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春節,媽媽打了好幾通電話,催我提前回老家過年。
“村裏特意為百年一遇的蛇王娶妻,設了全羊宴,你可不能錯過!”
可剛回村子,我就感覺詭異——
家家戶戶都張燈結彩貼滿喜字,村口還停放著台喜轎,看來大家都非常重視這個節日。
但在一片紅當當的喜慶氛圍中,村中央卻擺著一圈送葬的花圈,
幾幅白慘慘的挽聯和靈幡,在風中淒厲地飄著。
而一瞥之間,我恍若看見,那送魂的白幡上,白底黑字,
寫著的是我的小名。
1
“開什麼玩笑呢?”我搖搖頭心想——
“生死大事,肯定不會用小名那麼兒戲。
應該是逝者的名字,剛好和我小名一樣,但回來第一天就遇上這樣的事,真晦氣。”
更別說,紅白相衝,必有大煞。
天色已漸晚,我疑惑地往家走。
剛進門,就見爸爸媽媽爺爺圍一圈,中間坐著村裏鼎有名的媒婆。
見我進門,一家人毫無笑意,隻抬起頭,用審視地目光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爸、媽,我回來啦.誒我弟呢?”
沒等我寒暄,我媽就一步把我拉到媒婆眼前:
“哎哎哎,你看我這女娃兒去了大城市幾年就是不一樣,現在變得多俊多白呐!”
媒婆笑得見牙不見眼,滿意地說:“又漂亮又讀過書~誰不想娶這樣一個媳婦兒呢!”
說著她遞過來一杯米酒,我聞了聞,是自家釀的味道,來不及想就安心喝了下去
之後的事,我已沒了印象。再睜眼,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這裏是什麼地方?我怎麼來到這兒的?”我忐忑而不解地摸著身邊的牆壁。
空氣很冷,還彌漫著腐爛的惡臭,還隱約有“哢咯”“哢咯”的不明異響。
“今晚,你就在這好好休息。明日,也是你的大喜之日。”
突然,身後傳來幽幽鬼聲,我尋聲爬去,一抬頭,看見媒婆那張已全無笑意的臉。
她身後,還站著我的爸媽。
我脊背一涼,發現自己與媒婆中間,隔著堅固的鐵閘。我是被她下藥後,關在這的?
“你什麼意思?你快放我出去!爸,媽,救我!”
“娃兒,別鬧。”爸爸開口道。
“娃兒,你別怪娘狠心。你弟的性命,全村的未來,就全指望著你這門親事了”
什麼,親事?難道全家做局把我灌醉關起來,就是為了逼我在年前把婚結了?
“爸!媽!放我出去吧!求求你們
我連嫁的是誰都不知道!我聽話相親就是了!”
可不顧我的哭求,他們轉身離去,神情中沒有一絲心痛或憐憫,隻留下一盞快要燃盡的油燈,掛在鐵門前。
“不,不要——”隨著爸媽遠去的腳步聲,我絕望地癱坐在地麵上。
不過,不知身在何處的我,現在起碼有了微弱的光源。
我回頭看向關著我的“牢房”,不看還好,一看渾身戰栗。
被照亮了的空間,竟比無邊黑暗更陰森駭人——
十幾具腐爛的骷髏,被整齊地拷在牆上,在我眼前一字排開。
它們並非是赤裸的屍骸,不,應該說是——她們。
那些森森白骨上,還“穿”著紅豔豔的秀禾,
破爛裂開的婚服,紅色的絲線纏繞著白骨,像是未爛透的血肉。
突然,一顆頭骨晃動著,黑洞洞的眼圈“看”向了我,四目相對間,我仿佛直視了深淵。
2
我被眼前所見嚇呆,屏息著甚至不敢呼救。
可下一秒,死屍並未複活。
一隻老鼠從骷髏的眼眶中竄出,原來剛剛漆黑中的奇怪響動,也是它們啃噬骨骼發出的聲音。
“姐姐。”這時,漆黑中,我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看這兒~”我聽見聲音是從地底下鑽出的,俯身朝角落裏一個僅有一拳寬的老鼠洞往外瞧。
我看見一雙繡著精美絹花的絲綢鞋——這分明是我18歲時,奶奶親手織製的禮物!
