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督公捧在手心上的趙昭月失蹤了,隻給他留下一個生父不明的孩子。
可也不過兩年,魏玉納了妾。
我領命伺候新夫人的時候,頓生驚詫。
赫然是三年前被魏玉送去和親的長公主。
聽說,她親手殺掉第一任夫君,屈尊降貴,隻為做一個太監的妾。
可誰都沒想到,失蹤的趙昭月,竟大著肚子又回來了。
1.
我洗掉身上血水時,魏玉身旁的小安子火急火燎敲響我的房門。
「姑娘,督公大人請您。」
當今大周,是宦官魏玉專權。
內欺皇室,外滅敵國。
若非身有殘疾,才堪宰相。
可惜,沒那個命。
內室,魏玉敞開衣袍大口喘息,汗涔涔,像從噩夢中初醒。
雙目渙散,眼角沁出點濕意。
望見我時,他擺擺手。
我聽話將他的頭放在自己膝上,他冰涼的手指開始一點一點撫向我顫栗的肌膚。
「大人又做噩夢了。」
他沉沉咬住我的耳垂,「那老匹夫夜夜擾我清夢,姐姐,當初我們就該將他剁成肉泥。」
他輕歎一口氣,「明日你便去伺候新夫人吧。」
魏玉的大掌緩緩滑過我的脖頸,眉眼氤氳著陰狠。
「這一次,姐姐可得聽話。」
我是魏玉養的寵物,也是他的一把刀。
昔年,我被他送去保護趙昭月。
趙昭月招惹刺殺時,我以身擋。
趙昭月看不順眼的人,我去殺。
趙昭月想要的東西,我犧牲性命也要去尋。
可三月前趙昭月失蹤,魏玉一夜之間發如白雪,上天入地都沒能將他的心上人尋回。
滾燙烙鐵灼燒我的大腿內側,他雙眼猩紅,怒吼質問我為什麼沒能護好趙昭月。
直到今天,才活著出來。
「漪羅遵命。」
話畢,魏玉強硬鉗製住我的下巴,剝開我的衣裳。
而他的陰狠變態,從未露於趙昭月麵前。
愛而生怯,他不敢。
我撫著魏玉似月華傾瀉的銀發,回想起他曾在皇後跟前卑躬屈膝的模樣。
隱忍蟄伏,諂媚弄上,做了皇後心腹魏老太監的義子。
而一年後,皇後因巫蠱之術自戕。
那晚,魏玉抱著我顫抖地哭,他說:「姐姐,我終於為我們報仇了。」
可我並沒有像幼時一樣,將手放在魏玉撩我尾指的墨發上。
我問:「為何親近長公主?」
皇後死後,長公主愈發依賴魏玉。
甚至利用老皇帝對長公主的愧疚為他謀得督公之位。
魏玉沉默,而後起身冷冷看著我,「自然是,報複她。」
於是,老皇帝原本封趙昭月為和親公主的聖旨未出禦書房,而百姓跪在皇宮門前請命,指名道姓讓長公主前去和親。
不出一個時辰,長公主和親大齊的消息,曉諭天下。
而和親當日,長公主失身的消息,令國人憤恥不堪。
2.
「新夫人是誰?」
小安子為我解了刑具。
我問了一嘴,打算這就去新夫人跟前侍候。
小安子欲言又止,麵色頗是為難。
「回姑娘,這位…可是咱們的長公主。」
小安子仍繼續言道:「聽說,長公主為了嫁給咱們大人,親手殺了自己的夫君,甘願為妾呢。」
我前去長公主所在的思月閣。
卻不料,一踏進院子就看見長公主抱著念昭就要往地上摔。
驚得我用上輕功,轉瞬來到長公主麵前救下那個孩子。
念昭出生不久,趙昭月失蹤,魏玉思念成疾,抱著那嬰孩整日醉酒。
最終還是我將餓得嗷嗷叫的念昭抱了回來。
他清醒後,逗弄那孩子良久,溫柔的眼睛像是天上一輪彎月。
等我再回來時,那孩子的肚子上放了一個小木牌,上麵寫著「念昭」。
我輕輕拍著小念昭,嘴裏哼著他教給我的江南小調,卻把自己給唱哭了。
「竟是你?」
長公主李青梧一身縞素,死死瞪著我,那眼神恨不得將我剝皮抽筋。
我歎氣,抱著念昭跪地請罪。
曾經我因幫魏玉,背叛了皇後。
「奴婢參見長公主。」
李青梧尖利的指甲劃過我的臉,憤憤道:「早該料到你與魏玉蛇鼠一窩。」
「漪羅,我始終想不明白你為什麼對魏玉這麼死心塌地,我母後待你不薄啊。」
驀地,念昭哭了。
我仰頭直視依舊清冷不可方物的李青梧,「殿下,小公子餓了。」
李青梧捂袖輕笑,那笑聲譏諷,卻近乎絕望。
「生父不明的野種,我該摔死他!」
「殿下,孩子無辜。」
李青梧雙眼通紅,「那我齊國百姓就不無辜嘛!」
「殿下,您可是大周公主。」
李青梧到底沒忍住怒氣,狠狠甩了我一巴掌。
孤寂清冷的身影微微晃動,她語氣哽咽,輕飄的聲音空蕩。
「漪羅,你我本沒有大的恩怨。」
李青梧的眼淚像珍珠掉了線,揪住我的衣擺,哀求地對我說:
「但你可否幫我打探我夫君是否還活著,隻要你答應,你讓我做什麼事都可以。」
縱使長公主曾經心悅魏玉,也絕不可能做妾,除非魏玉握緊長公主的命脈。
所謂親手殺了自己的夫君,不過是魏玉心底那點自傲與不甘在作祟。
「倘若奴婢要殿下的命呢?」
李青梧怔愣,而後目光堅定,「好。」
我微微一笑,「奴婢在跟殿下說笑,殿下的命,可金貴著呢。」
本該榮寵一生的長公主。
因愛慕魏玉,被他親手送往敵國。
如今卻為另一個男人與魏玉虛與委蛇。
這潦草半生都屈膝在男人身下。
果然,贗品就是贗品。
3.
