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過年回家。

在奶奶家吃團圓飯的時候，小姑提出要給我介紹對象。

“那小夥子是個老實人，家裏又有錢！”

她誇得好聽。

但我知道，那其實是一個坐過牢的男人。

後來，在審判後。

我特意去見她：

“我就說嘛，你倆才是最合適的！”

1、

今年，是我大學畢業工作的第二年。

像怕我嫁不出去似的，家裏催婚催得很緊。平時還好，我工作的地方在外地，可以隨便敷衍幾句了事。但是，到了年末，麵對麵的時候，想躲也躲不了。

這不，小姑非要給我介紹對象。

以前我會選擇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但是現在，我知道，沉默是無用的。

發瘋反抗才是唯一的出路。

小姑還在喋喋不休：

“哎呀，小夥子條件好得很。”

“家裏是開廠的，在市裏有三套房子，每年收入有這個數。”

說著，她比了個七。

這一下子，在場的人都來了精神。

一年收入就七位數，對於我們這個普通的工人家庭來說，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我爸，我奶，還有我媽。

看著我，眼睛閃爍著光芒，亮得嚇人。

他們，心動了。

我裝作沒看見，慢悠悠地放下筷子。

“真有那麼優秀？”

小姑得意洋洋：“那當然！”

“咱們什麼關係，小姑還能坑你嗎？”

嗬。

說得真好聽。

如果不是被騙過一次，我還真信了。

我不接她的話，而是扭頭，看向一旁的堂姐。

“我記得，堂姐還沒對象吧？”

不等她回答，我故作天真狀：

“姐，這小夥子條件那麼好，你可得把握住。”

“錯過了，後悔可來不及了。”

不給她反駁的機會，我又立馬故意朝著小姑埋怨：“哎呀，小姑，你也真是的。”

“這麼好的人，肯定要先介紹給堂姐。”

“她比我大了五歲，肯定更著急啊。”

“你這樣，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才是你親生的呢！”

“啊哈哈哈......”

一套連招下來，小姑被我堵得說不出話來。

她訕笑兩聲，“都一樣，都一樣。”

“小姑也把你當親生女兒。”

哦？

是嗎？

那你可真是個好姑姑！

我連忙再接再勵：

“小姑你就是人太好了。隻想著替別人考慮，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忽略了。”

順便，一個輕飄飄的眼神掃過去。

“你看看，堂姐都不高興了。”

與此同時，堂姐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我、我......”

平時乖巧慣了，沒想到我來這麼一招，餐桌上的氣氛有些尷尬。

我爸跟我媽，麵麵相覷。

我奶皺著眉頭，露出嫌棄的表情。

不過我才不在乎。

反正在場的人沒有一個是無辜的，那就越亂越好。

最後，我揚起嘴角，認真地叮囑：

“姐，你不用不好意思。”

“你要學曆有學曆，要長相有長相，那小子要是見了你，估計能樂上天。”

2、

話是這樣說。

但我知道，堂姐看不上張磊。

張磊，就是小姑要給我介紹的“優質男”。

上輩子，我就是聽信了小姑的話。

以為張磊是個靠譜的男人。

再加上被催婚催得太緊，不堪忍受爸媽、奶奶的逼迫和德道綁架，在相親見麵後的第二十天，我衝動之下嫁給了他。

然而，結婚之後，我才知道一切都是騙局而已。

一場所有家人為我編製的騙局。

說什麼三十出頭，實際上張磊是八零後，真實年齡四十三歲。

比我大了整整十五歲。

說什麼“人老實，話不多”，實際上，是“人老，實話不多”。

我無法接受，想要離婚。

我奶指著我的鼻子罵，說我不知好歹。

我爸氣得甩起皮帶。

而曾經最疼我的媽媽，隻是冷冷看著。皮帶抽在身上，一下比一下用力，疼得我呲牙咧嘴，忍不住求饒。

我被關在家裏，很快，張磊來接我回去。

那晚，夜空黑漆漆的，沒有一顆星星，月亮高高懸掛在天上，看起來很孤獨。

暫時忍耐一下，總會有機會的。

我暗自打算。

卻怎麼也沒想到，那會是我人生的最後一晚。

再也沒有逃脫的機會。

如今，重來一次。

我要讓所有人付出代價！

3、

堂姐被我噎得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她滿臉通紅，用眼神向小姑求救，小姑沒好氣地剜她一眼，扭頭時瞬間換上了笑臉。

