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宋淮做了一輩子模範夫妻。
在他彌留之際,我強忍著淚,不停喚他的名字。
他用盡最後的力氣睜開眼睛,朝我露出一個滿是眷戀的笑。
他說:
“婉茹,下輩子你一定要等我。”
我愣住了,婉茹是我表妹的名字。
而我,叫婉寧。
我天真地以為是他糊塗了。
然而葬禮上,
謝婉茹拿著宋淮偷偷立下的遺囑,
分走了他名下全部資產。
她把宋淮寫給她的長達半個世紀的情書甩在我臉上,笑道:
“林婉寧,你的男人最愛的人是我啊!”
葬禮後,我渾渾噩噩地走在回家路上,被一輛超速的貨車卷進了車底。
再睜眼,
我回到了開知青聯歡會那天。
這次,我無視宋淮淩冽的目光,
把手裏的白麵饅頭塞給了一旁的落後份子。
1.
陽光刺得我雙眼發澀。
大隊院裏鮮豔的紅色標語,和記憶中一模一樣。
我重生了,回到了公社開知青聯歡會的那天!
年輕的宋淮正站在我麵前。
旁邊幾個男知青拚命起哄:
“宋哥,你的小跟屁蟲來了!”
“婉寧妹妹,你看看我,不比你宋哥差呢!”
宋淮沒說話,隻是驕矜地瞥了我一眼,
眼神裏帶著我前世沒有察覺的輕蔑。
前世,宋淮是我拚命追來的。
他長相英俊、家庭成分又好,對誰都溫潤有禮。
而我大大咧咧慣了,又仗著是村支書的女兒,天天追在他後麵跑。
村裏人都說,他日後準有大出息,是咱村飛出的“金鳳凰”。
後來他確實也混得風生水起,卻唯獨留給我一場痛徹肺腑的背叛。
此刻的宋淮,如前世一樣,對我露出清高又疏離的微笑。
而我,早已沒了昔日的怦然心動。
我把目光轉向坐在最角落裏的那個人——霍昭。
他身形消瘦、神情淡漠。
聽說他在省城犯了事才被下放到村裏來的,於是成了大夥孤立的對象。
前世我對他沒有太多的關注。
隻記得他為人不壞,但沉默寡言。
知青返鄉前,他被縣裏帶走了,後來再無消息。
我深吸口氣,走上前。
把本該遞給宋淮的熱乎饅頭,放在了他的破碗裏。
周遭錯愕的目光紛紛投在我身上。
可我隻輕聲道:“吃吧。”
霍昭怔住,抬眼看我,半晌才艱難擠出一句:
“謝謝......”
一隻大手驀地扯住了我的手腕,
我轉頭,看到宋淮冷淡的臉。
他壓低聲線,帶著點冷淡的怒意:
“林婉寧,你又在搞什麼花樣?”
“送饅頭啊,不然能幹什麼?”
我反問。
宋淮噎了噎,他從沒在我這受過這種冷遇,語氣變得更加不善。
“你自願送,我也不好說什麼。隻是......婉寧,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他的嘴角勾著一抹譏誚的笑,眼神中透著對我一廂情願的篤定。
看來他很享受從我這得到的崇拜。
想到這裏,我冷笑:
“我當然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倒是你,未必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宋淮的笑容凝滯了片刻。
謝婉茹見狀,也跑了過來,拉著他的袖子軟聲道:
“淮哥哥,別生氣了。”
“我表姐就這樣,小孩子脾氣,你別跟她一般見識。”
宋淮理了理衣領,衝著謝婉茹露出那副謙謙君子的神情:
“走,我們去吃飯。不跟她一般見識。”
他以為故意冷落我,我就會像前世一樣,巴巴地去熱臉貼冷屁股。
看著他倆一唱一和的模樣,前世的委屈一齊湧上心上。
我強忍著淚,頭也不回地走了。
2.