「你顛覆皇權,膽大妄為,欺大周,屠大齊,簡直罪該萬死!」
李青梧摔碎屋內瓷器,嘶吼著讓魏玉滾出去。
我領著念昭識趣退出屋內,但碎瓷聲與謾罵聲不絕於耳。
今日早朝,有不怕死的朝臣彈劾魏玉,言辭犀利,竟死諫大殿。
魏玉本沒有當回事,可回過頭這麼一查。
那位撞死的翰林院士,曾經愛慕李青梧。
一下朝,便麵色鐵青闖入思月閣。
搖曳燭光下,魏玉的黑色瞳孔如同一汪幽靜深潭,冷得可怕。
「李青梧!你就該好好看看自己在我身下婉轉嫵媚的模樣,可真是,賤得很。」
不一會兒,屋內傳來令人麵紅耳赤的聲音。
我捂著念昭的耳朵,坐在院中搖椅上晃啊晃。
這搖椅,還是魏玉親手給趙昭月做的。
隻因那日趙昭月挽住魏玉的臂彎甜甜地笑罵這府裏冷清無趣。
魏玉寵溺拂過趙昭月碎發,不僅親自布置思月閣,還特意命侍衛去雪山狩獵趙昭月最喜愛的狐狸毛。
那染過鮮血的狐狸毛,被他放在趙昭月的搖椅上。
魏玉著了迷,盛讚她的容貌在狐狸毛的映襯下似雪蓮般耀華清冷。
說實話,挺惡心的。
這時,小安子悄悄塞給我一張紙條。
兩個時辰後,魏玉叫了水。
踏出門檻後,他丟給我一句:「別讓她死了。」
我命奶娘將念昭抱下去。
叫住魏玉,為他整理好淩亂的衣服,輕聲細語:
「大人為何不殺了她?」
啪!
魏玉無波無瀾,像拿物件一樣捏著我的臉,眼神深邃如同吐著信子的毒蛇在我脖頸盤亙。
「漪羅,莫要逾矩。」
我陰沉著眸子,做奴婢的,可不是要循規蹈矩,為主子的意願而活。
我踏入內室,李青梧衣衫淩亂,絕望躺在床上。
她身上青一片紫一片,
我一點一點擦幹淨李青梧的身體。
這般醃臢手段,我倒是頭一次見。
這是想打斷她長公主的自傲,讓她像我一般,對著他搖尾乞憐。
「殿下,您夫君還活著。」
一句話,喚回李青梧將死的神智。
她一下子坐起來,將手心攥著的匕首狠狠扔在地上,泄了氣,埋首在我肩上痛哭。
「我可是大周的長公主,大齊的臨安王妃…」
「他怎麼敢,怎麼敢呢!我到底與他有什麼深仇大恨,使得他這般折辱我…」
而後像是想起什麼,笑聲淒厲而又瘮人。
「他該死!一個肮臟的閹人,他該死!」
該死的閹人?
可李青梧從來都知道,魏玉並不是真正的閹人。
我抓住李青梧的手,輕輕靠近她的耳朵,「殿下,奴婢想告訴殿下一個秘密。」
4.
