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後第三年,被我拋棄的前女友回國了。
我活得狼狽、死得淒慘,僅剩的親人在人間受苦。
她平步青雲,炙手可熱,成了遙不可及的存在。
她回來,說想看一看我後悔嫉妒到發狂的樣子。
真可惜,我都死了好久了。
1
我蹲守在葉情的別墅門口,終於見上了她一麵。
她冷笑一聲,“怎麼,被她玩厭了,還是不聽話被拋棄了?”
我下意識羞愧地低頭。
可什麼都還沒來得及說,葉情一抬手就是狠狠一耳光。
“孟同,你還有臉來!”
喉頭腥甜伴隨著灼燒的疼痛,我失力跪地嘔出一口血來。
眼睛酸澀得睜不開,渙散的視線裏看到葉情猶疑地看著我,聲音弱了下去:“你怎麼了,病了?”
她大概也想不到自己一巴掌能讓我痛苦成這樣。
聽見她的問詢,也許是神誌不清,也許是最後一次任性,我把藏在心裏的話吐了出來。
“我如果死了,你會難過嗎?”
葉情腳步一頓,好像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難過?”
“你不會以為我還愛著你吧孟同,可真賤啊,就你也配和我說愛!”
我強撐著爬起來,可笑地維護著自己最後那一點也許並沒有的自尊,“我知道你早就不愛我了,我就是......來看看你。”
“大可不必,滾吧。”
我落荒而逃,至此在葉情的生命裏徹底退場。
不該來的,可我今天剛在醫院拿到檢驗報告:胃癌晚期,病入膏肓。
我忽然就瘋狂地想念她。
我攤開手掌,那是我剛剛偷的,葉情最喜歡的胸針。
可我還沒走幾步,穆杉的幾個保鏢就找到了我,強行把我帶到了酒店。
我被綁在椅子上,穆杉拍著我的臉:“去找她了?”
“你到底想逃到哪裏去?她看得上你嗎?”
穆杉手一揮,兩個保鏢給我灌酒,喉頭灼痛難當,不斷湧出的血沫順著酒液從唇角溢出,在酒吧昏暗的燈光下看不真切。
穆杉冰涼的眼神掃下來,我感到恐懼,卻不想臣服。
她以前似乎是享受的,此刻卻厭惡我眼裏的恐懼,所以對我的傷害變本加厲。
“要不要我打個電話叫小初來,讓他好好看看你現在這個鬼樣子?”
穆杉勾起唇角,笑意不達眼底,“你說那個傻子是哭還是會笑?”
“不要!”我發出一聲哽咽。
我的人生就是一場巨大的騙局,一輩子等潮水來,退潮後隻剩一片廢墟。
我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了,穆杉見我認命,讓人放開了我,他們鬆開我的那一瞬,我拚命向前跑,毫不猶豫從二十五樓縱身躍下。
小初,哥哥對不起你,哥哥隻是太累了。
2
三年後。
孟初的鋼琴被保姆的孩子弄壞了。
“我要彈琴,請讓我彈琴。”
孟初的聲音沒有任何音調的起伏,像個出了故障的機器,半個小時裏近乎刻板地重複著這句話。
兩個孩子推搡著孟初,爭相辱罵,在他帶著哭腔的祈求中笑得更加歡快。
保姆劉媽狠狠掐了他一下,“別叫了,聽不懂人話的東西。傻子還想學鋼琴呢,你懂個屁!”
三年前我自殺,醒來後就在這座別墅裏。
這樣的場景發生無數次了,孟初不會反抗,隻會掉眼淚,我在旁邊急得團團轉。
從小到大我舍不得打他,從沒想過有朝一日我會什麼都做不了,眼睜睜看著他被人隨意虐待欺淩。
我的弟弟孟初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僅剩的親人,患有先天性自閉症,喜歡獨自彈鋼琴。
我死後,名義妻子穆杉將他安置在城郊別墅,三年來一次都沒有來看過他。
劉媽把孟初趕到儲物間,把自己的一家子都接進穆杉的別墅,她也不想想,如果沒有孟初,她根本不會有這份工作。
孟初默默地流淚,重複:“請讓我彈鋼琴。”
劉媽指著孟初的鼻子罵。
“還真以為自己是大少爺呢,不就是仗著自己有個傍上富婆的親哥?”
“可他死啦,早就不要你了。”
孟初猛地推開劉媽,情緒有了巨大的起伏,“不許說我哥!我有人要,我哥會來接我的!”
哪怕已經習慣了無能為力,每次聽到這話眼眶還是會酸到掉淚。
孟初邊用袖子擦眼淚邊往外跑,我趕緊飄到他身後。
忽然,他在小賣部的玻璃門前停了下來,仿佛是被裏麵的電視吸引了。
我隻看了一眼,視線就再也移不開。
前女友葉情回國了,地方台正在采訪這位地產行業新秀,一並公布的還有她和另一位地產巨頭繼承人訂婚的消息。
三年裏她拚了命地幹出了一番事業,如今自信從容,沒有了當初急於表現自己的莽撞。
她美得像驕陽,那麼優秀,每一片羽毛都熠熠生光。
反觀我如今過得如此淒涼,一無所有,隻有一個病情日益惡化的弟弟在人世間受苦。
我低下了頭,“回去吧,小初。”
可小初卻在我走神時取出手機,熟練地按下一串號碼,撥通了葉情的電話。
“不要!”我驚呼,可已經來不及了。
伴隨著‘嘟嘟嘟’的等候音,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許久後,電話那頭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孟同?”
小初輕輕喃了一聲‘嫂子’,葉情沒有聽見。
電話裏的人冷嗤一聲,“怎麼不敢說話?被穆杉甩了,還是她給你氣受了?”
