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貴妃美麗，但實在愚蠢。

在後宮無甚根基，卻敢仗著盛寵有孕，四處招搖樹敵。

皇上一意孤行，要幫貴妃培養勢力，大刀闊斧扶持寒門，與世家抗衡。

我好言相勸，【此事還得徐徐圖之，陛下如此，恐反為她招致禍端。】

貴妃聞言，怒火攻心，當夜小產，傷了身子，再難有孕。

皇上盛怒，廢我後位，又貶我兒為庶民，害他受盡淩辱而死。

重來一次，我主動提出，【貴妃勢單力薄，如今有孕，當為她早日培養勢力，護她母子二人周全才是。】

1

吱呀一聲，宮殿厚重的門被內侍緩緩推開，激起一地的灰塵，冷風灌進來，我不禁打了個哆嗦。

今年的冬天真冷啊。

我抬起頭看了一眼，隻見沈茵茵一身大紅鑾金鳳袍，披著狐裘大氅挽著蕭允，在一眾太監宮女的簇擁下走了進來。

我低下頭，繼續用手蘸著冷水在地上寫著經文，祈求上天能有好生之德，保佑我的衍兒熬過這個冬天。

沈茵茵快步走過來，一腳踢翻我麵前破舊的茶碗，水灑了一地，地上的經文也被衝洗個幹淨。

似是尤不解恨，她抬腳踩在我滿是凍瘡的手上，狠狠碾磨。

這種大大小小的折磨日日都在上演，我早就感覺不到痛了。

【皇後娘娘還是別白費心思了，這經文無甚大用。你的衍兒，他已經死了，哈哈哈哈哈。】說罷，沈茵茵癲狂大笑。

【不相信嗎？你以為傳信給你那丞相父親，他就能看在蕭衍是他親外孫的份上，接濟他一二？別天真了。想知道你兒子是怎麼死的嗎？】

【大冬天的，為了和一群乞丐搶口吃的，被活活打死的。死的時候手裏還緊緊攥著一塊發黴的餅子呢。】

蕭允縱容沈茵茵，親自把這個消息帶給我，看著我痛徹心扉，崩潰發瘋。

【為什麼啊，陛下！】我緊緊拽著他的衣擺質問他。

【衍兒才十歲，他也是你的孩子。】

【他敬你愛你，你為何要這般對他啊。】

我字字泣血，蕭允聞言卻不為所動。

他俯身捏著我的下巴，恨不得將我的骨頭生生捏碎。

【我的孩子？他不配！隻有茵茵生的，才是我的孩子。可是因為你，他連平安降生都不能。】

我怒極反笑。

2

我本以為，我和蕭允雖是先帝賜婚，不似沈茵茵與他那般有相依為命的情誼，但至少也算琴瑟和鳴。

他根基未穩，我為了他與父親費心周旋，化解諸多世家刁難。

又幫他在這吃人的後宮中小心翼翼地護著毫無根基又四處樹敵的沈茵茵，躲過多少明槍暗箭。

還有我的衍兒，蕭允他不慎感染天花的時候，隻有我的衍兒願意和我在床前日夜侍疾。

到頭來卻隻換得他一句，不配。

沈茵茵滿臉恨意，蕭允亦是睥睨著我，好似看著什麼臟東西。

【堂堂一國之母，我還以為皇後娘娘是大度能容之人，不曾想竟與那民間妒婦別無二致。】

【娘娘雖能容得下我，卻怎麼都容不下我的孩子。】

【都是因為你，我跟陛下此生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說罷，又恨恨將我踹倒在地。

【哈哈哈哈哈，你我三人，皆是蠢貨！】我崩潰大笑。

沈茵茵派人看著我，不許我自盡。

