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天津八裏台的南開學校,占地一百二十二萬平方米。原是嚴範孫和張伯苓創辦的新私學,經過數年的家館時期,至一九〇四年創辦中學,一九一九年創辦大學。
一九三七年校園被侵華日軍炸毀,學校南遷。一九三八年與北大、清華合組西南聯合大學,被譽為“學府北辰”。一九四六年回津複校並改為國立。
劉希民每次走進南開校園,總會想到一個人,一個他非常熟悉、非常敬重的人。這個人就是中共中央書記處書記、中共中央革命軍事委員會副主席,也是中共諜報工作的締造者和領導者周恩來同誌。
一九一三年二月,十五歲的周恩來跟隨調任長蘆鹽運司的四伯周貽賡來到天津。同年八月,他報考了當時已頗具盛名的南開中學並被錄取。因表現優異而被嚴範孫、張伯苓所器重,視之為“宰相之才”而特別免除了學雜費。
相貌英俊的周恩來聰明瀟灑,在南開還曾反串表演,期間結識了以後的妻子和革命伴侶鄧穎超。
畢業時,南開學校《畢業同學錄》中對他的評語是:“君性溫和誠實,最富於感情,摯於友誼,凡朋友及公益事,無不盡力。”
一九一七年,周恩來赴日本明治法律學校學習。兩年後,得悉南開學校即將創辦大學部,周恩來決定回國學習。臨行前,他把《大江歌罷掉頭東》一詩書贈予仍留日繼續學業的學友張鴻浩,表示自己要“返國圖他興”了。
九月八日,周恩來注冊入南開學校大學部文科學習。其後大學部正式改名南開大學。不久即爆發了五四運動,他積極投身其中,成為運動的領導核心。
九月十六日,周恩來組織成立覺悟社,主編《天津學生聯合會報》,並用筆名“伍豪”在報刊上發表時評文章。
一九二〇年一月二十九日,周恩來等四人領導天津各校學生數千人赴直隸省公署請願,被當局拘捕。在直隸省教育廳的壓力下,校方開除了包括周恩來在內的被捕學生學籍。
為了保護難得的人才,嚴範孫特捐七千銀洋,設置“範孫獎學金”,資助周恩來和李福景出國深造。
從此,這個胸有浩海、誌向遠大的青年便走出了南開,走出了國門,投向革命事業。
此時,南開校園的牆壁上和板報上,貼滿了紅紅綠綠的布告和標語,與樹上的黃葉紅葉交相輝映,整個校園給人一種色彩斑斕的感覺。
劉希民走進板報一看,隻見上麵貼著一張遼沈戰役勝利消息的布告,還有要生存、要吃飯和反內戰、反南遷的標語。
在南開大學,男女學生們都在爭相傳閱著報紙。雖然是一張普普通通的報紙,但那上麵的消息多麼振奮人心啊!
這些沒有呼吸過自由空氣的青年學生,聽到遼沈戰役勝利的消息後,都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他們忘記了自己的處境,都在高聲歡呼起來,手舞足蹈起來。
這個好消息通過板報、標語和言傳等形式,很快傳播到廣大學生中去,極大地鼓舞了學生們的鬥誌。
南開大學是一座具有光榮革命傳統的高等學府,在中國革命曆史中,那裏的學生無論在思想上還是行動上,一直擔當著急先鋒的角色。他們雖然沒有財力,沒有武力,甚至手無寸鐵,卻是最愛國憂國的一個群體。
讓我們翻開案卷,看看這半年來南開學生用鮮血和淚水上演的一出豪情劇吧!
五月十八日,作為天津學界的代表,南開大學的學生會上演了反內戰話劇《凱旋》,並將配合全國學生運動舉行遊行示威。
國民黨當局決定以野蠻手段來對付廣大學生,派出偽裝成傷兵的特務搗毀了話劇演出場地,繼而準備對學生的示威遊行采取暴力鎮壓。
五月二十日清晨,南開大學的遊行隊伍剛走到迪化道,突然被幾百個便衣特務和身上刺龍畫虎的流氓打手及武裝軍警包圍起來,他們用石塊、木棍、皮鞭毆打學生,而警察一邊護著特務,一邊鳴槍向學生隊伍逼近,乘機亂抓亂捕學生。
氣憤至極的學生一個猛衝,與警察、特務扭打起來。其中一個身材苗條、氣質文雅的女生因打不過膀大腰圓的特務,便朝特務的手臂狠狠咬了一口,疼得那個特務嗷嗷直叫。
就在學生與警察、特務打得難解難分之時,為了避免遭受更大損失,學生主席團決定暫停遊行活動,將學生撤回學校。
回到學校後,學生們得到了進步教職員工的支持,其中有曆史學教授、文學家和翻譯家等。
曆史學教授講話時,難過得半天抬不起頭來。他淚流滿麵地哽咽道:“大家不要泄氣,舉起拳頭,直到打倒法西斯為止!”