深夜,魏玉撞開我的房門,將小安子的屍體抬在我麵前。
他隻是給我傳遞一次消息,肉身模糊,死不瞑目。
我跪在小安子身旁沉默無聲,直到身子冷透。
魏玉熾熱胸膛貼上我的背部,將下巴擱在我肩上。
月色窗影,就像一對恩愛的戀人。
「漪羅,知道我為何不殺你嗎?」
我垂首,緩緩掉下一顆淚。
「我見過大人最落魄的時候。」
魏玉曾是陳太醫嫡子,母親是善名遠揚的郡主。
他本可以有一個光明的前途。
直到皇後腹中皇子成了死胎。
皇後震怒,下令誅殺陳太醫一家。
郡主自戕前,將魏玉與馬夫之子換了身份。
從此,魏玉就成了我的弟弟。
但皇後看出了端倪,追殺我爹娘。
於是我爹娘為保護魏玉死了。
死前,聲嘶力竭讓我保護好魏玉。
可魏老太監還是發現了我們。
他看中魏玉,將他收為義子,賜姓魏。
但隻有我知道,我沒逃得過毒手。
「你錯了,漪羅,僅僅是因為我太孤單,無人知我心中苦楚,也唯有你,可以可憐可憐我。」
「那趙昭月呢,那長公主呢。」
「魏玉,你不過一個閹人,而她們,一個貴為長公主,一個是高門貴女。」
魏玉的大掌狠狠掐住我的脖子,麵目猙獰可憎。
「我也是世家貴族之子!我憑什麼不能占有她們,昭月那麼美好善良,我愛她又有何錯!至於李青梧,那是她欠我的!」
「她應該對我感恩戴德,若不是我,她的頭顱就會拿來祭旗!若不是我,這大周根本沒有她立足之地!」
我搖搖頭,抬手撫上魏玉掐著我的手掌,斷斷續續道:「可若沒你…她會和臨安王安樂恩愛一生。」
聞言,魏玉突然鬆開了我,負手立在窗前,大聲笑了起來。
「漪羅,你知道我為何屠戮整個裴氏皇族,唯獨留下裴安的性命嗎?」
「那是因為,他就是念昭的親生父親。」
魏玉捏起我的下巴迫使我抬頭,「他卑鄙無恥,給阿月下藥,強迫阿月。」
「可竟轉過頭要娶李青梧,說什麼認錯了人,竟將自己半數封地獻予我。」
「所以你是順水推舟?」
「那為何和親當日,馬車失控,長公主失身…」
魏玉冷笑,藏在黑暗中的另半張臉透露著森冷可怖。
「她母後殺我全家,讓她失身已是我手軟。」
5.
一連幾日,李青梧都將自己關在屋內。
直到今日才喚我近前伺候。
她平靜坐在池塘邊,好似根本沒有被那個消息打擊到。
李青梧起身,拍拍衣裙的塵土,「我要見他。」
我跪在地上,遞給李青梧一個剝好的青橘。
大周遼闊,卻沒有種植青橘的土地。
趙昭月喜愛青橘,魏玉便命人快馬加鞭從齊國尋來,聽說有一個侍衛為此斷了腿。
可李青梧不喜酸。
魏玉上任督公時,曾送給李青梧一籮筐的青橘。
豈料李青梧並未看出其中警告之意,反倒仰著小臉歡喜地笑。
一直吃到胃裏泛酸嘔吐。
堂堂長公主,竟對太監的嘲諷感恩戴德。
也罷,不過鳩占鵲巢而已。
李青梧雙眉緊鎖,猶豫看著我手中青橙。
但很快,她眉眼動容,將青橘一把塞進口中,酸出豆大淚珠。
我深深望著李青梧,她雖長得明豔有心機,可實在天真。
皇後的投井,並不是自戕,是我親手扔下去的。
不過,我並不會說。
隻要李青梧始終相信自己母後的死跟我沒有半點關係,她就能快速信任我。
「殿下這是不相信督公大人所言。」
李青梧落寞言說自己總在做一個夢。
夢見和親馬車失控衝向深林,自己在大雨滂沱中跌了一身的狼狽不堪。
遠遠的,騎著紅鬃烈馬的意氣風發的少年迎著凜冽北風,策馬揚鞭將淩亂破碎的她擁在懷裏。
自己卻哭到鼻涕眼淚糊到一團。
李青梧輕輕回我一句,「總要親口問一問。」
6.
日子過得很快,但實在難熬。
我撐著困得要死的眼皮守在思月閣。
聽著裏麵的靡靡之音,懶懶打了個哈欠。
一個死太監,哪來的這麼大癮…
頭重重磕在柱子上,我條件反射睜眼,卻不想看見魏玉的親衛著急忙慌跑來。
聽完那個消息,我揉了揉吃痛的額頭,微微一笑。
終於來了呢。
趙昭月赤腳踩雪,跌跌撞撞推開思月閣的門時,恰好撞見魏玉壓在李青梧身上的香豔場景。
消失一年的趙昭月,身上隻穿著單薄布衣。
凍瘡與鞭痕遍布全身,她斂下一瞬間的嫉恨與異樣,湧起水汪汪的眼淚。
白藕般玉臂緩緩伸出,停在半空中。
懇切而又撒嬌般,聲聲哀戚,似有無盡思念。
「阿玉,阿玉,我回來了,阿玉…」
魏玉條件反射看向李青梧。
然而,李青梧眸光一閃,推開魏玉,慢條斯理穿好衣服。
魏玉的手,猛地落空。
「阿玉…」
我想,慌忙抱起自己心上人的魏玉,也一定看到了趙昭月小腹微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