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家遭難,全府上下隻有我和阿姐逃過一劫。
可幾日後,阿姐在我麵前投了河。
我傷心欲絕,渾噩度日,借力查明是何人陷害蘇家至此。
等終於進入仇家做事,竟見到依偎在仇人懷裏的阿姐。
我目眥欲裂,仰頭看她,手中緊緊攥著阿姐戴過的梅花簪。
但阿姐笑得燦爛,居高臨下睨了我一眼,
「哪裏來的奴婢這麼不懂事,拖下去殺了。」
1
窗外新雪,內室溫暖如春,可我隻覺寒意浸到骨子裏。
重逢的喜悅被眼前所見衝刷得一幹二淨。
這人真的是與我一同長大,會為我唱歌謠,給我梳各種漂亮發髻的阿姐嗎?
見我仍緊盯著她,阿姐從那人懷裏站起,一步步走到我的麵前。
從前的溫婉和煦消失不見,她眼中滿是冰冷,直接一掌摑在我的麵上。
我眼眶發紅,緊緊咬著嘴唇,隻瞧著這人右耳的一點紅痣。
沒有認錯,眼前人的的確確就是我阿姐。
她又重複一遍將我拖下去,一直默不作聲的人終於動了。
阿姐剛依偎的人,是害慘蘇家的謝大人長子,謝清安。
他邊安撫怒容滿麵的阿姐,邊讓人把我拖下去關到柴房,反省兩日,不給水米。
我被嬤嬤架住朝外走,遠遠能看見阿姐和謝清安打情罵俏,萬分刺目。
莫不是阿姐之前投河,雖保住性命但記憶有損,全然忘記了從前。
可阿姐,我是樂安啊。
你說過的,我是你最疼愛的妹妹,會一輩子護著我的
被推搡著進了柴房,我跌坐在地,仰頭瞧著縫隙中透過的月色暗芒。
梅花簪刺破手心,留下乍眼的紅,又被淚暈開,化作枝頭朵朵紅梅。
不知過了多久,昏沉間,隻聽悉率響動,
一直緊閉門扉打開,涼風呼嘯而來。
有人朝我伸出了手。
2
來人將碗清粥放到我幹裂唇邊,勉強睜了眼,是一張熟悉麵容。
「清暉姐姐。」
能查到謝家是真凶,進謝府做事再尋機會複仇,皆因有人助我。
那日蘇家無塵無垢的磚地上滿是鮮血,娘拚死才讓我和阿姐逃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我和阿姐終於在夜深跑出密林,在無人河邊休息。
我起身去尋充饑野果,可剛走不遠,隻聽噗通一聲,阿姐竟投了河。
雖不會水,可我仍跳進河中,試圖救起阿姐,
但最後隻找到了阿姐的梅花簪。
再醒來,眼前便是清暉和一陌生男子。
我率先問起阿姐蹤跡,可兩人默然良久。
不知為何,那陌生男子竟知曉我的身份。
他說可以助我複仇,代價是之後幫他完成一件事。
我沒得選。
應下後,我知道了他的名諱,河宴唯。
查明仇家是謝大人,我進了謝府做雜役,河宴唯讓清暉從旁協助,照應一二。
聽我喚她,清暉沒作聲,看我全部喝下才舒展眉頭。
「你說謝清安新納的妾是你下落不明的阿姐?」
清暉的眉頭又皺了起來,良久問我打算如何。
「就算阿姐不記得我,若她之後知曉,
自己嫁與仇人之子作妾,定會十分難受。
事成後,我會讓她和我一起走。」
再者阿姐從前心氣高,說自己斷不作妾的。
失憶會讓人性情大變,判若兩人嗎?