南大教授、講師、教員及助教等六十餘人,為響應同學反內戰、反饑餓運動,毅然發表了《告全國同胞書》,其中寫道:
我們是犯罪嗎?我們不過是為了反內戰、反饑餓遊行呀!可是我們六個人被捕了,二十人受傷了。對於這些,我們還能說些什麼呢……“五二〇”慘案的主持者,誰不明白是我們的當局呢!如果你們同情我們,那麼請你們把眼淚咽下去,讓我們緊緊團結起來,罷工、罷課、罷市,為了反內戰、反饑餓!
經過這次運動,使南開大學在內的全國廣大青年學生認識到:要生存,要和平,要自由,除了團結起來推翻國民黨政府之外,別無任何出路。
中秋季節,菊花盛開,滿地金黃,令人想起了“我花開後百花殺”的著名詩句。
此時,遼沈戰役勝利的消息已由悄悄的傳說變成公開的議論。看到校園裏充滿著革命鬥爭氣氛,劉希民非常興奮,但不能溢於言表。
校園裏的政治環境太複雜了,國民黨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到處派有便衣特務和三星團員,法網嚴密,耳目眾多。作為中共的地下黨員,為了適應險惡環境,劉希民必須像當地的一種蘿卜那樣紅心白皮。
這是一棟青磚灰瓦的房子,外牆幾經風化,幾經修補,刷過白灰和青灰,塗過紅漆,書寫過不同內容的標語,最終又被覆蓋了。風雨再次把覆蓋層胡亂地揭下來,形成一片斑駁的雜色,融彙於灰色的籠罩之中。
在這個斑駁陸離的灰色牆壁上,貼著一張海報。
就在劉希民懷著欣喜的心情看海報的時候,旁邊站著兩個年輕人。他們好像也在看海報,可是眼睛又一直遊移不定。再往遠處看,那裏有兩個人與這兩個人似有目光對接。從他們的氣質看,這四個人都不像學生,很可能是國民黨特務。
從事地下工作多年,鬥爭經驗十分豐富的劉希民準備將計就計。他拍了拍其中一個人的肩膀,故作關切地問:“小夥子,這張海報是你貼的?”
那個年輕人搖搖頭,又點點頭:“是的,是的!”
“這海報上都寫些嘛呀?”
“說解放軍打下了東北,下一步要解放天津。”
“今年多大啦?”
“二十一。”
“你小小的年紀膽子可不小,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呀!”
“哦?”那年輕人用一種驚疑的眼神看著劉希民。
“這是反政府的文章,你就不怕警察找你麻煩?”
“不,不是我貼的,不知是誰貼的。”那年輕人改口道。
“不是你貼的就好,學生要好好上學。”
說完,劉希民就離開了那兩個行跡可疑的人,往學校大門走去。發現後麵沒有“尾巴”,他又從另一條路繞了回來。
南大圖書館裏,書的顏色耀人眼目,書的味道撲鼻而來。這裏擺放著一排排裝滿圖書的木架子,旁邊擺放著一些桌子和椅子。
平時,圖書館裏的學生很多。他們津津有味地閱讀,七八頁書看過就一陣恍惚,仿佛掉進了書的旋渦,誰來了誰走了一概不知,甚至不知今夕何夕了。正因為如此,劉希民才把會麵地點選在圖書館。
由於時局動蕩,現在來圖書館看書的學生不多了。但在圖書館一角的書案前,卻坐著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女學生,麵前擺著幾本書。
這個女學生瓜子臉,大眼睛,加上皓齒娥眉,朱唇淺笑,顯得率性純真,風韻綽約。她不時放下手中的書本,向圖書館的大門瞟一眼,接著又繼續看書。
這個女學生叫劉書紅,是天津郊區人。按照約定,她在等一個人,一個對她來說非常重要的人。
“看嘛書呀?這麼投入!”劉希民坐到劉書紅對麵。
“哦……”劉書紅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劉老師,您也來啦!”
劉希民看周圍沒有人,就說:“遼沈戰役勝利了,你知道不?”
“從報紙上看到了。聽說南方的淮海戰役也開戰了!”
“對,中國人民解放軍已由防守轉入全麵進攻!”劉希民輕聲問,“學校裏有嘛反應?”
