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蒙冤入獄後,
我受牽連,進了雲韶府做伶官人,在裏麵受盡苦楚與屈辱。
我爹死後,新帝為他平反。
我得以恢複良籍。
我開開心心去找陳玉昂,欲要與他履行當日婚約。
他卻說我曾為“妓”,一條手臂千人枕,配不上他這股清流。
01
七年前,我爹蒙冤入獄。
最終,在天牢裏含恨而終。
直至數月前太子登基,才為我爹平反昭雪。
宣布無罪的詔書一頒下來,我便去我爹的墳前祭拜。
我爹當年以貪汙賑災糧款的罪名被下獄。
他一生清白,卻被小人汙蔑,聖上閉目塞聽,使他有冤無處訴。
最終,他悲憤赴死。
死之前,他在天牢的牆上寫下了一首血詩。
大罵奸臣當道,皇帝昏庸,致使朝中上下烏煙瘴氣,百姓民不聊生。
老皇帝震怒。
即使我爹已經死了,他還要下命鞭其屍,然後將屍體斬斷,再拋屍荒野,並且不允許任何人為其收屍。
如今我爹的墳墓,是我用他生前的衣物為他立的衣冠塚。
我爹一生正直,鞠躬盡瘁,為國為民。
如今新帝已經為他正名。
正義雖遲但到。
我爹若泉下有知也能瞑目了。
了卻我爹的事。
還有一樁事亟待解決。
是我的婚姻大事。
我和宰相之子陳玉昂自小便有婚約。
七年前,我爹被革職查辦後。
我也受了牽連。
進入雲韶府,做了七年伶官人。
如今皇帝已經恢複了我良家身份。
我迫不及待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陳玉昂。
我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嫁給他,以卿大夫之後的名義。
我緊握著那紙婚書,前往丞相府找陳玉昂。
管家陳叔看到我,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後猜到了我的來意,“穎小姐是來找少爺的吧,他正在花園與朋友宴飲,我去通報一聲!”
“陳叔。”
我連忙叫住他,“讓我自己去吧,我想......給他一個驚喜。”
陳叔微微一笑,點頭同意,“也好,少爺見到您定會歡喜。”
丞相府我熟。
小時候,我就經常來。
如今雖然改動了一些地方,但大體還和從前一樣。
我很快就到了花園。
陳玉昂相貌出眾,卓爾不凡,隻消一眼,我便從人群中找到他。
他烏發如雲,戴著白玉冠,身穿月白色的衣衫,手裏拿著一把折扇。
斯人如玉,驚才絕豔。
近鄉情更怯,我突然有些不敢上前了。
我努力調勻呼吸,小步小步地踱過去。
陳玉昂的聲音在花園中響起,帶著一絲輕蔑,“我與趙昭影之間哪有什麼婚約?不過是當年長輩酒後戲言,怎可當真?”
我的腳步頓時凝固。
婚約......戲言?
我低頭看著捧在手中的婚書,身體裏的血液一點點涼掉......
“玉昂兄何必這樣說?你至今未娶妻,也尚未納妾,豈不是在等趙昭影?當今陛下聖明,已為前監察禦史翻案......你和趙昭影,還可再續前緣!”
“子越何必這樣揶揄我。你我皆知趙昭影在雲韶府做了七年官妓,一條手臂千人枕,縱使已經恢複良籍,但殘花敗柳已成事實。我乃清流,怎可與她配對?”
“我至今未娶,是因為我想先求取功名,再成家。兒女私情,隻會影響我讀書報國的速度......”
我不知已經麻木地站了多久。
突然有人發現了我。
“呀!那是誰?”
“玉昂兄還說要先立業,再成家,明明已經金屋藏嬌了!”
“誒,不對,她怎麼哭了?”
“美人一點相思淚,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趙昭影?”
“什麼?她就是前禦史家的千金?”
