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我死了快一百天了，可殺我的王建軍還活得好好的。

不僅麵館照開，生意還變得比以前更好。

有客人問怎麼麵突然變好吃了。

王建軍說：“換了作料配方，你們喜歡就好，以後常來。”

送走所有客人後，王建軍關了麵館大門，接到了我媽媽的電話。

媽媽：“王建軍，明天就是清明節，你不準備掃墓的東西，居然有心情開麵館，你真不怕報應？”

王建軍肆無忌憚地笑著說：“要是真有報應，我早死了。可我不僅沒死，還生意興隆，就連媒體都說了，你女兒是意外被麵湯嗆到，窒息而死，跟我可沒關係。”

媽媽氣得聲音不穩：“要不是為了我兩個外孫......算了，明天早點出發，掃墓不能太晚。”

王建軍掛了電話撇了撇嘴，喃喃道：“活人都不計較我殺了人，難道我還怕一個死人？我就晚點去咋了，切。”

媽媽又給我兒子王宇航打電話：“宇航，明天是清明節，早上八點到墓地，記得穿素一些。”

王宇航不耐煩道：“知道了，知道了，說了好幾遍了，煩不煩啊？”

媽媽的最後一個電話打給了我女兒：“雨婷，明天早上八天給你媽媽掃墓，帶上她最喜歡的花，別遲到。”

王雨婷忙著給男朋友發信息，隨口應付道：“好好，知道了，我先掛了啊。”

媽媽通知完所有人後，對著我的遺照說：“秀雲，媽媽對不住你。可是為了兩個孩子，我不得不這樣做。希望你能理解，原諒媽媽。”

飄在旁邊的我剛剛蘇醒一天，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會在死後第九十八天醒來，以魂魄的方式跟在媽媽身邊。

我也不明白媽媽說的理解，是讓我理解什麼。

2

今天是我死後第九十九天，我跟著媽媽，一路來到了自己的墳前。

這時候我才看清楚自己的墓碑上，刻著“意外窒息死亡”幾個字。

我呆愣在原地，墓碑上的照片在雨中顯得麵目模糊。

我明明是被王建軍虐殺致死，怎麼就成了意外窒息？

難道媽媽不知道？

還是我的屍體上看不出來？

警察也查不到我的真實死因嗎？

正在我疑惑時，我女兒王雨婷到了，她穿著連衣裙，踩著高跟鞋，嘴裏不滿地嘟囔：“這鬼天氣真是煩死了，把我新買的鞋子都弄臟了，一會兒我還要約會呢。”

媽媽皺眉問：“讓你帶的花呢？”

王雨婷的臉上閃過一絲尷尬：“我忘了。”

媽媽不滿道：“昨天不是在電話裏提醒過你嗎？帶上你媽媽最喜歡的花。”

王雨婷不屑地笑了一下：“她成天待在麵館煮麵，哪有什麼喜歡的花？還不如多燒點紙錢，地下也能花。”

媽媽氣得正要捶打她，旁邊響起我兒子王宇航的聲音：“姐姐說得對，死都死了，哪能看什麼花？外婆，別忘了我們說好的，你別去告爸爸了。”

我回頭看去，王宇航穿著一身紅色球服，手裏還提著一個籃球，顯然一會兒要和同學去打球。

可想到媽媽昨晚提醒過他穿素一點，我心中湧起一股憤怒。

那紅色顯得格外刺眼，讓我原本平靜的心情變得暴躁，想要破壞點什麼。

此刻就聽媽媽說：“可王建軍殺了我女兒！我咽不下這口氣啊！”

王宇航急了：“外婆，媽死了就算了，我還要當兵呢！爸要是被判刑，我就完了！”

王雨婷也忙說：“外婆，我男朋友家風很嚴，要是我有個殺人犯爸爸，肯定要和我分手，就算為了我，你就原諒他吧。”

3

我看著晃動的紅色球衣，聽著高跟鞋踩在地麵上的噠噠聲，心中的暴躁越來越強烈。

就在我以為，媽媽會堅定不移地選擇把殺我的凶手繩之以法時，就聽她說：“為了你們兩個，我不告王建軍了。”

說完，媽媽跪在我的墓碑前，哭著說：“秀雲啊，媽給你跪下了，為了宇航和雨婷，我原諒王建軍了。你別怪媽媽，我也是沒辦法。”