又將蕭允賜的毒酒換成了數倍劑量的紅花給我灌下，看著我被折磨了七天七夜，才在痛苦哀嚎中死去。

【皇後娘娘，這是你欠我的。你們母子地下團聚，可別忘了好好給我那未出生的孩兒磕頭謝罪。】

死後，我的靈魂飄在空中，看著蕭允冊封沈茵茵為後。

又將我和衍兒的屍身塑成泥雕，伏跪在他們的孩子墓前贖罪。即便，那都不算是個成型的孩子。

3

我的後背出了一身冷汗，黏膩的難受，卻怎麼也醒不過來。

【娘娘，娘娘，醒醒。】一陣輕輕的搖晃將我喚醒。

我的身子不似原來那般輕盈和虛無，微微睜眼雙眼，屋外也是豔陽高照，喜鵲啼鳴。

許是看著我呆愣愣的半晌未開口說話，綠屏輕聲問我。【娘娘可是夢魘了。】

綠屏的臉近在咫尺，我環顧四周，還是熟悉的地方，隻是不再那般破敗。

我沒死？難道老天開眼，許我重活一回，救我自己和衍兒一命。

對，我的衍兒。

【殿下現在在何處？】我急切地抓著綠屏的手問她。

【娘娘忘了，這個時辰殿下還在國子監呢？】

但我猶不放心，囑咐綠屏去國子監外候著。等衍兒下學，速速帶他來見我。

重生醒來，所有的不安和緊繃在親眼見到衍兒的那一刻才終於慢慢消失。

送走衍兒已是深夜，我囑咐綠屏，不管明日貴妃來請安說了什麼，做了什麼，都不要阻攔。

4

第二日，後宮嬪妃按慣例準時前來問安，唯有沈茵茵不見人影，眾嬪妃覷著我的臉色，有人幸災樂禍，有人憤憤不平。

【皇後娘娘，這貴妃娘娘仗著盛寵，可是越發不將您放在眼裏了。】德妃在邊上開始煽風點火。

德妃，趙馨月，是我那好父親六年前送進宮的，大抵是我這個不聽話的女兒對他來講，無甚用處，還處處維護蕭允，惹他不快，特意送進宮來分寵爭權的。

上一世，她與我那好父親合謀，將沈茵茵小產之事悉數推在我身上。後衍兒被發配出宮，即便我百般懇求，他們也不曾念半點情分。

我將恨意藏在眼底，並未接話，隻吩咐綠屏差人去請沈茵茵，路上小心些。

等了約莫兩盞茶的功夫，沈茵茵才姍姍來遲，一身大紅色的蜀錦羅裙分外惹眼，裙子上的百鳥朝鳳圖更是惟妙惟肖。

【貴妃，你大膽！】德妃站起來喝道，全然忘了自己的身份。其他人也紛紛起身，神色慌張。

沈茵茵一個眼神都沒分給趙馨月，隻是由身邊大宮女扶著走到我左手邊坐下，這才慢悠悠開口。

【皇後娘娘恕罪，這衣服臣妾知道有些不像話，但是陛下今日高興，非要臣妾穿上才行。】沈茵茵嘴裏說著讓我恕罪的話，但臉上的神情卻沒有半分歉疚的意思。

【另外，本來陛下說，從今兒起，臣妾就不用來給娘娘請安了。但娘娘再三派人來請，臣妾想著還是應該來跟娘娘知會一聲。】

【臣妾，有孕了。】

上一世，在沈茵茵剛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就趕緊打斷了她，並吩咐綠屏為大家上茶點，以免她繼續說出什麼了不得的話來。

這一世，我什麼都沒講，看著她一句一個炸雷，不斷作死。

沈茵茵說著，手撫摸上自己的小腹，笑道。【陛下說，他近日夢裏常有條金龍一直圍繞身邊，說這胎定是他期盼已久的皇兒，所以特囑咐臣妾好生歇著，一定要平安把這孩子生下來才是。】

