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撿到了淪為廢人的宋淮之,竭盡全力救活他。
隻可惜我容貌醜陋,不善言辭,宋淮之以為我是他心上人沈清念派過來的。
我醫好宋淮之那日,沈清念出現,輕鬆取代了我。
無妨,雲梅從未想爭,隻想把該殺的人都殺了。
沈清念,我雖命如草芥,但螻蟻尚有一己之力。
1。
正興三年,威武大將軍宋長青投敵賣國,其子宋暮白強占良田,逼人致死。
天子震怒,金陵城血流成河,宋淮之的父兄於十日後午時三刻斬於刑場。
其母月儀長公主被困深宮,嫂侄下落不明。
宋淮之因未涉醃臢之事,加上太後出麵力保,保全了性命。
他被罰左臉刻字,廢去全身武功,貶為庶人。
十年前,東離國靠著威武大將軍打贏了北冥,嚇退了南疆。
十五年後,東離國內監作亂,外戚爭權。對有功之人過河拆橋,是非不分。
皇親國戚沉迷酒色,國庫虛空,百姓稅賦一年更重一年,民不聊生。
不過這些都不是我應該關心的事情,我隻是一個小門小戶家的洗衣奴。
容貌醜陋,聲音嘶啞,靠安守本分過活。
那日,我在街邊死人堆裏翻找有用之物,無意間摸到一隻溫熱的手。
扒開,一眼便認出宋淮之,昔日東離最熱血的少年郎。
曾一襲紅袍與江湖第三的高手徐無離在東離城門酣戰一天一夜,悄無聲息的化解了一場敵國的試探。
也曾因鄉紳欺壓弱小將其當街斬殺,被父杖打二十棍依舊笑著說不悔。
可現在,被趕出皇宮的宋淮之渾身惡臭,臉上發膿,隻剩一息尚存。
「公子,雲娘帶你回家」
「公子,雲娘一定會救活你」
城門將要關閉,沒人在意角落裏的我們,我背著宋淮之艱難的行走著。
他嘴裏呢喃著,細聽,是在喚他心上人沈清念的名字。
2。
可他不知道的是,宋府被抄家的第二天,三皇子司徒昊十裏紅妝迎娶中書令家的孫女沈清念。
聖上雖未立儲,卻十分寵愛三皇子。
賞良田千畝,珠玉百箱,沈清念成為東離國最風光的新娘子。
世人雖知宋淮之和沈清念是青梅竹馬,但宋家叛國,他沈家是剛正不阿的清流之家,自是早早解除二人婚約。
隻有極少數人知道宋府一案,帶頭舉報的正是沈清念的父親沈懷莊。
三皇子大婚當日,我跟在街邊看熱鬧,撿到了貴人拋灑下來五顆極甜的果子。
我學著屯裏的姐姐,將果子曬幹切碎,每月腹痛時泡水喝。
我把宋淮之拖到我的小屋,日夜照顧他,所存薄銀也因為抓藥盡數花光。
難得清醒之際,他撐著床沿問我道:「是清念請你來照顧我的嗎?」
宋淮之眼裏是他自己都未曾發覺的光,他堅信,沈清念不會負他。
我隱沒在黑暗中,知他在等的不是我,是沈清念,卻還是點了點頭。
我求張嬸再給我找個活計,宋淮之重新學武,需要很多很多錢。
她見我繡工不錯,便讓我繡些帕子香囊交予她賣,五五分賬。
第五天,宋淮之終於醒了,第一件事就是掙紮著要去為父鳴冤。
他的臉上是極盡的痛苦與憤怒,眼底猩紅,猛吐一口黑血後又昏迷過去。
街邊小兒都在唱一首童謠,我不敢說給宋淮之聽。
「宋家賣國賊,斬於刑場內
國除此大害,為民亦為孩」
過不久,便是他們的行刑之日,我終究還是沒能攔住宋淮之。
3。
天家為了彰顯天威,特意準許百姓去刑場圍觀。
一個外強中幹的國度,用將士最忠誠的血為自己粉飾太平。
聽到台上大人宣讀那些莫須有的罪名,宋淮之再也忍耐不住。
他想衝上台去,慷慨激昂的為父兄證清白,想讓世人看看他宋家的冤屈。
可現在,他被我牢牢抱住手臂,掙紮不得。
我們在沸沸揚揚聲中無聲的對峙著,他頸間鼓起青筋,臉龐漲紅,眼裏是無盡的淒涼。
「公子,活下去再報仇」
「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
許是我晦澀喑啞的聲音嚇到了他,他不再掙紮,安靜的看著瘦弱的父兄人頭落地。
宋淮之回家後大病一場,吃不下飯,還經常吐血,郎中說他是氣機鬱滯,情誌不暢。
宋淮之還不肯吃藥,像條死魚一樣躺在床榻上,烏黑的發淩亂的散落在胸前。
我做了此生最大膽的事,當街攔下衛王妃沈清念的馬車。
「小人的兄長生了很嚴重的病,還請衛王妃救贖一二」
馬車許久未出聲,我不敢抬頭,怕冒犯貴人,就這麼一直跪著。
她不願意沾宋家的黴頭,但一定會看見我手腕上綁著的手帕,那是她十三歲那年繡給宋淮之的。
帕子上有一朵小巧的雲朵,沈清念想表達的是這句情意
「與君遠相知,不道雲海深」
4。
人前,她扮演好衛王妃和藹可親的菩薩樣貌贈我銀兩。
人後,她命人將我按在汙穢的地上,高高在上的敲打我。
「你啊,可別像你娘一樣重蹈覆轍」
「雲梅一心隻為小姐著想,昔日宋府勢力猶在,宋淮之不能死」