回到家,父親已經拎著煙杆在堂屋等我。
“聽說你把白麵饅頭給了那個霍昭?!”
我默不作聲。
他重重拍在桌子上,吼道:
“人家宋淮才是優秀知青!”
“你當眾對一個有政治問題的人示好,不是讓全村人看笑話嗎?!”
我咬咬牙,反駁道:
“霍昭平常幹活出力最多,大家都看在眼裏的。”
父親眉頭緊皺:
“你要嫁,也得嫁宋淮那種工人背景的城裏青年,知道嗎?”
聽到“嫁宋淮”三個字,我腦海裏頓時閃現前世一些幸福的假象:
每年生日,宋淮都會送我一束百合花。
我以為這是他最愛的花,所以從沒提過我對百合過敏,他也從未發現。
但是剛才在聯歡會上,
看到謝婉茹穿著一襲白裙,朗誦了那篇叫《百合花》的小說,
我才終於記起,百合是謝婉茹最愛的花。
“爹,我不會嫁給宋淮的!”
我氣鼓鼓地跑回了房間。
次日出工時,我發現霍昭也在。
前世我都沒注意他跟我是一個生產隊的。
幹活時,謝婉茹一直圍著宋淮獻殷勤。
我眼不見為淨,故意和他倆隔開老遠。
休息時,我找了個地方坐下來準備吃幹糧。
“婉寧。”
一回頭,便看見宋淮正朝我快步走來,手裏提著一隻鐵飯盒。
我並不想理他,他卻跟上來:
“聽說你早飯都沒吃?特意給你帶了些公社食堂剩下的紅薯粥。”
說著,就要遞到我麵前。
他看似體貼的眼神中,更多的是高高在上的施舍。
“不用了,我不餓。”
我沒有伸手。
他幾不可查地皺了皺眉,麵上仍裝出關心的口吻:
“你還在氣我昨天說的話?”
“我也是為你好。”
“你對個落後份子那麼殷勤,萬一傳出些閑言碎語,對你名聲不好。”
末了,他又來一句,
“你不是喜歡我嗎?何必對霍昭那種人這麼費心?”
他這種自以為是的口吻,差點把我氣笑了。
我回懟:
“我喜歡你?宋淮,你別自作多情了。”
“我幫誰,是我的事,與你無關!”
他沒料到我會回絕得如此冷硬,臉上瞬間有點掛不住了。
嘴硬道:
“婉寧,你別忘了,你爹還盼著我們成親呢!”
“你要真跟個落後份子扯不清,以後就算你跪下來求我,我也不會要你的!”
我冷笑了一聲,看了眼坐在不遠處的霍昭,拿出自己的饅頭塞到他麵前。
旁人看見了,仰著下巴對霍昭冷嘲熱諷:
“她給你的你就接著?你好意思嗎?”
我瞪了那人一眼:
“我的東西想給誰就給誰,輪得到你們說三道四?!”
霍昭抬頭看我,臉漲得透紅。
“吃吧。”
我衝他使了個眼色。
他一下就明白我想給宋淮難堪,就心領神會地大口吃了起來。
我挑釁似的回頭看了眼宋淮,他氣鼓鼓地把飯盒塞回包裏,轉身就走。
不遠處,謝婉茹左顧右盼了一番,扔下鋤頭,偷偷跟上了宋淮。
我暗自苦笑,原來他倆早就勾搭在了一起。
而我從始至終都被蒙在鼓裏。
3.
下工後,我在村頭的破廟撞見了宋淮和謝婉茹。
看到他們往這個方向來,我本隻想著碰碰運氣。
沒想到真被我撞上了他倆苟且。
我輕手輕腳地湊近牆邊,光線昏暗處,兩道身影緊緊貼在一起。
“來這麼早,不怕被林婉寧撞見?我跟她......還沒完全搞定呢。”
謝婉茹輕笑:
“她不是愛慘了你嘛,你給她點甜頭,她能跑到哪兒去?”