現在我才明白，昨晚媽媽說讓我理解，是指理解她此刻做的選擇。

可是，憑什麼？

你們憑什麼替我原諒殺人凶手？

我心中的怨氣陡然增加，死前的痛苦記憶瞬間襲來，我仿佛又經曆了一次虐殺。

肋骨被鋼尺敲斷，頭骨被湯勺打得凹陷，身上被潑了滾燙的熱油。

我的掙紮如蚍蜉撼樹，最後被活活燙死。

雨水滲進墓碑，我發現，活人的心腸比那些滾燙的辣椒油和沸騰的麵湯還要灼人。

我的兒女、我的媽媽，竟然輕飄飄地放過了殺人凶手。

我的死算什麼？

我早出晚歸、努力掙錢、生兒育女、孝順父母，又算什麼？

我的身體從透明逐漸變得散發著黑氣，我急需發泄心中的怨氣，這時王建軍姍姍來遲，手裏提著一個保溫桶。

我看著他把保溫桶放在我的墓碑前，笑著說：“秀雲啊，你煮了一輩子麵，卻沒吃過我煮的，現在我請你吃我親手煮的麵。”

其他幾人看不出來，而我卻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那看似尋常的麵裏，加了我的骨灰。

4

我心中驚怒交加，恨不得咬死王建軍，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掃完墓後，王雨婷急著去約會，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墓地。

王宇航無視媽媽對他衣著的批評，小跑著去了籃球場。

媽媽還跪在我的墓碑前，聲音帶著歉意說：“秀雲，你看王建軍給你煮麵吃，他知道錯了，你在天有靈，就放下過去，投胎去吧。若你真的能聽到，還請你多多保佑兩個孩子。”

媽媽說的每一個字都讓我身周的黑色加深。

王建軍用腳踢了踢我的墓碑說：“聽到沒，你還要保佑我生意興隆。”

黑色將我籠罩，我的怨氣幾乎凝為實質。

忽然我發現，我能脫離媽媽身邊了。

我選擇跟著王建軍走。

深夜的麵館，我親眼看見王建軍往麵湯裏撒我的骨灰。

他一邊撒一邊說：“你也別怪我讓你永世不得超生，能最後為我做點事，是你當老婆的義務。”

我能感受到，我和地府之間的聯係越來越淡。

原來，隨著我的骨灰被煮，我將魂飛魄散、不得超生。

王建軍，夫妻一場，你為什麼惡毒至此！

就在此刻，王建軍拿出手機翻看了最近的新聞。

我被虐殺致死這件事已經逐漸平息，所有媒體統一口徑，將這件事定義為一場意外。

夫妻吵架後，妻子吃麵時因為生氣，意外被嗆死。

丈夫後悔莫及，發誓要將二人經營的麵館一直開下去，並照顧好兩個孩子，以求原諒。

嶽母原諒女婿的新聞登上熱搜，王建軍徹底洗白。

5

王建軍的殘暴，兒女的冷漠，媽媽的妥協，媒體的誤導，讓我心中的怒火燃燒到了極點。

我腦中最後一絲不忍被焚燒殆盡。

既然你們都無視我的痛苦，那我就讓你們都嘗一嘗，被人虐殺是什麼滋味！

麵館牆上的時鐘指向了十二點，清明節已過。

在我死後的第一百天，我怨氣衝天，變成了惡靈。

王雨婷收到了男朋友發來的消息：“你家的案子再鬧大，我們就分手。”

王雨婷忙回複：“親愛的，我家案子已經結了，外婆原諒爸爸了。我還有出國留學的機會嗎？”

對方回複：“隻要你沒有一個殺人犯父親，憑你的成績，出國留學的名額肯定是你的。”

王雨婷看到回複後滿臉笑容，喜滋滋地去洗漱。

潔麵乳的泡沫糊了滿臉，王雨婷閉著眼睛捧起水洗臉。

水剛接觸到臉的瞬間，忽然燙得她尖叫不止。

慌亂間，王雨婷摸到了紙巾，快速擦掉了眼周的泡沫，她盯著鏡子看，臉上沒有任何異樣。

她再次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水龍頭裏的水，溫度正常。

就在她準備放鬆下來時，驚覺脖頸間有一道環形燙傷，灼痛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