眾人聞言大驚，金龍，皇兒，期盼已久，短短兩句話，在座的人立馬臉色各異。

趙馨月臉色煞白，拳頭緊握。

5

蕭允繼位十年，子嗣單薄，如今宮裏隻有衍兒和趙馨月所生的蕭煜兩位皇子。

我的好父親，一直在幫蕭煜謀劃那個位子。

但太子那個位子，蕭允並未打算留給衍兒，更不打算留給蕭煜。那個位置，之所以一直空著，不過是等著沈茵茵有孕。

之前他們買通沈茵茵身邊的宮女和太醫，使她即便夜夜承寵，也難有孕。

如今沈茵茵突然有孕，自然是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我假意未看懂眾妃的臉色，笑道。【貴妃懷有龍嗣，是天大的喜事，自是該好好歇著，以後見了本宮也不必行禮了。】

【陛下重視龍嗣，身邊的人也都警醒著些，萬不可出任何差池。】

待眾人散去，趙馨月忿忿難平，【皇後娘娘，你就任由她沈茵茵這麼作威作福嗎？娘娘可還記得自己是趙家女？】

【德妃！】我冷冷盯著她。

【本宮勸你慎言。本宮是皇後，是陛下的皇後，不是趙家的皇後。還有，尊卑有別，她是貴妃，你隻是妃。再有下次，本宮必不輕饒。】

6

貴妃美麗，但實在愚蠢。沒有顯赫的家世，隻因她曾陪著蕭允度過了行宮最淒冷苦楚的日子，便盛寵不衰。

她蠢而不自知，囂張跋扈，又四處樹敵。

她始終看不明白，在這吃人的後宮，若無甚根基和家族依仗，帝王的寵愛，是禍非福。

帝王的寵愛給的越多，她就死的越快。

沈茵茵不曾受過家族培養，不懂尚在情理之中。

可蕭允這個蠢貨，登基多年，竟也不甚明白。

也是，畢竟他的母妃隻是一個低賤的宮女，這皇位都是撿漏得來的，又能指望他些什麼呢？

自小沒有受過帝王之術的教導，又沒有強大的母族可以依靠。

他日日受世家大族掣肘，一心想要扶持寒門，與世家抗衡，不僅是為了沈茵茵，也是為了他自己。

上一世，我真心愛著蕭允，又深覺他們一路走來的不容易，也曾一路真心實意地為他們謀劃。

在前朝，我替他分析局勢、幫他在父親和世家之間周旋，為他獻計獻策，才讓高緯一眾寒門子弟在朝堂能有一席之地。

在後宮，我替沈茵茵抵擋來自四麵八方的陰謀陽謀，處理她帶來的各種麻煩。

所以，當蕭允大刀闊斧為沈茵茵培養寒門勢力，日後好護他母子周全。我未曾有半點怨言，隻是真心實意相勸。

【貴妃在這後宮勢單力薄，家中又無家世可依仗，之前盛寵不衰，已不知遭受多少明槍暗箭，如今有孕，更是要小心為上。】

【若是突然大力培養寒門勢力，勢必惹得那些世家不快，好不容易得來的大好局麵功虧一簣不說，指不定反倒為她招來災禍。】

【陛下不如養精蓄銳，徐徐圖之。來日待貴妃妹妹平安誕下皇子，再慢慢打算......】

隻是沒承想，一片赤誠真心，最後卻要了我們母子性命。

7

趙馨月沒走多久，派出去的人回來稟告，蕭允已匆匆結束早朝，往貴妃的寢宮去了。

聽說，他早朝大肆褒獎高緯，貶了兩個世家大臣，又提拔了兩個寒門大臣補上他們的位置。

我聽完隻是搖搖頭，爛泥扶不上牆的東西。

蠢人，不可救。

我吩咐綠屏去準備厚禮，並去太醫院請三位院判過來，大張旗鼓的去給貴妃診脈。

蕭允喜上眉梢，從我進屋，他牽著沈茵茵的手就不曾鬆開半分。【皇後，茵茵有孕了，朕有後了。】

【恭喜皇上，恭喜貴妃。】說罷，我轉身吩咐綠屏把我陪嫁的那對玉如意呈上來。

沈茵茵一臉嬌羞，嬌嗔道。【陛下可是高興糊塗了，莫不是忘了還有衍兒和煜兒了。】