我不清楚,但有一點不會更改。
她是我阿姐,是我在這世上僅剩的至親。
蘇家長女,蘇沐華。
3
禁閉期過,我還是不起眼的謝府雜役。
可我沒想過,阿姐竟把我召過去伺候。
我不懂她的用意,但能照顧阿姐也是件好事。
如今謝府都在傳,大少爺謝清安對阿姐予所予求,極盡寵愛。
心中歎息,趁機打探盡可能多的情報。
可在進一步動作前,謝府倒是先翻了天。
謝清安在謝大人前跪求,說要將阿姐扶正。
在謝大人眼中,阿姐是個來曆不明的女子,怎能為正妻,自是不同意。
謝清安執拗得緊,挨了家法也不鬆口,被謝大人關在房內,暫不許出門。
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沒成想他竟會對阿姐癡心至此。
在謝清安禁足的第二日,阿姐因為莫須有的錯誤,被罰跪祠堂三日。
當晚,我沒顧清暉阻攔,溜進祠堂見了阿姐。
把兩個還有溫度的饅頭遞過去,阿姐接過道謝,低垂眉眼,似有心事。
良久阿姐轉過頭,直直看著我,熟悉眼神落下,一瞬間以為阿姐想起了從前。
可她隻是輕笑,示意我看向謝家陳列牌位。
「你說,把這裏燒了會怎麼樣?」
燭火跳動,阿姐眼中光芒明滅,泛著難以看懂的深意。
我被震住,一時不知作何反應,阿姐又回到平常的高高在上。
「還不走,想被人發現?」
待走遠些,她依舊挺直脊背,平靜看著周遭一切。
這樣的阿姐,有些陌生。
七日後,謝府祠堂走水,謝家徹底翻了天。
4
謝大人大怒,下令徹查,謝府上下人人自危,生怕被老爺遷怒。
恐怕隻我清楚是何人所為。
我端著水盆進了阿姐臥房,看她對鏡梳妝,見我來她微微轉頭。
如今隻我兩人,我輕聲開了口,
「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希望阿姐記起我,想起這個世上她僅剩的至親。
可她隻是輕笑,看著指尖剛染好的鮮紅蔻丹。
「老爺說我勾引謝清安,罰跪祠堂,要我在謝家列祖列宗前反省。
那我就燒了謝家的祖宗們,看何人再嚼口舌。」
一瞬間,我仿佛第一次認識眼前人。
不過這樣的阿姐比起從前生動太多,
不再是世家大族裏恪守規矩的溫婉小姐。
我笑著點頭,轉身去同清暉商議,怎樣才能讓阿姐不被查出。
經過一番波折,這樁突如其來的縱火以處置幾個看管不力的小廝告終。
謝清安也終於解了禁足,得知之前阿姐被罰跪祠堂,
又找謝大人鬧了好一通。
謝大人終是拗不過他膝下獨子,答應半年後將阿姐扶正,立為夫人。
阿姐得知後淡淡一笑,可我心中波瀾驟起,不能再等了。
本想在謝家潛心收集犯事證據,堂堂正正扳倒,
正大光明複仇,洗刷蘇家冤屈。
可我不能眼睜睜看著阿姐越陷越深。
不能看著阿姐成為仇人之子的夫人,記錄在仇家家譜之上。
就算阿姐沒了記憶,也做出火燒祠堂之舉,那我為何不能一把火燒了這謝家。
我要手刃謝大人,告慰爹娘,蘇家上下在天之靈。
5
清暉知道我做了決定,未發一言,隔日便出府告知了河宴唯。
河宴唯竟專門把我找過去,酒樓約見。
他拿著酒杯,饒有興致打量我,
「你和你阿姐都不是尋常女子,膽子大得很。」
我笑意微斂,「因為已經沒了退路,隻能放手一搏。」
河宴唯手一頓,「我可以幫你,但別忘了答應我的事。」
我點了頭,雖不知眼前人是何身份,
但定然是不小的權貴,可隻能先顧及眼下。
為蘇家報仇,把阿姐帶走,才是頭等要事。
兩月後,街邊柳條抽芽,春日已至,籌備亦萬全。
今日過後,大都再無氣派的謝府,官場中也再無謝大人之名。
我以領賞錢為由,支走了謝家不少下人。
河宴唯又派了幾人協助,我同清暉,另外幾人一起在謝府多處澆了火油。
梆子聲響,火折子落地。
風過,火起。
6
等眾人反應過來,再救火已來不及,一盆盆水澆下,火不滅反增。
四下都是慌亂奔走的人群,起此彼伏的喊叫,「走水了,走水了啊!」
我走在漫天火光中,朝謝大人的書房而去。
往常這個時辰,他都是一人在書房處理事務。
在放火前,我特意讓清暉鎖上了門,讓他體會叫天天不應的滋味。
這次無人阻我。
可我推開門後,隻見到渾身鮮血,死相淒慘的謝大人。
他像是受了極大折磨,兀自睜大著眼,見之生寒。
訝然抬頭,竟見到端坐椅上,手中把玩著血跡斑斑匕首的阿姐。
阿姐依舊在笑,踩著滿地鮮紅緩步而來,朝我伸出了手。
「怎麼,樂安,不認識你阿姐了?」
7
眼前一切過於震撼,話都堵在喉嚨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阿姐竟然從未失憶!