“哎呀，你堂姐可沒這個福氣。”

“我倒是想給她介紹，可惜人家看不上她！”

又是搖頭又是歎氣，十分遺憾。

我看得想笑。

嘖嘖嘖。

真應該給她頒個小金人！

張磊家有錢，她做夢都想攀上這層關係，但是她又不可能讓堂姐嫁給個人渣受委屈。所以，她就瞄上了我。

而堂姐則負責跟她打配合，故意對我隱瞞一切。

因為張磊承諾，如果這門婚事介紹成了，就讓她進張家的公司工作。當個小領導層，活不多，錢倒是不少。

嗬。

用我做人情？

果然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那真是巧了。”

我夾了一塊肉塞進嘴裏，“我也看不上他。”

氣氛更冷了。

這時候，我連忙裝作剛反應過來，迅速道歉：

“啊，姐，我不是說你，你別誤會。”

在小姑驚呆的表情中，我燦爛一笑。

“我說的是小姑給我介紹的那個男的！”

4、

那天的晚餐，不歡而散。

但是，我很清楚，那隻是剛剛開始。

我奶是個重男輕女的。

從小到大，她都看不慣我，有事沒事就罵我是個賠錢貨。我拒絕了小姑的“好意”之後，她更是自認為都怪我才害她失去了一個有錢的孫女婿。

剛打開房門，我就聽到她在客廳指桑罵槐：

“有的人啊，真以為自己是個天仙了。”

“人家有錢人想要什麼樣的女孩沒有，能看上她就偷著樂吧，她反倒還拿一把，擱這兒挑上了！”

“沒福氣的玩意兒！”

竹筒倒豆子似的，嘴巴叭叭不停。

見我瞪她，她又麻溜地閉嘴。

想裝死？

沒門！

我直直地朝她走過去。

“叫啊，怎麼不叫了？剛才不是挺能叫的嘛。現在怎麼啞巴了？”

“隻敢在背後嚼舌根的狗東西！”

“你......”

她氣急了，指著我手指顫抖。

“怎麼了，奶奶？”

我無辜地眨眨眼睛，給她看視頻裏的小狗。

“你看，這狗真有意思，人不在它狂叫，人一來它就蔫了。”

“是不是很聰明？”

“嗯，是，是。”

我奶尷尬地笑笑，連看都不敢看我。

......

我爸消失了一整天。

晚上回來的時候，手裏大大小小的禮品提了不少，看上去十分上檔次。

甚至還有兩瓶茅台。

他愛喝酒。

從我有記憶，他手裏經常拿著啤酒瓶子，偶爾喝白酒，還是便宜的散裝酒。

什麼時候那麼舍得了？

不對勁。

不對勁！

我一下子就想到了張磊。

怪不得一天不見人，肯定是去見他了。

果然。

他還沒坐在沙發上，就咧著嘴笑：

“阿己，爸替你把過關了。”

“小張是真有實力啊！家裏開了好幾個廠，在市裏有房子就算了，在外省還有兩套大別墅，開的車是寶馬7係，第一次見麵就請我吃兩三千的海鮮。”

他晃晃悠悠地直起身子，指著一旁的禮品。

“看見了嗎？”

“這些東西少說一萬塊！”

那自豪的樣子，仿佛東西是他買的似的。

“那麼貴啊。”

聽見價錢，我奶瞬間來了精神。

摸摸這個看看那個，動作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小心碰壞了。

受到感染，我媽也眉開眼笑。

其實，這幾天她挺開心的，嘴角總是彎彎的，揚起好看的弧度。

“阿己，看來你小姑沒亂說。”

“找個時間去見見麵吧，這次要是錯過了，你以後可不一定......”