“這兩天,國民黨和三星團的人利用南方同學多的特點,製造了南遷的輿論,一時間使學校的南遷主張充斥校園。”劉書紅認真地說,“我們不能上反動當局的當,你看東北學生入關後受到的流亡之苦多慘呀!我們要記取這個教訓,決不能讓南開的師生南遷,絕不能讓反動當局的陰謀得逞。”
“你說得對!”劉希民讚同道,“國民黨政府為獲取美國的經濟援助,不惜出賣國家主權和民族利益,美國貨充斥市場,阻礙了民族資本的發展。對內橫征暴斂,巧取豪奪,苛捐雜稅,名目繁多,不擇手段地壓榨人民,聚斂財富,濫發紙幣,導致惡性通貨膨脹,使社會經濟陷入嚴重危機。各階層廣大群眾,包括上層民族資產階級和高級知識分子已經對國民黨的統治失去了信心。”
“現在,國民黨當局一方麵加緊鎮壓群眾,一方麵做南遷的鼓動工作,企圖摧毀天津這座城市的工業和經濟。聽說他們不僅利誘南開大學、北洋大學的主要教授、教師南遷,還要把主要工廠的工程技術人員和大型機器設備也遷往南方。”
“北洋大學的教師都行動起來了,他們基本上都讚成共產黨的主張,拒絕國民黨的利誘,表示要與學生同甘共苦,留在天津,迎接解放。他們甚至打起了‘政府有權打內戰,我們有權要飯吃’的大標語,還高呼‘反對饑餓,反對內戰,反對南遷’、‘把打內戰的錢省下來辦教育’等口號。”
“我們也要和工人團結起來,積極開展護校、護廠、反南遷的鬥爭,宣傳共產黨的路線方針政策,並廣泛團結各階層群眾,保證天津基本完好地回到人民手中,為天津的解放事業做出一點貢獻。”
“劉書紅同誌,你申請入黨的事,上級研究過了。”劉希民興奮地說,“我正式通知你,從今天起你就是光榮的中國共產黨黨員啦!”
聽說組織已批準自己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劉書紅心裏卷起一汪熱潮,激動得嘴唇直哆嗦,淚水湧出了眼眶。
劉書紅一把拉住劉希民的大手,半晌才說出話來:“謝謝,謝謝您,劉老師!謝謝黨對我的信任!我一定不辜負您的希望,積極為黨工作。”
“書紅啊,入黨了,尤其是做地下工作,不僅很光榮,而且也很危險。我們麵前的敵人是武裝到牙齒的國民黨反動派,我們的工作充滿著不確定性和嚴酷的挑戰,隨時都有被捕、坐牢、殺頭的可能。”
“劉老師,請您放心!我從小就受到父母精忠報國思想的教育,上學後又進一步學習了救國救民的道理,秋瑾女士慷慨就義,陳天華從容蹈海,都是我學習的楷模。”劉書紅壯聲壯色道,“你說的被捕、坐牢、殺頭,我早就有準備了,我不怕。如果有一個能為黨為人民獻身的機會,那是我一生的榮幸!”
“其實,一個人的作用也許很渺小,但當一個人把自己完全貢獻給革命的時候,這個人就顯示了一種高貴的品質。這就是說,人人都是普通之人,人人都可能做非凡之事。”
劉書紅低下頭來,默默地咀嚼著劉希民這句話的深刻含義。這句話,像一股清澈的甘泉,注進了她的心田;又像一道明朗的陽光,照亮了她的靈魂,使她從今以後,在艱險的環境裏,永遠不忘這鄭重的啟示。
莊嚴的瞬間,正是無數共產黨員都曾有過的決心向黨獻身的時刻。盡管非常時期的入黨儀式非常簡單,但剛剛踏進共產黨大門的劉書紅,心情仍然非常激動。
此時,劉書紅發現劉希民一直在安詳地注視著自己,目光裏帶著深深的暖意。
“黨的秘密工作需要真摯地忘我,更需要不忘信仰,力擔使命。”劉希民接著說,“你現在不再是普通的革命群眾了,在做黨的工作時,一定要謹慎小心。今後,敵人的反動統治會更加嚴厲,你要特別注意安全,注意隱蔽自己,保護自己。”
“我明白,請劉老師放心。”
“我們是單線聯係,垂直領導,切記不要和其他黨員聯係,避免交叉,以防引起暴露。”劉希民又說,“今後你不要主動找我,由我來找你,一般一個月聯係一次。接頭地點,這次定下次的。”
“如果有特別情況,比如緊急情況,怎麼辦?”劉書紅急忙問。
“這就要靈活掌握了,急事急辦。”
“知道了!”
“我們都姓劉,我比你大十來歲,再見麵時,你不要叫我劉老師了。為了不使外人生疑,我們以兄妹相稱,就像自家人一樣。你以後叫我大哥吧!”
“好,大哥……”
劉希民起身正要離開,突然看到那兩個形跡可疑的年輕人已進圖書館大門,並向他鬼鬼祟祟地走來。
劉希民一邊給劉書紅使眼色,一邊以長兄的口吻說:“家裏都好,咱爸咱媽的身體也很好。你在這就安心學習吧,家裏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