葉情低沉的聲音中帶著戲謔的笑意,“看人臉色的日子不好過吧?”
明明都死了三年了,不知為何,聽到她說這話我還是會羞愧難當。
小初皺了皺眉不說話,也不知在想什麼,葉情的嘲諷更加直接,語氣帶著嚴厲的警告。
“孟同,別想著把我當備胎。第一我看不上出軌男,三年前看不上現在也一樣。第二,你那樣子我想想就惡心,哪怕你在我麵前一頭撞死,我也並不想再看你一眼。”
葉情劈頭蓋臉地罵著,我沒想過哪怕死了還是得不到寬容,要被曾經深愛過的人戳脊梁骨。
不能怪葉情,她不知道我已經死了三年了。
小初忽然掛斷了電話,露出迷茫的神色,好像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來到這個世上,許久後對著虛空委屈地叫了一聲‘哥哥’。
3
通往江城的最後一班車恰好在他麵前停下,小初幾乎沒有猶豫,跳上了車。
車上還沒有人,他默默在後排坐定,在角落裏悄悄搗鼓起自己做的八音盒,臉上帶著乖順的笑意,絲毫不明白什麼是危險。
小初在江城生活過十年,可他沒有親人,能跑到哪裏去呢?
我坐在他旁邊,忍不住焦慮地四下張望,生怕有人對他不利。
我很想罵他幾句,把他拽回去,可我什麼都做不了,隻有無用的擔心。
令我意外地是,小初直接去了穆杉的公司,保安還記得他,甚至沒有受到一點阻攔。
電梯門恰好打開,一群人簇擁著一個女人出來。
小初被這些人推到了角落。
就在看見女人的一瞬,我的身體不聽使喚地僵住了,後背冒出冷汗,隨即是一陣靈魂上的戰栗。
迎麵正在向我走來的人,是我的前妻穆杉,也是我最大的夢魘。
當她的身體穿過我的那一刻,我目眥欲裂,然後才後知後覺意識到她看不見我。
就在我鬆了一口氣時,又有個女人和我擦身而過,幹脆利落地走到穆杉的麵前。
“穆總,三年不見你老得真快啊,再不動刀說不定都晚了。”
葉情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著穆杉,話裏的火藥味很濃,“要不要讓我婆婆給你介紹幾個靠譜的醫生?”
葉情是穆杉父親的私生女,從小就見不得光,她因此更加好強,被穆杉當成眼中釘肉中刺,穆杉最大的愛好就是逗弄葉情看她失控,抓住把柄狠狠戲弄。
才三年,葉情自己的公司已經融資了好幾輪,而且背靠京城劉家,她再也不怕穆衫。
學會了說話夾槍帶棒,竟刺得大小姐穆杉有些下不來台。
半晌,葉情看著新做的指甲,好似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孟同呢?”
我額角一跳。
隻這一句,穆杉忽然昂起頭,深深看了葉情一眼,唇邊沾上了莫名的笑意。
穆杉輕輕答:“還在我後宮裏呢。”
她的眼裏又有了戲弄獵物的惡意。
葉情神情一凜,穆杉笑得更加肆意,“葉總,你再優秀又如何?孟同寧願在男人堆裏等著我臨幸也不願意找變成暴發戶的你,你說你做人失不失敗?”
“那可說不準,”葉情沉默了片刻,恢複了表情,“昨天我剛回國就有人迫不及待給我打電話,也許有人就是覺得背著女人偷腥別有滋味呢。”
葉情的聲音不大,卻足以讓所有人聽見。
我的臉刷得紅了,眼淚不爭氣地流下來。
原來我在她心裏是這樣的形象,可以隨意拿出來成為取消穆衫的利器。
可穆杉卻忽然緊緊攥住了葉情的手腕,情緒忽然失控,“你說什麼?”
穆衫可是親眼看著我怎麼死的,露出這樣驚愕的表情是做什麼呢?
葉情蹙眉,毫不猶豫地甩開,就在這時,小初忽然上前對著葉情叫了一聲:“嫂子。”
葉情嫌惡地往後退了一步。
穆杉一下子冷了臉,死死拽住小初的胳膊想把他拉回來,“你怎麼在這兒?在亂叫什麼!”
葉情冷漠地插嘴,“孟同都不舍得碰他的寶貝弟弟,你敢這樣對他,看來孟同真的過得不怎麼樣。”
穆杉麵色忽然變得十分難看,仿佛聽見了什麼不想聽的東西,“關你什麼事?”
葉情嗤了一聲,“誰愛管你們的閑事,穆總,我看笑話而已啊。”
小初悶哼一聲,猛地掙脫穆杉,小心翼翼地從口袋裏取出八音盒,呈到葉情麵前,眉眼含笑:“嫂子,給你。”
小初完全想不到葉情會不接,八音盒一下子砸在地上。
“我不要。”葉情冷漠得如同局外人,隨意道,“我看不上。”
小初愣住了,他不知道自己記憶中的葉情和現實永遠不會再重合,哪怕被拽得青紫,卻還是想往葉情身邊靠,想送她自己喜歡的禮物。
他發了會兒懵,然後反應過來蹲下來瘋狂去撿,最後坐在地上,大哭著發出一陣又一陣尖叫。
小初很痛苦,隻有不能忍受時他才會這樣。
我多想抱抱他,可一次次撲空。
我在邊上看著,心底痛苦一陣陣襲來,有入窒息般難受。
“別丟人現眼了孟初,給我滾回去。”
穆杉動怒,動作粗暴,生拉硬拽把小初拎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