來者是被我爸撿回家當養女的妹妹。
十歲那年,家裏請過一個風水先生上門,給我算了一卦後,他把爸媽拉去小房間,神神秘秘地不知嘀咕些什麼。
出來後,爸媽就和我宣布,要給我找個沒血緣關係的妹妹,給我當個伴兒。
自從我弟出生後,家裏人對我的愛已再無幾分,如今還要再多添一個妹妹爭寵?我自然不幹。
可不管我的反對,沒過幾個月,爸爸就從隔壁村的山溝溝裏,撿了個女棄嬰回家。
或是自知自己並非親生,我這個妹妹,從小就特別會察言觀色,
對長輩嘴甜會來事兒,又主動包攬農活和家務,家裏人對她愛得不行。
原本,爺爺奶奶並不想供我上大學,想讓我剛成年就早早嫁人,把彩禮給弟弟當存款。
可妹妹幫我擋過一劫,她和長輩說,我讀完大學可以找更賺錢的工作,給他們養老,
還能給弟弟買房,如果要嫁,可以先把大字不識的她給嫁了我才得以有機會走出這大山。
為此我很感激她,也曾暗下決心要半工半讀,存筆錢把她也接出來上學。
“好妹妹,快把我放出來!爸媽已經瘋了!”我哭喊著,她是我最後的希望了。
“姐姐,我也想救你,但隻能幫你到這兒了.”
一隻小酒杯,從老鼠洞裏推了進來。
杯中呈著暗紫色的不明液體,表麵還飄著幾片來曆不明的,折射著陰慘白光的鱗片。
“喝下去吧,這會讓你明天沒那麼痛苦。”
想都不用想,我一甩手把酒杯打翻,“你沒想到你居然也想毒我!”
“姐姐。”她的聲音依舊溫柔。
“姐姐知道,明天要嫁的是什麼人嗎?”
“怎麼,你認識?”
隨後,她冰冷的雙唇中,隻緩緩吐露出四個字,
而每個字,都像刺骨的冰錐,一下一下,紮進我的心裏。
她說——將死之人。
3
我身體湧上一股惡寒。
想起村口那台鮮紅的喜轎,若那轎子給我送親用的,那麼——
風中那寫著我名的靈幡,是送殯的花圈、挽聯,也是為我準備的麼?
我回頭看看身後十具被禁錮著的白骨,她們寂靜的存在著,在陰冷的雨夜裏互相陪伴著。
這也會是我的下場麼?
“那麼,所謂的蛇王娶妻,什麼全羊宴,全是你們騙我回來逼婚的幌子?”
我怒吼道。
“不,確實有羊宴。”
妹妹頓了頓——“蘇丹羊。”
我如五雷轟頂:“你再說一遍.什麼羊?”
蘇丹羊,在大學裏上課時我曾聽說過,古籍中也成為“兩腳羊”,即是人。
“姐姐還不明白麼——你就是那盤主食。
羊宴也並非未村民而設,此等佳肴當然隻有神祗才可食用。”
我感覺身體裏五臟六腑都在翻江倒海,一陣眩暈後吐了一地。
洞外之人陷入沉默,唯有雨聲淅瀝,如泣如訴。
半響兒,她才語氣冷漠地說:“這個家,從來不是我的家。
我卑躬屈膝那麼多年,無非也就是等個熬出頭的日子。
夜雨天寒,我肚子裏還懷著孩子,是個男嬰,就不在這裏陪姐姐了。
你忍一忍,我們榮華富貴的日子,都在後頭呢.”
聽罷,我拚命通過洞口張望,看見瘦小的她隆著肚子,看起來月份不小了。
雨夜的寒冷和漆黑讓我身體逐漸脫力,腦袋昏昏沉沉,
不一會兒我不知是睡著了,還是暈了過去。
意識朦朧中,我聽見周圍一陣喧囂,似是鑼鼓喧天,奏樂齊鳴。
被人潮湧動的響聲驚擾,我慢慢睜開眼,發現已是白天,地牢裏也有了微弱的光線。
“你醒了。別怕,也別亂動。
怎麼說也是大喜之日,得先幫你打扮漂亮。”
我張望著閘門的方向,說話的一個女子左手提著化妝箱,右手拿著一大袋衣服,
像極了之前參加姐妹婚禮時,那些在場負責妝發的化妝師。
驚恐讓我瞬間清醒,因為她不是什麼化妝師,我們村裏哪有這玩意兒。
我清楚記得,奶奶去世那天,她就是幫奶奶淨身的入殮師!
