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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書難寄錦書難寄
佚名

第一章

每一個生辰宴,沈硯都會從外麵帶回一位美人。

今年,沈硯帶回的是一個穿著輕紗舞衣的樂坊女子。

“她沒有像樣的衣裳,你把你那件宮緞素雪絹裙給她穿。”

“上次我送你的那支金鳳釵也給她,還有鞋,我看你腳上這雙就不錯。”

“至於回禮,這是送你的。”

沈硯隨手丟下一副他與十位美人的春宮圖。

看著這活色生香的圖畫,我心中猶如刀割,說出了要和沈硯和離的話。

沈硯嗤笑一聲,指尖輕敲酒杯,漫不經心道。

“蘇綰,你哪次不說和離?這話我都聽膩了!”

“你若真敢和離,我給你萬兩黃金!”

眾人哄笑,言語間皆是嘲諷我不過是仗著舊情拿捏沈硯。

可他們不知道,這是我第一百次提和離,也是唯一一次當真。

1.

滿堂賓客的目光全部落於我的身上,就連那剛進門的樂坊女子也掩麵輕笑。

“下注,我壓一萬兩白銀,她不會和離!”

“我跟注,再加五千兩!”

這樣的事大概每年都會發生一次,我已經司空見慣。

輸家記恨我,贏者也輕賤我。

我輕笑著晃了下頭,隻是在心裏歎息,物是人非事事休。

十年的光陰流轉我竟才決心離開。

“我倒是不這樣認為,我壓和離,一萬兩黃金。”

此時賓客中有道嗓音傳來。

我循聲望去並未窺見說話之人。

“沈硯,和離書我以擬好放入書房,我們從此天各一方。”

我提過百次和離,可卻從未提過和離書之事。

沈硯推開身旁之人,茶盞也落於地麵摔了粉碎。

我表情未變,俯身將繡鞋脫下,放置於那樂坊女子身前。

她名柳雲詩,方才及笄,身形豐腴,膚若凝雪。

“這鞋贈你,若有不適,長穿些時日便會合腳。”

“至於釵飾衣物,我叫李嬤嬤晚些時日送去。”

“後院中尚有九位美人,若有不懂之處,請教她們便可,你的院落已叫人收拾好,侍女會引你過去。”

十年間,沈硯帶回府中的女子越來越多。

高的矮的,嬌媚的,清冷的,宛如集齊了世間百花。

外人都說沈世子風流不羈,快活似神仙。

可惜我不願做著神仙邊的仙姑,沒這福分。

我將衣裙上不存在的灰輕拍下去,赤著腳便要離開。

此時,沈硯在身後拉住我。

“蘇綰,你既要走便幹幹淨淨的離開,這衣裙首飾都留下再走。”

我隻覺腳下如踏冰刃,冰冷刺骨又疼痛難忍,連喘氣都難以順暢。

“你要我在大庭廣眾之下更衣?”

沈硯眉毛微揚,仿佛心下已把我看了透徹。

“當初,你家族敗落,你娘不就是把你剝光了送進的沈府嗎?”

“怎麼現在不願了?隻要你跪下伺候柳雲詩穿鞋,我便原諒你。”

賓客們笑的前仰後合,仿佛已經看到了我接下來的委曲求全。

當年蘇家遭人陷害,滿門傾覆。

我爹被貶為庶民,娘親為保我性命,跪求沈家收留。

沈硯與我本是青梅竹馬,兩情相悅。

可那一夜,娘親設計讓我與他同處一室。

第二日更是鬧得滿城風雨,逼沈家娶我。

新婚之夜,沈硯便帶了一名歌姬回府。

當著我的麵與她共赴雲雨,甚至讓我親手為他們更衣。

而我,從正妻淪為府中最低賤的奴婢,伺候他的新歡,忍受他的羞辱。

如今,我累了。

“好。”

2.

落下這句話後,我便解下披風。

深冬時節,寒風呼嘯,脫下披風後我便覺得冷風刺骨,難以忍受。

我抬手解下外裙衣帶,羅衫墜地,隻剩纖薄的裏衣。

人群中霎時竊竊私語起來。

沈硯此時眼神暗沉如陰雨,薄唇緊抿。

想必是覺得自己的物件被他人看了覺得不爽利。

亦或是牽掛舊情,不願我出醜。

他脫下外披快步走上前,披在了我的身上,阻止我繼續脫衣。

“蘇綰,你真當是活膩了!”

“把衣服全脫了也不怕把你自己凍死。”

“都把眼睛閉上,今日之事如若外傳出去,便都別想活了!”

“都散了!”

