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985年5月底，江州市江州縣，紅星食品廠家屬院。

李明睜開眼時，窗外的喇叭正播放著《咱們工人有力量》。

有些模糊的眼睛，抬頭看到那牆皮剝落的石灰牆上，貼著弟弟李建勇唯一的獎狀，那是父親李建國用四包紅塔山香煙換來的“三好學生”。

李明現在滿腦子漿糊，他狠狠的掐了自己大腿內側好幾下，發現是真的疼，沒等他完全反應過來。

“李明！廠裏批了！”

李建國一腳踹開木板門，劣質煙草味裹著機油味的撲進來，李明有些惡心。

他手裏捏著一張皺巴巴的《進廠申請表》，食指關節敲著桌上吃剩的鹹菜碟：“下周一進三車間，跟著王衛國學技術！”

李明腦袋嗡的一聲，前世同樣的場景裏，當時的他跪著求父親讓自己讀完高三，換來的是一記耳光和被撕碎的準考證。

為了參加高考，他顧不得臉上的疼痛，撕掉了哪張申請表，換來的是一頓毒打，最終還是被迫休學進廠了。

無論是不是做夢，李明都不想讓這件事情重演，他沒有向前世一樣苦苦哀求李建國，而是心平氣和的站起身。

“爸，既然您安排好了，我還能說什麼，我聽就是。”

李建國胸口堵得慌，他準備了許久的惡毒話語被哽在喉嚨，吞也吞不下，吐也吐不出。

他甚至想過如果李明不從，先把他打個半死，然後捆在家裏，等高考過了，李明也就死心了。

“你小子心裏別是有什麼鬼？怎麼答應得這麼爽快。”

李建國瞟了一眼桌上的書本，李明剛才就是趴在這些書本上睡著的，看來他並沒有死心。

李明感知到了李建國的目光，他拿起桌上的書本和複習資料，親手死了個粉碎。

“爸，這樣你相信我了麼？”

見李建國還是無動於衷，李明拿來帆布包，並喊來弟弟李建勇。

“建勇，你把這書包裏的所有書和資料都拿去廚房，讓媽點煤球爐子。”

弟弟李建勇也是一點都沒猶豫，接過書包就走向了對麵的公共廚房，不一會一臉高興的折返回來。

李建國這才冷哼一聲，端起桌上的搪瓷茶缸牛飲了幾口，茶水順著下巴滴到了工服上。

“算你小子有良心，既然如此，你明天就直接進廠吧。”李建國用油膩的袖子擦了擦嘴，把申請表放在了桌子上。

李明收起申請表，默默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關上了房門。

他背靠在門上，嘴角微微上翹，輕聲低語：“讓我拜他為師？嗬嗬，你們怕是不知道我接觸過的機器他見都沒見過吧。”

六月的江州已經很炎熱，天空陰沉的很，空氣中濕度很大，悶熱感讓李明有些喘不過氣。

他打開窗戶透氣，一陣風吹來， 從抽屜裏拿出一本手寫的同學錄。

“李明，你學習這麼好，人張得又帥氣，肯定能考個好大學，說不定在大學裏還能找個漂亮的女朋友呢！嘻嘻！”

這是同班趙萍萍的留言，字如其人，秀氣又大方。

隨著目光的下移，在這一頁的最下角，有一行極小的文字：“李明，你寫的詩很好！我很喜歡！”

李明用手觸摸著這一行字，心臟突然猶如觸電一般。

“轟隆！嘩啦！”

窗外的雷明把李明驚醒，瓢潑大雨突然被風吹進了房間，李明趕緊關窗，收起了同學錄。

門外又響起了喊叫聲，李明不耐煩的走出了房間。

看見母親王秀蘭一臉慈祥的坐在飯桌旁，前麵還放了一個熱氣騰騰的碗。

“李明啊，我知道你早上沒吃，媽特意給你下了一碗雞蛋麵，有兩個呢！”

要是前世，李明聽到這話肯定要感動的跪下。

“媽，這雞蛋還是留給弟弟吧，他正在長身體呢。”

嘴巴上是這麼說的，身體卻很誠實，李明毫不客氣的三兩步邁向飯桌，端起飯碗一口一個雞蛋。

王秀蘭的眉頭瞬間就皺起，躲在一旁的李建勇似乎有些急的在跺腳，李明全當看不見，嗦麵條的聲音更大。

“哎，李明，既然你進廠了，我聽說學徒工每個月有二十二塊錢，你看每個月發了工資後，給家裏交十五塊怎麼樣？”

李明被搶的麵條從鼻子裏噴了出來，讓躲在一旁偷看的李建勇好一陣惡心。

“這是你的意思還是李建勇的意思？還是說是爸的意思？”

“明子，你別管是誰的意思，你就說同不同意吧？”

“你讓我爸來找我談！他人呢？”李明四處張望，李建國不見了蹤影。

“你爸出去了，這事情不用跟他談，走之前他已經交代過了。”王秀蘭的眼神有些閃爍。

李明快速的把麵條吃完，用手抹了抹嘴，盯著王秀蘭看了好大一會，才緩緩的說道：

“媽，爸每個月有六十多塊錢的工資，家裏開銷也不大，我現在也不上學了，更加用不了多少錢。”

“你剛才也說了，你弟弟他現在初二了，學業壓力大，又在長身體，要吃的好一點。”

說起李建勇，王秀蘭真是一臉溺愛，卻把李明給惡心到了。

“嗬嗬，媽，你看我，吃了快十年剩菜剩飯，不也長這麼大個子麼？學習成績也不差，要不是你們攔著，我考個燕京大學不是問題。”

“明子，不是媽說你，誰家不是老大幫忙養家啊？再說了，家裏出一個大學生就夠了，以後你弟弟有了出息，肯定不會忘記你的。”

李明沒有接話，而是起身走到了客廳沙發邊，把李建國的書包拿了過來，將裏麵的東西全部倒在了飯桌上。

除了一本沒了封麵的語文書以外，全是小人書，竟然還有一張畫卷，上麵是一位穿著泳裝的國外模特。

“嘖嘖，我弟弟這審美是真不錯，就是這玩意兒不好弄啊！花了不少糧票吧？”

王秀蘭紅著臉瞪了一眼躲在一旁的李建勇，快速的把這些東西收了起來。

“李明，你弟弟沒心眼，肯定是什麼壞人把這些東西偷偷塞進去的。”

王秀蘭的強行洗白讓李明一陣無語。

“媽，我也就是給你提個醒。”

“李明，這用不著你提醒，你就說工資的事情你答應不答應吧。”

李明內心冷笑一聲，我答應都有鬼了。

“媽，剩菜剩飯我吃夠了，以後我打算自己開火，工資我最多交十塊錢。”

“不行，電費不要錢？你做飯用的煤球不要錢？家裏什麼地方都是要錢的，十塊不夠。”

“非要算的這麼清楚？”

“算清楚些好，避免以後扯皮！”

“行，最多十二塊錢！你若是還不滿意，那這個工作我就不要了，家我也不回了，我出去撿垃圾也能活下去。”

王秀蘭有些不解的看著李明，他奇怪的不是李明對金錢的妥協，而是他竟然敢威脅反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