「你果然沒有讓本宮失望,這是蓬萊丹,剩下的你知道該怎麼說」
「雲梅明白」
我和我娘曾是沈府廚房的婢女,但我沒想到沈清念還記得我。
我告訴宋淮之,這是沈清念托人送來的藥,很值錢,沈小姐還是記掛著他的。
後來,宋淮之身體好轉,我將煮好的粥用鍋勺碾碎,加入薑末瘦肉,每日一鍋換著法煮給他吃。
我每日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有一天晚上竟遇見幾個醉漢調戲。
宋淮之聽到尖叫趕到之時,我已然抱著石頭將他們砸暈在地。
黑夜裏,我顫抖著像個忘歸家的小狼一樣亮出鋒利的爪牙。
之後的每一天,宋淮之都會在巷口陰影處等我回家。
「奴賤命,無需叨擾公子養病」
「人人都平等,何況,你是清兒派來照顧我的,我更不能讓你有事」
「雲娘謝過公子」
和宋淮之相伴同行的那些路程,是我人生中最值得珍藏的回憶。
而這一切,都被沈清念看在眼裏。
縱使懷孕,沈清念還是改不了她那驕蠻的性子,在沈府時,她就是如此。
想要什麼,沈家都會千方百計的給什麼。
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才會因為一塊糕點,將我和我娘掃地出門。
5。
「不知好歹的賤蹄子,竟敢私藏點心,也不想想自己配不配得上。」
「小姐,這是掉在地上的,奴婢斷不敢偷拿主人家的東西」
「掉在地上的就是你的了?錢掉在地上也是你的?」
「求小姐大發慈悲,求小姐大發慈悲」
我蜷縮在角落看我娘不停的磕頭,娘親額頭上的血和被踩碎的糕點黏在一起,逗得沈大小姐直笑。
「淮之哥哥曾說過什麼以民為重,簡直是笑話!」
「這些書生當真是可笑,自以為讀了些聖賢書,便想著登天拜相,說到底,不還是為了自己的私欲?」
那時我就知道,沈清念是個有張美人皮的惡鬼。
現在的她依舊貪得無厭,既想當東離最尊貴的女人,又對舊人念念不忘。
想來是皇宮的日子不似她想的那般好過,司徒家規矩極多,她雖出身高門,但終究是年輕,被太後明裏暗裏罰了好幾次。
她之所以準許我照顧宋淮之,一是因為威遠大將軍舊部勢力不可小覷,二是因為她想將宋淮之將養在內屋,供她玩樂。
她從小就有一個夢想,當世間最尊貴的女帝,很可惜,空有抱負,卻長了個豬腦子。
「雲梅,在沈府時你勾引我哥哥被毀容的痛你是忘了嗎?」
「雲梅,你瞧瞧你現在的醜陋樣子,哪個男人會看上你?」
沈清念高座轎攆,玩弄著她嬌嫩的手指,睥睨的看著我。
我被小廝粗魯的按在地上,帶頭的用他肥大又油膩的手抬起我的頭,所到之處,皆令我惡心。
6。
地上的碎石鋒利的劃破了我臉上已經結痂的疤,想開口求饒,地上惡臭的泥漿全灌進我嘴裏
「奴定安分守己,小姐下一步需要奴做什麼?」
「先將養著他,天天在他耳旁說我的好,足矣」
「下一次,就不是這麼簡單的懲罰了哦,說起來,那盒脂粉現在到還剩些呢。」
「求小姐消氣,求小姐消氣」
我痛哭求饒的場景讓沈清念十分受用。
一行人離去後,我伏在泥地上大口喘著氣,望向遠方的消散的小土堆。
沈清念,我雖身如枯草,仍能破堅土,發新芽。
你貴人多忘事,卻不知螻蟻尚有一擊之力。
你不該將我帶到當年埋葬我娘的地方受辱,不該打宋淮之的主意,不該再讓我想起你的哥哥。
我攥緊懷裏沈清念要的脂粉,指甲將盒子戳到變形。
沈清念,你們的死期,不遠了。
我一瘸一拐的走回家,宋淮之似乎在巷口等我許久,見我不對勁,連忙上前攙扶。
我稍退後避開了他的手,他有一瞬的僵住又很快反應過來,跟上我的腳步。
「何人打的你?」宋淮之固執的拉住我的手不放開,我低著頭不肯看他。
「像我這樣粗鄙的人,被欺負是常有的事,公子難道要去殺光所有惡人替報仇嗎?」
宋淮之啞然,緩緩鬆開了手,苦笑著嘲笑自己,笑他手無寸鐵之力,又看不清現實。
屋內氣氛低迷,我處理好傷口之後,開始和宋淮之嘮起了家常。
7。
「前門的張大娘說他兒子從邊境傳信過來,下了很大的雪,怪事是遠處好幾座雪山莫名崩塌了」
我一邊說一邊把瓦罐裏的豬油挖了一小塊放進沸騰的粥裏,再將青菜切碎入鍋烹煮,一碗溫潤養人的粥好了。
「公子的身體還是虛弱,每日要走動,等月錢下來我給公子做一身冬衣」
「清念給你的錢不夠嗎?」很久沒說話的宋淮之盯著我看,想從我這裏得些答案。
「小姐如今已嫁作王妃,自是有她的苦衷,聽說大婚當日,小姐幾度哭到暈厥,還朝城東方向一直看。」宋府就在城東。
既然我想沈清念死,那讓宋淮之給她的期待感就要拉的更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