沈硯並不常發怒,尤其在這種時候。

在場的人裏大多都是和他常廝混在一起的紈絝子弟,便都識趣的離開。

連帶著那九個美人也都匆匆回到後院,唯獨柳雲詩還滯留於原地。

“沈硯,你可解氣?能否放我離開?”

我仰麵對上沈硯的情緒暗藏的眸子。

淚水在眼中幾次流轉,我全都忍下。

為了沈硯,我流過太多的淚了,如今我再也不想為他傷感。

“蘇綰,你就算要裝欲拒還迎也差不多該夠了。”

“趕緊回去你自己的院子。”

沈硯皺著眉,帶著無奈的歎氣。

我長長的凝望他許久。

仿若在他眼神中再次找到當年關心我的少年。

可他眼中的不舍稍轉即逝。

我冷下心再次開口。

“沈硯,我是真心想要和離。”

沈硯卻像是聽到笑話一般,他掐住我的後頸,表情慍怒。

“和離?蘇家現在若脫離了我的庇護早該死絕。”

“離開我,你去哪裏做乞丐?”

沈硯恨絕了我,也恨絕了蘇家。

他手下力道加重,捏的我忍不住皺眉。

“當初就算你娘不做那些事我也會幫你,可你偏偏用那樣下作的手段。”

“蘇綰,你憑什麼和離,我還沒折磨夠你。”

這件事我已對他解釋過千百遍,可他從不相信。

我不言,低垂著眉眼不想再看他。

可這動作卻激怒了沈硯。

他擰著眉,將我按著跪倒在柳雲詩腳邊。

“伺候她穿鞋,這事你做過百次,不會陌生。”

十年間,我不禁要服侍沈硯,連帶著他帶回來的美人們也要我伺候。

願意的不願的,我都做過太多。

但如今,我的心已經疲累不堪,隻想把這一切都了結。

我沒做掙紮,認命的為柳雲詩穿好鞋。

或許是我太順從,讓沈硯失了興趣。

他憤恨地盯著我,抱起柳雲詩叫我跟著他進臥房。

當著我的麵,他剝下柳雲詩的衣物。

這樣的場麵我已司空見慣,有時沈硯還會讓我去教導那些美人。

我像以前一般吩咐下人去熬避子湯。

可此時沈硯卻開口。

“不需要。”

我眼神顫抖了片刻,隨後遣散了下人。

沈硯動作未停,卻難得的抬頭望了我一眼。

我未曾理會,眼觀鼻鼻觀心的靜立於原地。

沈硯卻為此再次惱怒,把我關在了柴房中。

那一夜風雪很大,我在寒風中幾度失去意識。

頭暈腦脹中,我被侍女叫醒。

“小姐,不好了,夫人不知怎得掉進井中,現在隻吊著一口氣。”

“您和我再去看最後一眼吧。”

翠雲是跟著我嫁進來的侍女,哪怕我嫁入沈府十年,她依舊喚我小姐。

我猛然驚醒,不顧身上的沉痛的暈厥感,跑出了柴房。

“沈硯!”

我猛拍臥房大門。

過了整整一刻鐘,房門中才傳來沈硯慵懶的嗓音。

“什麼事?”

“我娘親出了意外,你給我一輛馬車好不好。”

我跪在地上求他,眼淚決堤。

他卻攬著美人冷笑。

“蘇綰,你這謊撒得拙劣,深更半夜,誰會出門?”

語畢他便再次關上房門,不再理睬我。

我隻得跳下高牆,赤足踏雪奔出府門,鮮血染紅長街。

一輛馬車停在我身側,簾後傳來低沉的聲音。

“上轎。”

3.

馬車內,男子未曾露麵,隻遞來一方錦帕。

“蘇綰,除了沈硯,你還有別的選擇。”

“如若想清楚,便來找我。”

我接過錦帕,淚如雨下。

“公子大恩,小女子無以為報。”

我全心全意記掛著娘親,並未仔細查看錦帕就塞進了手中。

我跌跌撞撞的出城到郊邊的醫館中。

這醫館清冷並,隻有一位醫者在和抓藥小二交談。

“蘇家以前也是關中權貴,如今落得今日局麵當真是令人歎惋。”

“蘇夫人的嫡女聽說嫁於沈世子,應當不會再來收斂屍骨了。”