4
不等我反應過來,三個強壯的村漢打開牢門衝進來,把我死死摁住。
“別打歪主意,不然這麼美的一雙眼睛,你也不想它們瞎掉吧~”
入殮師溫柔的在我臉上塗塗畫畫,不一會兒她遞過來一麵鏡子。
慘白的臉,豔如鮮血的腮紅、口紅,乍一看我就像除夕夜家門口上掛的福娃。
“好看吧,挺喜慶的。”入殮師笑著說,“幫新娘子換裝。”
三個壯漢把我架了起來,不管我死命反抗,入殮師隻麵無表情地除去我的外衣。
她從包裏拿出一套紅得陰厲的婚服,又將已遍布劃痕的珠寶首飾硬套我身上。
裝扮完畢,那個該死的媒婆慢悠悠地走進來,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道:
“大家恭送新娘。”
話音未落,我就被架著拖出了地牢,走過陰暗的地道,我看見了久違的刺眼陽光。
而光的那頭,站著我的爸媽,爺爺,他們攙扶著我許久未見,臉色煞白的弟弟。
弟弟看起來久病未愈,頭發已幾乎全部脫落,皮膚泛著反常的青紫色,眼底渾濁帶血。
而把他摟在懷裏的爸媽,臉上堆滿笑容,而他們身後站滿了村裏的親戚、朋友,臉上也嘻嘻笑著。
但那笑裏滲著殺意,就像看一頭養了多時在過年抬去殺的豬。
此刻我了然於心,我確實是那盤被獻祭的主菜。
我幾乎是被扔進轎子裏的,剛坐上去就被大漢用轎子裏的手銬牢牢栓住,逃跑不能。
從小小的窗口往外偷看,另一邊,我的妹妹金戴銀地被爸媽摟在一邊。
“起轎!”
隨著一聲吆喝,一陣顛簸,我被抬著上路了,正與村的方向漸行漸遠。
浩浩蕩蕩穿著喜慶的村民,跟在我的轎子後撒花、撒紅紙,敲鑼打鼓,小孩也跑著隊伍裏討喜糖吃。
一切都是那麼幸福熱烈,除了我的轎子兩邊,跟著兩個麵色凶狠的屠夫,
他們穿著送殯時的麻布白衣白帽,高舉著寫有我名的靈幡,吟唱著我聽不懂的古謠。
嗩呐在送行的人群後激烈地吹奏著,聲聲幽怨環繞山穀。
天色漸晚,我的送親隊伍已離開村子很遠的距離了,窗外的山路是那麼的陌生。
黑壓壓的樹,黑壓壓的大山,像是會吃人的怪物,環視著我。
途中有一棵歪脖子樹,由於造型奇怪,我尤其記得,沒數錯的話,我已經遇見它三回了。
第一次是正麵遇上,第二次是背麵走過,第三次是側麵
我愈發肯定,送親的轎夫在山裏給我兜圈子,為的就是不讓我認出回家的路。
兜兜轉轉不知過了多久,山裏的野犬鳥獸已經開始鳴吠,蝙蝠也飛出了洞穴盤旋在林間。
轎夫們終於停下了腳步,我被放了下來。
“這是哪?你們不會就拋我在這荒山野嶺吧??喂!”