陳玉昂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向我。
他那幫友人變得鴉雀無聲。
齊刷刷看向我們。
陳玉昂目光犀利如電,我感覺臉頰上火辣辣的。
沒有人打我。
我卻有種被人甩了無數個耳光的羞辱感。
他看到我手中的婚書。
沒說話。
一把奪過去。
撕得粉碎。
最後,揚向了半空。
泛黃的紙片紛紛飄落下來。
我的心裏好似下了一場大雪。
那一刻,我仿佛赤身裸體站在冰天雪地裏,冷地瑟瑟發抖。
我哆嗦著嘴唇,想要開口,但喉嚨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攥住了,發不了聲音。
胸口猶如蓋上了一塊巨石,又悶又痛。
我默默地轉身,踉蹌著離去。
刻意忽略背後的議論聲:
“玉昂兄這樣做,未免太絕情了。”
“你看她那副弱不禁風的樣子,想必這些年在雲韶府沒少受罪。”
“她也怪可憐的!父親被冤枉,她進入雲韶府淪為貴人的玩物......”
“我向來是快刀斬亂麻!”
我麻木地穿過遊廊,經過佛堂時,聽到裏麵傳來的陣陣木魚聲,短暫地停留了一會兒。
抬腳欲走時,佛堂的門開了。
“穎小姐。”
我木然地站住,回過頭看到一個家仆打扮的婦人。
她是陳夫人身邊的奶娘。
我認得她。
我向她服了服身。
她說,“穎小姐,請您進來,夫人想對您說幾句話。”
佛堂幽深安靜。
空氣中浮動著檀香的味道。
張媽媽把我領到陳夫人麵前。
“夫人,穎小姐帶到!”
陳夫人緩緩睜開眼睛,溫柔的目光掃向我。
我跪地叩拜。
陳夫人連忙讓張媽媽把我扶起來。
“你我之間,何須如此大禮。”
她拉著我的手。
看到我因為一直彈琴彈破的手指,凝成的血痂,留下的繭子。
她心疼道,“這些年,苦了你了!”
我鼻子一酸,險要落下淚來。
我初進雲韶府時,不願遵從裏麵的規矩。
受了不少罰。
用藤條抽是輕的,寒冬臘月在雪地裏罰跪挨板子也是有的。
他們就是要把人生生地馴成聽話的牲口。
就算受著傷,餓著肚子,每日也得彈夠七八個時辰的琴。
我的手從來就沒好過。
但我以後不用再受這種苦了。
陳夫人寬慰了我一番,而後讓張媽媽取來一箱銀子。
“昭影,我知你對玉昂情真意切,可婚姻之事,須得兩情相悅才能幸福!”
“退婚對於一個女子而言,終究有損名聲。這裏有一百兩銀子,是給你的補償。”
“你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該如何取舍。”
夫人的話語,就像一把溫柔的刀。
看似春風化雨,實則一刀致命。
她使得我越發感到無地自容。
我朝她服了服身,“昭影,謝過伯母!”
我收了銀子。
因為,隻有我收下銀子,陳夫人才會放心,認定我不會再糾纏陳玉昂。
陳夫人鬆了一口氣般,微微一笑。
“倘或往後遇到了什麼麻煩,還可以來找我。”
我眼眸微垂,恭敬道:
“相府內務繁冗,已經足夠令夫人煩憂,昭影定會照顧好自己,不給夫人添煩!”
她輕輕地拍了拍我的手背。
“好孩子。”
“張媽媽,差人送小影回去。”
02
我步履沉重地離開了佛堂。
陽光透過樹梢,斑駁地灑在我的身上,卻未能驅散我心中的寒意。
我緊緊抱著那箱銀子,仿佛它是我唯一的依靠。
我回到家中。
將那箱銀子放在桌上。
我坐在桌前,凝視著窗外的落日,心中五味雜陳。
我曾以為,隻要恢複了良籍,一切都能回到從前。
原是我天真了。
以為陳玉昂還會像小時候那般待我,以為丞相府會重新接納我。
夜幕降臨,我走出家門。
春夜的風帶著寒意,吹在沾滿淚水的臉上,帶來一陣陣刺痛。
心中的悲傷猶如巨石壓胸,頭腦發脹,我漫無目的地走著。
我走過了繁華的街道,穿過了寂靜的小巷......最終,來到一座小橋邊。
橋下流水潺潺,倒映著天上的弦月。
我站在橋邊,任由淚水滴落,與河水一同流逝。
“別做傻事!”有人喊道。
我置若罔聞,兀自沉浸在悲傷中。
下一瞬,我就被一股大力向後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