阿四,說是又被李侍禦公子召去陪玩。此時宋生的心意全在阿三身上,也就不再追問,也不再說起要回家的話。鴇母派丫鬟來討取夜合錢,宋生寫了張紙條在上麵簽名畫押,讓仆人回家向二娘取錢。二娘見條如數交付,十分爽快。

一天,宋生吟成一首絕句,粘貼在牆上。詩曰:

魂被香籠魄粉熏,此中溫暖更誰分。從今莫憶秦淮月,笑倚花前看白雲。

宋生偶然帶著阿三外出遊玩回來,見阿四正坐在書桌旁看自己的詩,嘖嘖稱讚,搦著毛筆扯下一張詩箋,立即和詩一首道:

溫台荀席異香熏,飽滿恩情已十分。無怪阿三狂欲死,宋郎詞藻豔於雲。

宋生從窗縫中偷看,阿四覺察後急忙把詩稿捏成團,宋生執意索取後才給他,宋生誦讀後,更加情意綿綿,目光熒熒似火,但礙於阿三在場沒有說出來。阿三早就窺破他的意圖,笑著說:“代庖人時期已到,應讓主角來取代了。”當晚就送宋生到四官房裏歇宿,親昵歡愛勝過以前的女子。可是雖然四官美豔第一,但是她的驕傲怠慢、貪得無厭也是無人能比。但宋生迷戀太深,也就不計較費用,隻是每日派遣仆人回家向二娘要錢。一年多後,阿三生下一子一女,阿四沒有生育。阿二也偷偷和宋生勾搭上了,也生了兩個兒子。三年多來,宋生一直沉迷於此地。偶然回家,也不常常見到卓二娘,家裏人均回說回娘家去了,宋生自以為很得意。

又過了一年多,再向家裏討錢,漸漸拿來金釵玉釧來抵錢,後來又拿來衣服鞋子,甚至拿書畫古玩來變賣典當換成錢。再過一年,向二娘要錢,拖拖拉拉,甚至不給,宋生因而罵仆人。仆人躊躇猶豫多次,帶來一冊賬簿,說:“娘子傳話說,家產已經罄盡,隻有孑然一身,實在不能去作娼婦賺錢來滿足郎君的欲望。”宋生問田地和住宅呢,仆人如實回答說:“早就賣掉了。”宋生此時驚訝得說不出話,細看賬簿,上麵清楚地登記著憑條子取錢的年月和數目以及田地住宅的售價,十分詳細。二娘並且說:“寶山早已被挖空,我現在每天在尼庵討口飯吃。”宋生急忙回家找二娘,門戶依舊,可主人全變了。宋生詢問,新主人拿出他妻子卓二娘售屋的文書,宋生問妻子在哪,卻問不出一點消息。尋找仆人,竟然也不見蹤影。宋生感到局促不安,無計可施,再返回白家,隻見所有的東西都已被搬運一空,玉人也早已離散。主人指揮仆人清掃房舍,下逐客令。宋生隻能孤單單和自己的影子做伴,找不到落腳的地方,隻能厚著臉皮向親戚求依謗混口飯吃,劣跡斑斑,都被拒之門外。迫於無奈,隻能寄宿在一座古廟裏。

時間一長,宋生就在城鄉間討飯為生,衣衫襤褸補了又補,求爺爺告奶奶乞討了兩年。西風驟起,渾身雞皮幹裂,想尋死但又沒有適當的方法。於是就在窘迫無望中想著去做賊,如果偷到錢財就能苟且偷生,可萬一不幸被抓住,也就會因為觸犯法律被官府活活打死,總比自殺強。深夜就偷偷翻越富家的圍牆,誰知驚動了仆人,全都出動,蜂擁而來把宋生圍住毆打。這時主人出現,也就是從前的知心朋友某君。某君吩咐仆人住手,把偷兒縛送衙門治罪。宋生大喊道:“立刻把我打死我才高興。”某君說:“不如你寫張紙條承認自己做賊,我就放你走。”宋生無奈,隻得寫給他。某君拿到紙條後,仍舊不給宋生鬆綁,把他送到一個地方,關鎖在鬥室中,每天給他吃兩頓冷粥冷飯,夜間睡眠在濕草鋪上。雖然不加任何刑具,但外麵監守十分嚴密,無法逃脫。

不久,聽到長官坐在大堂上呼喊著自己的名字,接著一個差役帶宋生跪伏在台階下。堂上人叫宋生抬起頭來看看,原來是自己家裏的大廳,東西兩邊坐的都是親族。卓二娘也穿著鮮衣麗服站立在廊廡下,白家的三個美女在二娘左右侍奉。宋生見狀害怕得要命,不禁耷拉下腦袋。妻子卓二娘說:“嘻!郎君喪廉寡恥竟然到這種地步了嗎?各位老長輩都在,你還有什麼可說的?我當日如果苦苦勸諫,要不是直接把郎君驅趕走上死路,要不就是我要重蹈覆轍而死,我才不會如此愚蠢。於是我就租了一幢房子,買下三個漂亮女子,引誘郎君陷入八陣圖不能自拔。你也不想想,如果白家真的是銷金窩,那你住在裏麵四年,可曾見過鴇母和其他嫖客的麵?郎君繼承祖上的財產已經被揮霍一空,而且已淪為乞丐和盜賊,親筆證據在此,看你如何抵賴。我忍受著獨守孤枕的寂寞,狠心設計了醜惡的陷阱,這才保全了家產,而且督促男仆女傭耕種紡織,財富比以前還多,可這些都和郎君沒有關係。如果郎君能夠悔改,那你回家仍舊做主人,白家美姬都給你,我也不和她們爭夜。但是你的手不許再拿一文錢,腳也不許跨出門檻一步,整天要坐守在家,安靜享福,度過餘生。如果不願遵守,那就請郎君自便。我已有了兒子,也可以光宗耀祖,不必依賴丈夫。長輩都在,還請郎君趕緊做出決定!”宋生此時眼淚橫流,後悔不已,指著天日賭咒發誓,願照二娘所說的辦。眾親戚都對二娘的智謀讚歎不已,成其事後都紛紛離開。

卓二娘親自為宋生盥洗沐浴換上新的衣服,把他羈留在內室,每天在妻妾之間周旋。看著宋家房屋越來越華麗,田地更加寬廣,三個兒子也受教育已經能寫文章,原來這些都是二娘在苦心經營。宋生這才恍然大悟,才知道原來馬婆的勾引,白家女兒的吟詩,富戶把自己抓獲,都是二娘一手安排的。從此以後,宋生改過從善,目睹兒子成名,辦了婚事。八十歲高壽時,宋生抱著孫子仍不敢踏出門檻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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