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男在太陽升起前離開了,走的時候留下一個決絕的眼神。
「姐,我要戳穿真相,王金花,不得好死!」
可說來容易,做起來多難,我們李家甚至都不能時常上門看她。
她半月回一趟家,有時候甚至得一個月,回來一次,孱弱幾分。
我爸率先忍不住了,「王金花到底是怎麼對亞男的!她有給她吃飯嗎?」
我媽檢查我手裏縫製的枕巾,聞言睨他一眼,「沒給飯吃人還能活?亞男嫁給王金花的兒子,你還愁她過得不好?」
我低聲附和:「可亞男過的真的不好......」
「行了!她不好,還能不好過你?瞅瞅你自個兒吧,日子過得一塌糊塗,說出去都丟人!」
我被她三言兩語說得垂下腦袋。
「肚子不爭氣就算了,連自己的男人都看不住!李夢男,你真的是要丟盡你媽的臉!」
亞男終究沒能去上大學。
九月,有孩子背上書包走出村子,她透過豬圈的窗子往外看,滿滿的絕望和豔羨。
她的肚子也大起來了。
我和我媽揣著買來的補品去王金花家看亞男,卻被拒之門外。
「親家,亞男剛剛懷上孩子,正是陽氣不足的時候,就不方便出來見外人了。」
大門拍上,我們二人相顧無言,臨走前,聽見亞男嘶聲裂肺地哭喊。
我一聽便去拍門,卻被我媽無聲製止,她強硬地拉起我,快步離開。
可就是這一走,我們連亞男最後一麵都沒能再見。
她在五日後暴病而亡,據說死在王金花家的牛棚裏,也有人說死在村裏的診所,眾說紛紜,虛實難辨。
我們衝去診所,隻有一個年輕的女醫生堵在門口。
「程梅大夫,你讓李家人進去!他家姑娘到底怎麼了!」
姓程的女大夫像個堅定的士兵,「不行,半仙囑咐過我了,她來之前,誰都不能去看人!那人已經被惡鬼上身了!進去會出事!」
我們隻好折返。
待砸開王金花的家,又看見,她抱著她那傻兒子痛哭流涕,傻兒子在她懷裏口吐白沫劇烈抽搐。
她看見我們進來,「妖孽!你們李家一屋子妖孽!就是你們害了我的兒子!」
「妖魔鬼怪快快顯靈!給我殺了李家這一家子惡鬼——」
西北風卷起漫天黃沙,我跟在爸的後頭,看幾個高個男人們扛著棺材,晃晃悠悠地從一個坡爬到另一個坡。
我媽的哭嚎,從家門響到了墳頭。
「亞男......我的孩子啊......是媽對不起你......」
風沙迷眼,我不願看她悲痛的模樣,也不敢看亞男的棺槨被埋進土裏。
王金花站在遙遠的山頭,眼中帶血,宛若厲鬼。
我和她遙遙對望。
事發當天,她那小兒子在她懷裏不過一會兒,就斷了氣。
萍水村的人從沒見過王半仙那樣驚慌狼狽過,她瘋了一樣地喊兒子的名字。
隔了沒多久,王金花門口停了一輛破舊的小汽車,從車上下來一個行色匆匆的男人。
王金花看到他,嘶啞著嗓子嚎叫:「二梁!快!你弟弟不行了!」
男人從她手裏抱過王金花的小兒子,一手拽起她,三人上了車。
我在人影攢動中間,將那三人的模樣死死地,牢牢地刻進我的腦中。
亞男草草下葬後,我爸媽說什麼都不願意再留在萍水村了。
不論是那些有意無意的打量,還是王金花的信徒們時不時的騷擾,都讓他們無力應付。
「夢男,別送我們了。」
村口的小客車前,我媽從我手裏拿過她的包袱,她的眼中沒有留戀,多的,是就要逃離這兒的慶幸和劫後餘生的暢然。
我爸早已經坐進了車裏,隔著窗子,我看見他撇過的頭。
他大概是對這兒的一切,都恨透了吧。
「你好好的,別忘了到了節日,給你男人還有......還有亞男去上墳。」
我點點頭,「去吧,車快開了。」
他們逃走了,因為痛苦,因為那道不能被人揭開的傷疤。
可他們狠心地留我在萍水村,獨自守著兩座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