我沒答話,隻上前兩步,居高臨下看著死透了的謝大人。
這就是讓蘇家墮入深淵的罪魁禍首。
門吱呀一聲開了,走進來的是清暉。
她看到謝大人死相也是一愣,隨即眉頭微皺。
「把這燒了,趕緊走。」
阿姐拽緊我的手向前,三人迅速朝後門而去,
可剛要出府,有一人攔住了去路。
竟是謝清安。
此時的他灰頭土臉,不似白日翩翩公子模樣,但眼睛亮的出奇,一瞬未離阿姐。
清暉剛想上前,就被阿姐擋在身後,阿姐語氣冷然,直視眼前人。
「謝清安,你應該清楚我在利用你,不會真動情了吧。」
謝清安握緊拳頭,一言不發,阿姐麵色不變,繼續開口。
「你父親害我蘇家二十條人命,隻取他性命已是留情。
若再阻攔,別怪我殺了你。」
火光洶湧,劈啪聲不斷,謝清安的手數次抬起,最後無力放下,讓出生路。
可在路過他時,我聽到一句清楚的呢喃。
「沐華,我是真的喜歡你,想百年之好。」
我回了頭,謝府已被火光吞噬,再不見人影。
8
清暉在前引路,三人朝酒樓雅間而去。
河宴唯把酒杯斟滿,麵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多謝兩位小姐,讓在下看了一出好戲。既已大仇得報,之前的承諾是不是」
我還沒答話,阿姐擋在我麵前,
「河宴唯,你出爾反爾,說過隻我一人足矣,答應保護我妹妹,為何還要她涉險!」
阿姐同河宴唯竟是相識的嗎?而且也做過約定!
還未晃過神來,河宴唯的目光轉向我,笑意加深,
「蘇大小姐此言差矣,這可是你小妹自願答應的,在下從未強迫過。」
阿姐憤憤瞧著我,我想起之前種種微揚了頭,
「我以為你不在了,我沒法子,而且之前你還說要殺了我,還打我」
我說不下去,因為阿姐麵色越來越陰沉,識趣閉上了嘴。
「我是為了誰!看見你出現在謝家時,我天都要塌了。
當時本想著讓你獨善其身,沒想到遇上了位不遵守約定的小人。」
阿姐口中的小人笑得肆意,感歎著姐妹情深。
但他很快笑意全消,看著阿姐,
「可惜你和你小妹都沒得選,若沒有我周旋,你們兩人難逃一死。」
他說完起身,站在我們麵前,
「重新介紹一下,在下楚宴唯,有一事相求。」
我和阿姐齊齊變了臉色,因為楚是國姓。
眼前人竟是天子三弟,是天下人口中最風流不羈的瑞王。
「要求是什麼?」
「進宮,查明湘美人死因。
皇兄既然奪了我的心上人,那我會攪得他不得安寧。
你們兩個,便是我的最佳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