她一手扶在牆上,一手攬住宋淮的脖頸。
身子被他壓得微微仰後,呼吸急促,胸口上下起伏。
“再說了,我可是瞞著別人偷跑出來的,你不高興?”
“高興,怎麼不高興。”
謝婉茹半敞的衣領滑落到鎖骨處,露出大片雪白肌膚。
宋淮更是毫不避諱地在她頸邊輕吮,聲音沙啞低沉:
“我得抓緊時間,先把結婚證辦了,你也知道隻有娶了林婉寧,她爹才能幫我拿到回城名額。”
我的心像被針紮般密密地疼。
原來在宋淮心裏,我不過是塊墊腳石而已。
謝婉茹似帶著幾分嗔怪:
“那我呢?你跟她結婚,我怎麼辦?”
宋淮笑道:
“你怕什麼?我的心意你還不知道?”
“等我安置好一切,再找機會把你調回城裏,我們遲早會在一起。”
“哼,看你到時候怎麼補償我......”
宋淮低笑一聲,俯身在她脖頸深處重重吮了一下,激得她發出一聲輕呼。
沒一會嗯嗯啊啊的浪騷聲便傳了出來。
羞恥、憤怒和刻骨的冷意在我的心裏不停翻湧。
前世宋淮回城後,以我沒有城裏戶口把我留在了鄉下。
後來是我自己努力考上了大學,才得以跟他團聚。
現在想來,他無非是因為我的學曆、工作,才委曲求全跟我過了一輩子。
我暗暗捏緊拳頭,這一世,我絕不會重蹈覆轍。
前世我和宋淮結婚,源於一場意外。
那次,我和幾個知青進山,途中失足掉進了一個山洞。
他不顧危險找到我,把我背出來。
回去後,這事在村裏迅速傳開,人人盛讚宋淮為了我舍生忘死。
父親更是樂不可支,當即讓我倆定親。
我暗下決心:
同樣的意外,絕不會發生第二次,我也絕不會嫁給宋淮!
然而,命運有它既定的軌跡。
次日,公社派我隨幾個知青進山割草取柴,宋淮赫然在列。
我腦袋“嗡”地一聲,我們要走的正是前世那條山路!
4.
出發那日,天還蒙蒙亮。
宋淮一看到我,便裝作關切:
“婉寧,你帶了幹糧和水嗎?山路凶險,可別逞強。”
我不想理他,看了眼默默趕路的霍昭,喊道:
“霍同誌,等等我!”
前世,霍昭也是跟我們一起進山的,隻是我對他沒什麼印象。
宋淮的腳步倏地一頓,目光牢牢鎖在我和霍昭之間,唇線繃得筆直。
我沒理他,快步追上霍昭。
到了山腳,大夥開始分組。
前世,我和宋淮分在一組,才給了他“英雄救美”的機會。
這世,我主動要求跟兩個生產隊的老把式分在一起,他們經驗豐富,不容易出岔子。
宋淮隻好不情願地和別人去了另一側割草。
我暗暗鬆了口氣。
下午時,天色突變,風大起來。
老把式指著遠處山坡:
“前麵那片葦草更多,我們早點割完回去。”
我隨他們翻過一段碎石坡,正想下刀割草,突然腳下一滑——差點滾下山坎!
這個地方竟然比我記憶中還要險峻,我的額頭滲出冷汗。
兩位老把式也察覺到危險,忙招呼我往回走。
誰料才走幾步,我一腳踏空,跌下了山坡!
我掉進了一個深坑裏,左腿劃開了一個大口子,還骨折了,稍微一動就痛得鑽心。
周圍荒草叢生,視線被遮擋得嚴實。
我隱約聽見上麵有人呼喊我的名字,但距離隔得很遠,聲音混雜在山風裏聽不真切。
我努力撐住不讓自己失去意識。
前世我痛得昏迷在山洞了。
等清醒過來已經被宋淮送回了家裏。
這世,我一定要撐住!