她看似麵帶歉意，【娘娘恕罪，陛下他隻是太高興了，剛剛多喝了兩杯，開始胡言亂語了。】

聞言，蕭允並不生氣，隻是感慨。【茵茵你心思這般單純，可叫我如何是好。】

在沈茵茵麵前，蕭允從不自稱朕。

說罷，他轉頭看著我，【茵茵在宮中無甚根基和依仗，之前已是受盡百般刁難，如今有孕，怕是會遭嫉妒暗害，皇後可有辦法？】

我扶了扶身子，【貴妃有孕，於綿延皇家子嗣有功，當晉升為皇貴妃。自古前朝後宮互為一體，陛下也當盡快打算，好護她母子二人周全才是。】

聞言，蕭允眼裏閃過一抹亮光。

8

沈茵茵晉升為皇貴妃，出門儀仗與我這個皇後平齊，這是我默許的。

蕭允親自挑選信得過的太醫宮女日夜不間歇守著沈茵茵，更是連自己的皇家暗衛也派了一半給她。

世家後妃無召皆不可靠近她的寢殿，唯有寒門進獻的後妃可以偶爾去坐坐給沈茵茵解解悶。

我的好父親終是沉不住氣，遣趙馨月來過幾次，我都稱病不見。直到他以母親的性命為要挾，逼我想辦法將沈茵茵請出宮殿。

我隻能順水推舟，辦了一場宮宴。

宴無好宴，出事是必然，一旦出事，我這個皇後自是難辭其咎。

一碗被反複檢查、專人製作的血燕，讓沈茵茵見了紅。

蕭允大怒，要我徹查。

【皇後，這宴會是你辦的，你必須給朕和貴妃一個交代。若是查不出幕後主使是誰，那你這皇後也不必當了。】

眾人皆驚，忙跪地請罪，太後斥責蕭允大膽放肆，不知所謂。

平時蕭允尚且念著祖宗禮法，雖說太後不是生母，但也對其敬愛有加，這次卻直接反目。太後負氣離去，之後不再理後宮之事。

想來上一世，我為了沈茵茵三番五次惹太後不快，直到後位被廢，她也不曾站出來為我說句公道話。

這一次，我不再替沈茵茵出頭，竟然還惹得太後為我出頭。

我跪在地上，低眉斂目，【是。】

9

這事本就無甚好查的，不出一日便順理成章揪出了幕後主使。

原是個已經快被眾人遺忘的小角色，古華軒的季美人。

她記恨當年沈茵茵囂張跋扈，在行宮避暑時因她行禮不端，將她推下池塘，害她小產在先，後又仗著蕭允寵愛顛倒黑白，使她不僅失去孩子，還失去了蕭允的寵愛。

如今，她在宮中舉步維艱，憑什麼她沈茵茵就可以無限風光，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蕭允自是不信一個季美人能有如此能耐，堅持要深究到底。

蠢貨就是蠢貨，再怎麼深究，也不過是多找出幾個世家聯手推出來的替死鬼罷了。

我無意與他過多爭辯，順勢自請出宮，好做日後謀劃。

【陛下，此事皆因臣妾而起，臣妾願與衍兒自請離宮，前往法華寺為皇貴妃和她腹中胎兒祈福。】

【隻願皇貴妃能平安誕下麟兒，為我皇家開枝散葉。六宮事宜可暫交由德妃打理。】

蕭允沉默不語，半晌後才道。【也罷，皇後如此寬宏大度，是我大西朝之福。還望皇後此去能潛心禮佛，保佑皇貴妃腹中胎兒平安降生。】

我欲離宮前往法華寺的消息很快傳遍後宮，後宮人心惶惶，迅速站隊者有之，閉門躲禍之人亦有之。

我招趙馨月前來，交代六宮事宜，趙馨月的眉頭自始至終就沒舒展過。我屏退左右所有人，好心提醒她。

【我知道，你和父親都想為煜兒爭那個位置。】

【爭可以，但是別犯蠢。】

【自古女子生產九死一生，別平白惹皇上猜疑和不快，顧好貴妃的胎才是最緊要的。】

趙馨月定定的盯著我，我知道她聽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