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大強從貼身口袋裏掏出一張蓋著紅印章的紙。
“這樣吧,這是廠裏的工作介紹信,看在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上,我不計前嫌,給你安排個車間清潔工。”
他得意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中山裝。
聲音也刻意提高了八度。
“我們廠要是能搭上陳氏貿易這條線,以後每月出口八百件襯衫!”
“到時候,咱們廠就是縣裏的納稅大戶,比縣長家都闊氣!”
“跟著我,以後在我家當保姆,也是看得起你!”
我眼神平靜無波,甚至懶得去看那張紙。
“不必了,我不習慣收陌生人的恩惠。”
楊大強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
“蘇小梅,你什麼意思?”
“你忘了我們以前是什麼關係?你忘了你在村頭是怎麼等我的?”
我用力掙脫他的手,退後一步拉開距離。
“楊大強,我們早就分手了!”
“大庭廣眾的,拉拉扯扯,讓人看見了不好!”
楊大強順著我的視線瞥了一眼不遠處的王巧雲,臉上頓時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容。
“哦,原來是這樣。”
“你還在為我和巧雲的事情賭氣,故意說這些話想讓我吃醋?”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心裏還有我。”
“晚上你跟我去參加接風宴,好好打扮一下,別給我丟臉!”
我實在懶得再跟這群跳梁小醜糾纏,敷衍地點點頭,轉身就走。
手下意識地護住了微隆的小腹。
肚子裏這個小生命,才是我如今最需要守護的珍寶。
至於楊大強和王巧雲,不過是過眼雲煙,不值得我再浪費絲毫心神。
我回到了村裏的老房子。
多年無人居住,院牆塌了半邊,屋頂也漏了幾個洞,荒草長得比人還高。
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一股塵土和黴味撲麵而來。
這裏承載了我童年和少女時期所有的記憶,如今看來,卻隻剩一片荒涼破敗。
還記得三年前。
我和楊大強馬上就要領證的時候。
他卻讓人把我攔在了民政局外麵。
他說:“小梅,巧雲她得了絕症,醫生說她最多隻有一年的壽命了。”
“她從小就喜歡我,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嫁給我,當我的媳婦。”
“我不能這麼狠心,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帶著這麼大的遺憾離開這個世界。”
當時我聽到這些話,隻覺得天旋地轉。
“等巧雲走了以後,我一定會回來娶你,風風光光地娶你進門。”
“我們隻需要再等一年,小梅,你再等我一年,好不好?”
那一刻,我隻覺得心都碎了。
七年的青梅竹馬,七年的苦苦等待,從他年少當兵到退伍回鄉,我甚至拒絕了縣裏的工作機會,隻為了守在村裏等他回來成親。
可這一切,都在他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和所謂的“一年之約”中轟然崩塌。
無依無靠的我,在無盡的淚水和村民同情中,默默收拾了簡單的行李。
跟著來探親,在香港做生意的遠房叔叔,頭也不回地登上了南下的客車。
“寧願漂洋過海,顛沛流離,也絕不要留在這個地方受人恥笑。”
這是我離開家鄉時,心中唯一的念頭。
三個月後,經叔叔的介紹,我嫁給了比我大十歲、在南洋經商多年的華僑商人陳明遠。
他為人忠厚老實,沉穩可靠,最重要的是,他尊重我,從不過問我的過去,給了我一個安穩的家。
大寶出生後,他對我們母子更是疼愛有加,嗬護備至。
如今,我又懷了二寶,肚子已經有四個月的大小了。
這次回國,本是陪著陳明遠回來考察投資環境,拓展他的貿易版圖。
我隻是作為他的妻子陪同前來,順便回鄉看看。
卻萬萬沒想到,會在自己的家鄉,遭遇這樣不堪的羞辱和令人作嘔的故人。
更沒想到,楊大強口中那個能讓他們廠“比縣長家都闊氣”的“陳氏貿易”,正是我丈夫的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