我咬破嘴唇,強迫自己保持清醒。
我試著拖動受傷的腿,但無濟於事。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寒冷疊加身體的劇痛令我的意識開始模糊。
不知過了多久,我聽見不遠處有人呼喊我的名字。
我用盡力氣發出微弱的聲音:
“救......救我......”
腳步聲漸近,灌木撥開的瞬間,我看清了來人,愣住了——不是宋淮。
是霍昭!
我再也支撐不住,沉沉地閉上了眼睛。
5.
我昏睡了兩天。
再次睜眼,映出眼簾的是父親那張焦急的臉。
宋淮和前世一樣,提著一籃雞蛋和幾樣補品進來了。
“婉寧,腿好些了嗎?我特地在供銷社裏弄到幾樣稀罕物,給你補身體。”
我爹滿意地看著他的噓寒問暖。
“寧寧,這次多虧了宋淮......”
他還是跟前世一樣,把救人的功勞攬在了自己身上。
霍昭背我出來時,我趴在他寬闊的背上,隱隱有種熟悉的感覺。
可上一世,我明明從未接近過他。
一個驚人的念頭在我的腦海中炸開:
前世救我的人也是霍昭!
畢竟宋淮來接親時,抱著我走了幾步都費勁,怎麼有力氣背著我走了一夜山路!
我冷眼看著他不作聲。
我爹笑眯眯地看著我:
“我已經跟公社領導打過報告了,過幾天就給你倆辦婚禮!”
“什麼?!”
我一臉震驚。
前世明明是我催了好幾次,宋淮才終於同意結婚的。
看來他是被我最近的態度刺激到了,才迫不及待跟我爹提了親。
“你不是一直喜歡小宋嘛。”
“人小宋對你也有情有義,趁機把你倆的婚事定了,多好的事。”
我冷著臉道:
“爸,我不會跟宋淮結婚的。”
“你這孩子!你倆孤男寡女地在外麵待了一晚上,你不嫁給他嫁給誰?!”
“村裏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
我扯了扯嘴角看向宋淮:
“宋淮,那天救我的真是你嗎?”
話音落地,屋子裏氣氛瞬間凝滯。
宋淮表情閃過一瞬驚訝,但很快恢複從容:
“婉寧,你怎麼了?大夥都看到是我背你回來的呀。”
我冷笑,
“背我回村的固然是你。”
“但在山裏真正把我從險境中救出來的,另有其人。”
“你這孩子,是不是摔暈頭了?”
我爹忙上來打圓場。
宋淮頓時臉色鐵青,語氣卻仍在硬撐:
“婉寧,你說這話可要有證據。”
“難道因為我來遲一步,你心懷不滿,就想汙蔑我?”
我輕嗤了一聲,從枕頭下拿出一塊布條。
那是霍昭為了給我包紮傷口,隨意從衣服上扯下來的。
上麵還染著我的血與草汁。
我抖開布條:“爹,這是救我那個人替我包紮的。”
隨即我將目光投向門口。
我早就發現了霍昭站在門外。
但他看見裏麵人太多,不好意思進來,一直在外麵踟躕。
他還穿著那天的破衣服,下擺明顯缺了個大口子。
我嫣然一笑:
“霍昭,你進來。”
“告訴他們,和我待了一晚上的人是你。”
霍昭麵色緋紅,但還是堅定地走了進來。
眾人看著他那件破衣服,真相不言而喻。
宋淮臉上有點掛不住,氣急敗壞地瞪我:
“我從來沒說過是我救了你。我和霍昭一起把你背回來的也是事實。”
“婉寧,你為什麼要這麼針對我?我一心對你,你卻拆我台,究竟什麼意思?”
他這番顛倒黑白的說辭真真把我氣笑了。
我懶得理他,抬頭看著霍昭:
“霍昭,你要娶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