不顧我的哭喊與追問,轎夫與屠夫就這麼把轎子一放,像是見了幽靈鬼魅似的跑著溜了。
而我的雙手還被鎖在轎上,四周死寂如墳,外麵濃濃的白霧透過窗口彌漫進來,
我的視線變得模糊,隻剩下大紅轎子裏那紮眼的血紅。
“夫人。”
5
我抬頭,尋聲望去,一個消瘦的身軀站在轎外,披一席拖地的閃著暗輝的黑袍,像夜湖中破碎的月光。
他俯下身子,我看見一張蒼白的臉,瘦得形銷骨立,下頜與鼻峰尖利如刀芒。
一雙憂愁的眼眸,清冽似水波,可直視他的瞳孔,裏麵隻有幽深莫測的黑暗。
“你是,今年的新娘?”
我被眼前的男人怔住,反倒是他先打破了沉默。
我乖巧點點頭。
心裏卻是想著,他這般瘦弱,我一會兒應該很好逃掉。
“你不像,山裏的女人。”
他俯身向前,貼在我的耳邊,雙唇輕吻過我的脖頸。
我像受驚的鳥,猛地往角落躲開,而他突然狠戾,一把將我拉到身前。
“不過聞著你的血,倒是這裏的血脈。不錯。”
男人隻輕輕用手指輕挑過我手腕上的鐐銬,鎖就輕易地脫落,像戳破一張紙一樣簡單。
見他此舉,我不敢妄然掙紮。
而他卻臉上浮現笑意,“夫人,我們回家?”
小時候,我聽說過山上精怪,會化形成俊男美女,勾人魂魄引入深山,而入了迷的人走進山裏,再沒能出來。
我本能地想逃,可雙腿卻不自覺地跟在男人的身後。
我,也是入了迷吧。
濃濃的山霧包圍著我們,我們穿梭在山林之間,看不清去路,而他腳步輕慢,一步一步似在等著我。
待霧氣退去,月明星疏,夜色變得明朗。
一座輝宏的黑廟,憑空出現在龐大的黑山腳下,廟前立柱纏繞著似蟒似龍的雕塑。
“請。”男人伸出手,門顧自打開了。
我跟著他走了進去,不忍再回頭望身後一眼。
可來路已然不見,哪有什麼山林小道,眼底隻有萬丈懸崖。
我明白,一旦踏入這廟宇,我再也無法出去,可轉身跳下懸崖,也唯有一死。
我深吸一口氣,帶著悲壯的心情,走進了這座廟。
進門是一片空闊的院落,牆根與石壁爬滿如觸手般密集的榕樹根,樹皮鱗片似的剝落一地,
縫隙中苔草蓬生,說不準是散布著頹敗還是生機。
再進一道雕花門,迎麵是廟內的正殿,一排排鮮豔的紅燭列在甬道兩側,燈火通明地燃燒著,照亮了廟中央供奉的神像。
不同於往日我們在一般寺廟裏見的或莊嚴或慈祥的神像,
這座神像雕刻的是一個英俊的青年,被布滿鱗片的大蛇纏繞著半身,臉上似笑非笑,鬼氣森森。
“這麼喜歡看麼?”
我仰望著神像出身,全然不覺男人已走到我身旁。
他低下頭,已調笑的目光盯著我的臉,在他冷峻的眸色中,我看出了與神像相似的鬼氣。
“這裏,塑的是你的像?”
我顫巍巍地問。
他笑笑,沒有回答,隻伸出一隻手,“走吧。”
鬼使神差下,我被廟中的肅穆與神像中他的威嚴所震懾,竟就這麼把手遞了上去,被他牽入內殿。
內殿布滿精細雕刻的華美木雕家具,是電視劇中宮廷戲裏會出現的酸枝太師椅、梳妝木台、琉璃窗花與拔步床,牆上還垂掛著一條黑龍的字畫,畫上浮現著一層清幽的光。
中央桌上金燦燦的燭台上,燃燒著一隻紅燭。
男人扶我過床邊坐下,抬起一隻手指,想輕輕點在我眉頭。
他的目光冰冷又溫柔,我的腦袋昏昏沉沉,思索不清。
“睡吧,我的新娘。”
就在他的指尖快要觸碰到我的額頭,我倚過頭,恰好目光穿過他的肩,看向了他背後的梳妝台。
銅鏡上,我身邊的哪是什麼清俊少年,而是一個形容枯槁,像一具幹屍般的老朽,皮膚皸裂脫落,斑駁的血肉裏長出了稀疏的黑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