“媽。”

我打斷她。

可能是下意識的，說這話時，她的手放在肚子上。

如果是以前，我會覺得她是為我好。

但是，重活一世，我不會再自作多情了。

我收回目光，才繼續說：“我不去見他。”

我爸提高聲音：“你說什麼？”

“他有錢是他的事，跟我沒有關係。”

我盯著我爸的目光，“你們三個誰覺得他人好，誰去嫁不就行了。不然，跟小姑商量商量，讓她去也可以？”

“反正她比較了解，知根知底！”

我爸氣急了，噌的一下跳了起來。

人也不醉了，身體也不晃了，說話也利索了。

“陳惜己！”

“你他媽再給我說一遍。”

“老子給你麵子才跟你商量，你要是再給我得寸進尺，我直接把你綁了送過去，信不信！”

說著，就要來打我，被我媽一把拉住。

我看得想笑。

這就暴露了？

真是連裝都不想裝了啊。

已經死過一次了，我可不會怕他的威脅。

“陳、誌、強！”

我一字一頓，“你把的狗屁關啊？”

“你就是掉錢眼裏了。看人家有錢，就不管我的死活，把我往火坑裏推！”

“要真是為我著想，你就去打聽打聽那個張磊是什麼人渣！”

5、

事實證明。

發瘋還是有用。

被我臭罵一頓後，我爸竟然消停了。

一連好幾天，他不再提張磊，更不再提相親。偶爾還跟我搭兩句話，就像之前的事兒沒發生過一樣。

雖然感覺怪怪的，但是我樂得清淨。

趁著這個空閑，我去了鄉下的外婆家。

小時候，爸媽借口工作忙，把我扔給奶奶帶。奶奶嫌棄我是個女孩，根本不管我的死活，動不動就指著我罵，我每天吃的都是冷的剩飯，喝的是井裏的涼水。外婆見了後，心疼極了，主動把我接回去照顧。

她紅著眼眶說：阿娣不怕，跟外婆回家。”

十年如一日，外婆將我撫養到初中畢業，我那忙得團團轉的父母，才清閑了下來。他們終於想起了我，要接我回去。

外婆無法拒絕，隻是跟媽媽說：

“給孩子改個名字吧。”

於是，我有了新名字。

我不再叫“陳招娣”。

我是“陳惜己”。

珍惜自己的意思！

可惜，那時候，我還奢望父母的愛。固執地認為爸媽是愛我的，總是下意識地去討好，即使傷害到自己也在所不惜。

最後，以死為代價，我才明白：

爸媽不愛我。

......

在外婆家住了幾天。

此刻，站在家門外，我聽著裏麵傳出歡樂的說笑聲，內心一片冰涼。

怪不得不逼我了。

這是打算來個先斬後奏啊。

那我倒要看看能整出什麼幺蛾子。

深吸一口氣，我打開了房門。

幾雙眼睛齊齊看向我，客廳裏的聲音戛然而止，安靜到一根針掉到地上都能聽見的程度。

果然。

小姑來了。

張磊也在！

他坐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看到我的瞬間，他立刻將我上下打量了個遍，然後咧開了嘴巴，眯起的眸子裏麵透出貪婪、精明的光。

令人不適。

“阿己回來啦！”

我爸笑著迎了上來。

“他是......”

我明知故問。

然後死死盯著我爸，企圖從他臉上看出一絲慌亂不安。

可惜，沒有。

即使我提醒過張磊人品不好，即使沒經過我的同意，他依然泰然自若，不覺得有任何問題。

他隻是頓了頓，重新揚起笑臉。

“小磊，這就是我女兒。”

見我沒動靜，他瞪了我一眼：

“愣著幹嘛呢！”

“人家小磊可忙得很，每天日理萬機的，還特地抽時間過來見你一麵，別耽誤人家的時間。”

說完，直接推了我一把。

踉蹌幾步，堪堪穩住身子，張磊的臉在眼前放大。

“沒事吧？”

我永遠也忘不了。

上輩子，因為我跑回娘家要求離婚，把我接回去後，他拿出棍子往我身上抽。

我又是求饒又是放狠話，他根本不聽。

害怕被打死，我隻能到處跑到處躲，最後無處可逃，躲到了窗戶邊上。

“你別過來！”

“不然我就跳下去！”

哪知道，張磊個畜牲，根本不在意。

“你跳啊，有本事你就跳。”

他笑得猙獰，一步步逼近。

眼看手腕粗的棍子就要往頭上落，我下意識用胳膊去擋，下一秒身體就失衡了。

我墜樓了。

頭朝地的那種！

被認定為，失足墜亡！

6、

想到這裏，我止不住地顫抖，後背升起一股惡寒。

“想什麼呢？”

我爸偷偷擰了我一把，疼得我瞬間清醒。

“小磊跟你說話呢，也不知道應一聲？”

想什麼？

在想怎麼搞你們！

看我眼神落在旁邊的茶幾上，小姑一下子激動起來。

“你看看人家小磊多大方，給你買了多少東西！”

“又是鮑魚，又是龍蝦，還有......”