我聽著他們的交談,心中頓時猶如被萬劍刺中。

我踉蹌著跑過去,跪伏在娘親的屍首前。

她往日裝扮精致的臉龐此時已經浮腫的讓人難以分辨。

眼下一片青黑,仿佛訴說著她臨終前的痛苦。

這十年間,我一直都在恨她,如果沒有當初之事,我便不會受這麼多苦。

可如今看著她這副模樣,我便再也難以忍受心中的淒苦。

我默默的跪在地上流淚,直到天邊泛白,我才被翠雲扶著將母親的屍首埋在城外。

從前她最喜歡京城的繁華,可離去後卻隻能葬在郊外。

帶著母親的牌位,我找到了住在寺院的已經瘋傻了的父親。

我站在他不遠處將這一切的事情說與他聽。

直到天邊大亮,我才看著仿佛已經不會再有喜怒哀樂的父親流下眼淚。

“對不起,爹,女兒不孝,往後要留您一人了。”

說完,我跪下猛地磕了幾個頭。

我恍然的拖著疼痛的腿回到了沈府,手裏帶著又一紙和離書。

我沒進門,隻是叫下人把和離書遞進府中。

轉身剛想離開時,沈硯在背後叫住了我。

“蘇綰,你昨晚跑哪裏去了?”

“把自己弄得像乞丐一樣,還拿張這東西是想惡心誰?”

說罷,他當著我的麵便撕毀了和離書。

我懷裏抱著娘親的牌位,眼神空洞,仿佛一個紙人。

“你若不願和離,那便給我一紙休書吧。”

若是從前,我大概會哭著和沈硯鬧。

但現在我已經無力再麵對這些,隻是淒涼的笑了笑。

沈硯冷哼一聲,走上前來,搶奪走我手中的牌位。

看後他嗤笑著。

“差不多的手段耍耍就夠了,我沒那麼多耐心。”

說完他猛地將牌位摔在地上。

木製的牌位被猛地摔成兩半,我跪在地上,流著淚將它門拚起。

“沈硯,我恨你。”

說罷,我便因為昨夜經曆了太多,加上剛才的刺激,搖搖欲墜失去了意識。

一直攥在手中的錦帕也因此掉在了地麵。

再次恢複意識時,我發現我在自己的臥房裏。

沈硯和幾個美人正嘰嘰喳喳的笑鬧著。

“你們說姐姐要裝到何時才願醒來。”

“我說這次怎麼比從前厲害了許多,原來是她攀上了定安侯府的高枝。”

什麼定安侯府?

我還沒來得及思索,便聽到沈硯冷聲道。

“醒了就別裝了。”

我睜開眼便看到站了滿屋的人。

跪在地上的翠雲格外明顯。

她滿身是傷,張開的嘴巴裏舌頭隻剩一個斷口,隻能嗚咽的看著我流淚。

我用力推開麵前的人,跪在地上,雙手捧起翠雲被打到紅腫的臉蛋。

我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眼淚,憤恨地扭頭看向了沈硯。

“你為什麼這麼做!”

沈硯冷冷的笑著,眼中不含情緒。

“一個丫鬟居然叫主子出逃,慣會挑撥,舌頭留著也不用。”

憤恨衝垮了我所有的愛意,我顫抖著怒視沈硯。

“我和你拚了!”

說著我就拔下頭上地銀釵猛地刺向他的腹部。

卻被他攔下,銀簪隻是紮到了他的手心。

他吃痛,發狠的踢了我一腳。

隨後拿起立於他手邊不遠的長劍,當著我的麵狠狠砍下了翠雲的頭。

鮮血瞬間噴薄滿房間。

我呆愣的坐在原地久久無法發出聲音。

周圍的女人們一陣尖叫著跑出了房間。

“我做了又怎麼樣,別忘了沒有我,你們蘇家人早就死絕了。”

“別說一個侍女,就算是你爹娘我也殺得!”

說罷沈硯憤恨地瞪了我一眼便離開臥房。

臨走前他還囑咐下人。

“把別院門關好,不許她踏出半步,也不許給她送飯!”

“違者就和地上的那個一樣!”

看著滿地的鮮血,我麻木的走到院落中開始徒手扒著凍的冷硬的土。

早上翠雲剛陪我安葬完娘親,如今我又要安葬她。

我哭著,一直扒到雙手流血,一直到明月高懸。

都沒能挖出一個能夠安葬翠雲的坑洞。

我跪坐在地上,隻求這苦寒的冬夜帶走我。

我哭幹了眼淚,抱著翠雲頭顱,失去了魂魄般坐著。

這時,房上屋瓦發出一聲響動。

一個穿著黑衣的身影躍到了我的身旁。

他看著我,身形一滯。

隨後他半蹲在我身畔,手中遞給了我一粒藥丸。

“吃下它。”

“她的屍體我會幫你安葬。”

我毫不猶豫地將藥丸吞下。

無論這是毒藥抑或如何,我都不在意,隻要他能把翠雲安頓好。

帶著感激我看向那人,想知道他是誰。

可藥效太快,我剛看清他的臉便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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