“說這話，你信嗎？”

我真是笑了。

“鮑魚？龍蝦？”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沒人知道我海鮮過敏吧？”

“孕婦補品，茶葉，中老年營養品，請問哪樣東西是給我買的？跟我有一毛關係嗎？”

小姑皺眉：“你這孩子，怎麼說話呢。”

“我怎麼說話，輪不到你來管。”

眼疾手快，我一把抄起桌子上的手機，就往地上砸。

“我起碼人好心善，不像你一肚子壞水，淨想著禍害別人。”

“要我說，你這麼缺德，活該你女兒找不到工作！”

“再這樣下去，小心哪天被車給撞死！”

我爸看不下去了：“陳惜己！”

那麼著急？

嗬嗬，現在就輪到你了。

我一揮手，把茶幾上的禮品全都掃到地上。

然後，一邊罵一邊往大門口退：“陳誌強，你也是個沒腦子的！”

“你姐給你女兒介紹個坐過牢的，什麼意思你還不明白嗎？”

“人家看不起你，你還嘎嘎樂，真是腦袋被驢給踢了！”

這時候，我已經打開了門。

我爸徹底被激怒了。

“我他媽！看我不打死你！”

他順手抄起凳子，就要衝過來。

我趕緊捂著腦袋往外麵躲。

來吧，打吧。

正好讓樓上樓下的鄰居看一看。

不到明天，陳家賣女兒的消息，一定能傳遍全小區。

這一次，是我奶攔住了我爸。

她平時在小區裏沒少吹牛。吹我爸工資高，吹她有福，兒女搶著給她養老，吹去世的我爺對他好得很。

那麼愛麵子，她不樂意家醜外揚。

我媽也在一旁幫忙。

“陳惜己，快跟你爸道歉！”

“媽。”

我低頭看了一眼，“你肚子裏懷的是個男孩吧？”

是的。

我媽已經懷孕三個月了。

奶奶高興得合不攏嘴，他們李家終於要有後了。但是我媽今年四十歲，妥妥的高齡產婦，以我的性子，肯定會勸她打胎。

所以，他們商量好要瞞著我。

這一世依然如此。

既然他們不想讓我知道，那我就裝不知道好了。

但是，現在我不想裝了。

“你怎麼知道？”

我媽愣了，我爸也驚得安靜了下來。

“你天天捂著肚子笑，傻子也能看出來吧？”

兩世的委屈累積在一起，我心底酸澀不已，眼淚終於奪眶而出。

我撲通跪到地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爸，媽，我知道要生養弟弟不容易，要花錢的地方很多。”

“我願意掙錢，願意多打幾份工。能不能不要把我賣給他？”

“小姑說，他因為猥褻女孩子進去過！我不要嫁給他，不要嫁給一個坐過牢的！”

聽我這樣說，圍觀的人群沸騰了。

“非把女兒嫁給坐牢的，這對父母還是人嗎？”

“你剛才沒聽見嘛，說是賣！肯定收了不少錢！”

“為了個還沒出生的兒子就要賣女兒，見錢眼開，重男輕女，我呸！”

“嘖，誰知道肚子裏是不是兒子呢。”

指責聲不絕於耳。

與此同時，不少人掏出手機拍攝視頻。

很好。

就是要這樣。

把事情鬧得再大一些吧。

嘭！

“爸，媽，奶奶，小姑。”

我一把鼻涕一把淚，不停地把頭往地上磕。

一遍又一遍，仿佛沒有知覺。

“求求你們，我求求你們了！求求你們，求求你們......”

7、

好疼。

頭磕得好疼。

可是，那麼多人看著，我根本不敢停。萬一我停了，等人群散去，恐怕我也不會有好日子過。